第108章 會說你就多說點
「你的意思是,這婆娘能騙過你的五感?」從靈玉中傳來陳富貴緊張急切的聲音:「老羅,你最好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羅平安已經回到了街頭,滿頭霧水的捂著靈玉報告情況。
「不光是五感,靈感也不奏效一一我根本就找不出她的真身,這個白月菩薩以幻身的方式出現在我身後,沒有靈能潮汐的變化,沒有呼吸吐納的節律。」
「我想去讀她的胸肺起伏,從輕微的眼動和神態讀出一些細節,但是沒有用,她簡直像一尊神像。」
在玄奇坊見到青劍的劍靈,羅平安誤以為那是一個遊魂野鬼,因為阿青也有自然眼動,受到聲光刺激會改變神態,甚至會模仿人族人身自然呼吸。
可是這個白月菩薩就像全息投影,在羅平安身後突然出現,好比障眼法捏出來的泥菩薩,又可以瞬間化為無形霧靄。
自始至終,武靈真君都感應不到絲毫的靈力潮汐神通發動時總有靈氣起伏變化,有真元陰陽生滅。這一來一去就有了看不見摸不著的潮汐。
施法時牽引真元塑造神通,元嬰以後可以借天地之力,那麼該地區的某種靈氣總會出現一瞬間的真空,從偏遠地帶補充過來的靈氣則是潮汐的波紋,修行人的靈感越強,就越能感應到這種潮汐的存在。
可是白月菩薩使用幻術時,似乎把羅平安的靈感也一起屏蔽了一一-羅平安自始至終都無法鎖定白月觀音的真身,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羅平安和草上飛進入五郎峰範圍以後,已經變成六感盡失的盲人,對於他們倆來說,眼前的任何東西,耳朵聽到的,嘴巴嘗到的,包括靈能感應,這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
「太危險了。」陳富貴直言不諱,要提前終止這次探索任務:「我要你回到斧州待命一一先撤吧。」
羅平安抬起頭,看到漫天星斗,月亮也明朗,沒有邪氣遮頂的跡象一一他依然放心不下,依然滿懷好奇。
「富貴,這咸陰村里好像住滿了妖魔鬼怪,你也聽到了,我去二樓探訪,那三個熟睡的孩子已經不成人形。」
陳富貴:「我知道...可是..:」
羅平安:「有那麼一瞬間,黑犬法相能透過這層霧靄看清他們的真身。」
陳富貴;「白月菩薩要你別來多管閒事,她要你安安靜靜的,別去吵人家睡覺。」
羅平安:「她在警告我。」
陳富貴:「對,人家不歡迎你。「
羅平安:「這個地方離斧州只有三十多公里,我必須查清楚發生了什麼。」
講到這裡,電話另一頭的合資兄弟突然有點脫力,一旦把羅平安放出去,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知道老羅的焦慮感和責任心從何而來,那是斧州城的風調雨順,是一方水土的安樂民生。
是三個銅板四兩足秤的豬油餅,是免費茶湯供應,是城市裡的水兵教頭聽見武靈山的名字,就會不由自主露出安心感的那種笑容。這一切都與羅平安息息相關,與這位守護神血肉相連。
老羅用璇璣星大白話解釋過他的元嬰道途不同於盤古星修士日拱一卒的練呆功,他這一身修為都來自於肩頭的責任,直到突破煉心重重難關以後,老羅前後反反覆覆強調著,不是他成為了武靈真君,而是武靈真君塑造了他。
善功鑄造了成就,不是煉成金丹以後殺死五柳,而是為了殺五柳,必須鍊金丹。
這很反直覺,用另一套說辭就很好理解,不是為了掙錢而搞事業,而是搞了事業,給許許多多人行方便,錢就自然而然的流過來了,無數的人們都與這事業血肉相連。自然它也變得強大,擁有了匪夷所思的力量。
陳富貴明白,自羅平安突破元嬰期以後,心境已經不可以同日而語。
金丹崩裂要破繭成蝶,元嬰陰神邀游於天地,有千變萬化的本領,化神的字面意思,就是鍛鍊神性一一學習如何做一位神靈。
如果按照簡單的五行譜系來分類,玄燁是火焰和家庭之神,寶萍是生育與豐饒之神。
至於陸遠?人都做不明白,或許早就被妖星迷魂的怪東西,只能是陰寒風雪和姦詐詭計之神。
羅平安已經穩穩坐在武靈真君的神位上,對凡人來說,他就是北辰部州的守護神。要做真人說真話,行真事講真理一一五郎峰非去不可。
至於這個百月菩薩,她是什麼來路,又是哪個時代的日神靈,老羅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咸陰村盤踞著如此多的奇怪妖魔,是龍樹金剛無法容忍的靈災生命一一對於人族來講,這些東西就是瘟疫的源頭,是災害的徵兆。
按照《仙元通鑑》的說法,這就是一次歷劫,如果無法闖過去,不能撥雲開霧破除幻覺,逃避劫數會帶來心魔一一或許一生一世也無法戰勝這心魔,遇見類似的幻術,自然而然就成為死門弱點。
楊山曾經對陳富貴窮追不捨,發瘋入魔也要置之死地而後快,他想破除這心魔。
陸遠心裡的羅平安已經強得匪夷所思,再有交手的機會,也會被心魔削弱戰鬥力。
「你去吧。」陳富貴不再阻攔。
羅平安:「不攔我了?」
陳富貴:「腿長在你身上,我相信你的判斷一一不在你身邊,我也不知道咸陰村是個什麼狀態,我的領袖,我不能替你做決定,但是大後方有我在,你不要有後顧之憂就好。」
羅平安:「白月菩薩見到我也沒有直接動手,我覺得應該能說上幾句話。」
陳富貴:「武淵已經出發,她試了試水溫一一按照洋流和季風規律,趕到你身邊至少得兩天半的時間,如果全力神行飛空,她和武空輪流操持神行法器,能夠省下不少真元,可以立刻進入作戰狀態。」
「行!你等我好消息!」
羅平安掛斷電話,輕輕拍了拍草上飛的腦袋。
「飛哥!別睡了!我們上山!」
草上飛睡得稀里糊塗,依然沒搞清楚狀況,它沒有五黑犬那辟邪鑒妖的本領,根本就不知道武靈真君看見了什麼,自始至終它都以為咸陰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族漁村。
「啥情況呀?」
羅平安踩上通天大道,保持靜音狀態往山里飛跑,給草上飛詳細解釋了白月菩薩的幻術神通,
卻把草上飛嚇得半死。
「哎喲!哎喲真君!要不這樣..:」
兔子精的臉被夜晚的寒冷山風吹得變形。
「您把我放回去?我去斧州躲幾天?您就說吧?我一個探路的何苦來闖山?」
「那白月菩薩來無影去無蹤,要收走我的小命可太簡單啦!拿把剔肉刀給我腦袋開幾個洞眼,
估計我都沒感覺呢!」
羅平安反問道:「你覺得斧州安全?」
草上飛:「那可不...」
羅平安:「比武靈真君懷裡還安全?比我心口死門弱點要害安全?」
「哎嘿!?」草上飛終於回過味兒來,「比不得!比不得!還是真君懷裡暖和!」
到了半山腰,咸陰村縮回泥地里,河灣變成一片荒蕪野地。
羅平安尋了半個時辰,見不到任何廟宇,踩著通天大道一路飛馳奔跑,越過深山老林,時不時轉換為黑犬法相他心裡清楚,也只有五黑犬法相剛剛發生變化的一瞬間,可以看破這氮氬幻象。就和相片一樣,與電視受到信號干擾的雪花屏類似。
他這麼變來變去,卻看見了許多難以理解的東西。
順著林野道路深入,一處無名山路邊突然閃過破敗的酒旗,狼眼使勁眨巴幾下,羅平安立刻從須彌芥子裡取來一些驅蟲除毒的徐家甘油,當做萬用洗劑潑灑出去。
酒旗變成了鬱鬱蔥蔥的竹子,摸上去是竹子,聞上去也是竹葉的味道,哪怕按照記憶里的旗布形態去抓撓撕扯,那不存在的旗幟就是不存在。
徐家甘油潑在這竹竿上,也沒有起新的變化。
羅平安掏出鹽巴和烈酒,再變黑犬詳看一這鍥而不捨的精神似乎感化了白月菩薩。
剎那間環境變幻,白霧暈染開一片焦黑泥地,順著竹林小路往外蔓延,一座破敗的行商驛站就這麼憑空出現在眼前。
這幻術分成了三層,最裡層便是竹林,中間那一層是陰雲白煙繚繞的交界地帶,最外面好像一處洞眼窟窿,從這窟窿里能看見幾條板凳,一張長滿老藤的朽壞石桌,驛站的鋪面沒了大門,寒風吹進門洞就發出悽厲的嘯叫。
白月菩薩坐在門邊,她身旁就是驛站的後廚,地上有不少鍋碗瓢盆,都已經鏽穿了。
她依然捧酒碟掐劍指,像是畫裡走出來的角色,有了更多的表情和神態,呆呆的看向羅平安,
表情變得怒不快。
羅平安只覺得怪異,他依然感受不到這女人的神念,不光是靈力,似乎白月觀音的眼晴根本就沒在盯著他一一這幻身只是在做一個「觀察」的動作,依照本體的心意,操縱著幻身做出「看」這個行為,就像遊戲世界裡的NPC,他們或許在看熒幕,但玩家絕不會有什麼「被盯著」的真實感。
「白月菩薩?能說上話不?咱倆溝通溝通?」羅平安是個實在人,見到對方沒有直接動手開片的敵意,立刻摟住草上飛上前問候。
這幻身的腦袋跟著羅平安慢慢移動,直到羅平安走到桌邊,來到她跟前,依然沒有開口的意思羅平安試探性問候:「白月菩薩?慕容貝貝?
聽到慕容貝貝這幾個字,白月觀音突然橫眉冷眼,本來是疑惑和憂慮,像是觸碰到雷區,變得咬牙切齒了。
「哪裡來的妖孽?跑到五郎峰來撒野..:」
「別再喊那個名字了,你是兩儀仙盟的人?」
羅平安連忙解釋道:
:「不不不!我和兩儀仙盟有血海深仇...」
白月觀音的身形逐漸消散,似乎不想再說一句廢話。
「回去,別來多管閒事。」
「別呀!姐姐!」羅平安連忙喊道:「我是武靈真君!」
此話一出,本來要消散的身影卻變得凝實一一剎那間,羅平安只覺得心口傳來陣痛,他的皮膚炸出一道道血淋淋的疤痕!
陽平護體神盾沒有生效!可是這些傷口是哪來的?
他看著小臂的傷痕一路往肩頭蔓延,似乎有無形的劍氣崩開了卡扣,撕碎了護甲片!
一顆肉心撲通撲通的跳躍著,這粉嫩的肉桃出現在他視線中,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了!
他呼吸急促,兩眼儘是血絲,再想伸手去抓自己的心!卻發覺手指頭慢慢的離開了肉掌,它們好像進了切割機,叫無形刀砍斷切碎了!
疼痛感是如此真實,那是鑽心蝕骨的痛苦,筋肉痙攣時產生的酸脹,肚腹好像進了一把鑽頭,
使他不由自主佝身彎腰,吐出薑黃色的胃液,他前胸後背有四道劍傷,心臟帶著四條血淋淋的肉芽懸在身前一一火辣辣又冷冰冰的,
疼!太他媽的疼了!幾乎無法發出聲音,慘叫都要憋回喉嚨里,肺葉開裂有膿水灌進去,又癢又疼呀!
草上飛掙開胸掛護板,卻沒有立刻逃跑,它幾乎嚇破了膽,見到羅平安受傷,這口口聲聲說要逃回斧州城的小妖怪,從兜里掏出一把小斧頭,對著白月菩薩撲了過去!
「妖孽!吃我一斧!」
兔子精飛到半空,只見白月觀音輕輕一點一-草上飛像是斷線木偶,四肢五體支離破碎,變成了一地的碎肉!
它好像撲進一張看不見摸不著的鋼絲網,爪趾和軀幹裂成了十來塊,腦袋分成三瓣,滾進泥地里僵住了,唯獨尾巴還在顫抖著。
「我有令...」
羅平安咳出幾口膿血,竭盡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
「令...牌...」
「道藏..道...藏。」
從他嘴裡吐出一本《真武劍訣·祭煉法器篇》,《真武劍訣·鍛體武藝篇》的扉頁露出來半截,白月觀音面露疑惑之色,終於收了神通。
小兔子的屍體開始掙扎,慢慢蠕動,它努努力合上腦袋,四散紛飛的腦漿子回到了顱骨里。
黑毛從羅平安的頭臉各處蔓延開來,那顆外露的肉心也飛回了軀殼之中-
一五黑神犬的眼晴里,羅平安記下了這個瞬間。
他和草上飛毫髮無傷,連輕微的擦傷都沒有,只是這劇烈的痛感使他腹肌痙攣,使他手指不受控制,草上飛摔進泥地里,跌了個狗吃屎。
剛才他們經歷的一切,五感知覺受人操控,都是幻術。
「真君..:」草上飛一蹦一跳,爬上羅平安的攜行具,小聲說道:「您哪壺不開提哪壺呀!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
「邪魔歪道..:」白月觀音質問道:「哪裡偷來的武靈山道藏?」
「我真的是武靈真君..:」羅平安連忙解釋道:「四象仙盟喊我來打天魔!我就來了!」
百月觀音的神態更加生動了,眼晴都睜大了。
草上飛傳音入密:「這婆娘手段毒辣!疼死我啦!她長得也刁一一合歡宗的人皮又邪又魅的,
看得我也心痒痒...」
有了些人族氣息,白月觀音的面相氣質再生變化,她好像暫時放下了布施行善的工作,回到了私人生活里。
眉眼變得愈發靈動,那一對厚唇有了吐息規律,頭紗受到了山風影響,開始隨著空氣流向自然飄動。
「你?秦建業?柳浮萍?郭雲和東方無明?四位仙尊要你來守武靈山?」
郭雲與東方無明是四象仙盟另外兩位合道尊者,柳浮萍是寶萍的本名,白月菩薩直呼其名,仔細掃過羅平安的身體,眼神中透出幾分暖昧不清的朦朧意念一一面露喜色舔上唇。
「看起來倒是好吃,有先天圓滿的土靈根,是可造之材,兩儀仙盟放過你了?「
羅平安擼起袖子笑道:「打服了!」
白月菩薩面露疑惑,似乎不太能理解「打服了」這三個字的具體意思。乾脆換了個問題。
「為何扮成山賊匪類?擾我清修?」
「山..:」羅平安指著自己的鼻子:「山賊?」
草上飛嘀咕著:「我就說這身行頭不對勁,只會惹禍...
「這是我開府總管給我精心準備的戰鬥服!」羅平安臂挺身,有白狼黑犬變化,回到人身時,這身衣裳依然沒有損壞,沒有變形:「怎麼樣!怎麼樣!厲不厲害?原來也有一套慧劍法衣,
被陸遠那狗種打壞了,還沒補好...」
「你與陸遠交過手?元嬰妖狼?你能活下來?」白月菩薩只覺得不可思議:「你這頭臉的舊傷羅平安歪著腦袋,先是摸了摸腦門上多出來的骨瀝椅角,順著斷眉疤一路往下巴摩,再到脖頸,輕輕揭開鎖骨處的護甲片,彈力帶的縫隙里露出貫穿後心的劍傷疤痕。
「都是陸遠的天級法器留下的疤,不過我贏了!我能勝他!也能殺他!」
如此說著,羅平安從嘴巴里取出冥魂寶鏡。
「這是戰利品!」
白月菩薩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她呼吸急促面露紅霞,似乎是氣血上涌直衝腦門,再怎樣去懷疑一一這是陸遠的本命法器,有定身法神通,是澤德仙尊看家本領。
她驚疑不定看向羅平安,又轉向寶鏡,要辨認真假一一似乎受過太多太多的欺騙,聽了太多太多的謊話,絕不能輕信陌生人。
眼前這頭小狼狗不過元嬰期,難道是陸遠派來五郎峰探路的眼線麼?
他嘴裡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是漢語漢字,連起來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再怎樣珍貴的斥候,也犯不著押上天級法寶來編這麼一個可笑的謊話呀!
這傢伙說的是真話?他真的殺了陸遠?或是殺掉了陸遠的分身?
「你說你是武靈山的宗主..:」白月菩薩將信將疑,再來追問:「除了鎖妖塔,武靈山的靈脈都斷絕...」
「宗主,您可悠著點,這娘們好像受不得刺激,想仔細了..:」草上飛扯著羅平安的白頭髮,
話還沒說完。
羅平安語氣變得沮喪,直言不諱。
「黑風和乾龍投了山根地火,武靈山的靈脈活了。」
草上飛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胖臉上一「一—完啦!」
可是這一回,白月菩薩沒有再使喚幻術去折磨他們。
反而像是解脫了,微微仰起頭,吹出幾口白霧,似乎鬆了一口氣,只是嘴巴動了幾下,沒有聲音發出來。
羅平安有夜視能力,他看得清楚,能讀唇語。
「本尊,你聽到了嗎?風神和雨神還有機會重來..:」
「可惜你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