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採茶妹和海螺號
看來這個白月菩薩就是武靈山醫字門長老慕容仙姑的化身羅平安這麼想,本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思路,接著說真話。
「慕容仙姑..:」
當這個稱呼喊出來的一瞬間,白月觀音的表情變得十分難看,不等羅平安接著往下講。
白月菩薩:「你叫什麼名字?」
羅平安只覺得壓力倍增,好像一切盡在不言中了,好像這位舊時代的藥神,舊時代的醫仙不願意談起任何往事。
「我從璇璣星來,我叫羅平安,還有一個異姓兄弟,叫陳富貴。」
「我不是什麼狼妖,只是長得比較像妖怪一一這兩隻耳朵都是焱鋒魔怪的地肥。」
「在離暗絕地,我遇見玉衡派的門人,後來發生的事情就一言難盡了,菩薩你要感興趣,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
聽到璇璣星這個詞的時候,白月菩薩的眼神再次帶著懷疑,可是羅平安這兩米多高濃眉大眼的精神小伙說起真名實姓,講出身世淵源,後來談到玉衡的土地神石敢當一一這一路的顛沛流離,一路上掙扎在生死邊緣的種種經歷。
她好像活在陰寒刺骨的冰天雪地里,河蚌不敢露出一點孔隙,似乎見到了久違的陽光,還不敢相信,誤以為那是海市蜃樓,是她遭受妖星迷魂,被自己的幻術所欺。
有那麼一瞬間,白月觀音的幻身時聚時散,似乎在測試神通一一她聽完了羅平安的故事,已經是半個多時辰以後,還有點迷迷糊糊的,
這小狼崽只有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璇璣仙人?
仗著這一身鋼筋鐵骨,在北辰十大派菁英聯手圍剿之下逃出生天,與陸遠戰平,殺掉了合道至尊的分身...
她擁有化神修為,可以細緻入微的觀察羅平安的靈能,也能仔細辨認這條靈根。土靈根修士的性格都很實在一一不喜歡做儀式說漂亮話,不講排場不好面子,他們熱愛生命,講究吃喝。
單靈根艮土之命大多一生勞累,終日奔波卻受人欺害,總是大器晚成。
單靈根坤土之命大多溫馴賢良,小人常來攔路,以德報怨要助紂為虐。
先天圓滿的土靈根居然能養育出如此嫉惡如仇暴戾凶狼的人::,
或許是這小狼崽的土元已經滿溢,有一部分靈根常常返璞歸真,再塑火元,焱鋒的地肥改造了他的個性,影響著他的命運。
白月:「所以你來到五郎峰,只是想調查咸陰村?」
羅平安點了點頭說:「這不是災年來了,三毒教還在西北亂竄,我實在放心不下一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你以為咸陰村里住著妖魔鬼怪?」白月的臉色僵硬。
羅平安就關心這個,連忙說:「對,我得保斧州平安。」
白月菩薩偏開腦袋,不想與羅平安四目相對,她只覺得這個小孩子的眼神清澈,赤血金晴之中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正直天良一一這讓她心虛膽寒。
「泰杭的事情不用你來管理,回去吧。」
草上飛著:「菩薩!既然你是武靈山的老神仙,不能讓我宗主白跑一趟,這窮山惡水靈氣也稀薄,不如武靈山好耍嘛!」
如此說著,草上飛站到羅平安肩頭。
「你總不能躲在五郎峰做妖魔,兩儀仙盟已經被宗主打服氣了!恰好是開宗立派封神大典,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好時候...」
「還有一個玉衡派的木靈根元嬰後輩扛起了醫字門的旗幟,你不想做這個神仙,可以教傲霜長老如何去做呀!」
「再等它三五十年,或許八十年一百年,黑風和乾龍投胎轉世,宗主摘了陸遠那狗種的腦袋來,拿他頭蓋骨下酒一一風神雨神圍在你身邊..:」
「夠了!」白月菩薩凶了一眼草上飛,突然泄了氣,又連連道歉:「夠了,夠了...對不住..
對不住...說得夠多了...」
行商驛站周邊的氮盒霧氣跟著白月菩薩的情緒起起伏伏,她心境產生強烈的變化,這幻境也開始震盪。
「羅平安,咸陰村里確實住著一群異鬼,可是他們不吃人。」白月菩薩把事實娓娓道來:「我給他們披了一層人皮,有生老病死的變化一一隻希望你不要去打攪百姓人家的生活。」
羅平安疑惑道:「為什麼?」
百月菩薩沒有答話,又變成了神像。
「你不好說真話?不能做真人了?」羅平安連連追問:「連名字都舍下,你要幹什麼?」
異鬼也會生老病死麼?會在幻術的影響之下自然老死?
從間丘無忌的八卦爐中,從那一段破碎的記憶里,羅平安得知一一這些被黑潮邪氣控制的行屍走肉,依然能夠保留一點點記憶,
這些記憶反過來被天魔利用,變成刮人肉搜地肥的幫凶,它們模擬人族的語言,把兒女父母親朋好友騙過來吃掉。
白月菩薩哪來那麼強大的靈能?她不光能罩住斧州,還能罩住咸陰,施法範圍早就超出了化神期修行人的三昧極限,可以間隔兩地,影響方圓五六十公里的景觀,改變山川與河流的模樣。
這絕不是一個化神期分身能夠做到的事,必須要借力,而且借來的天地之力要有靈脈加持,有不少門派的護山迷陣能夠完成這種瑰奇偉業。
可是退一萬步來說,讓異鬼變成人?讓這些天魔衍生物重新感知到生死,自然而然的衰老死亡這放在盤古星球的靈能世界裡,也是匪夷所思的玄幻事件。
已經死掉的東西,怎麼讓它感知到死呢?如果沒有天魔操控它們的心智...
等一下!等等!
「白月菩薩,你不能回武靈山了?」羅平安刻意繞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題,再不去強求。
白月點了點頭,雙唇緊閉,表情也緊張。
羅平安:「是不能回去,還是不願意呢?」
白月搖了搖頭一一既不能,也不願意,無論主觀或客觀,已經身不由己。
羅平安:「我來泰杭地區找閭丘無忌的蹤跡,三毒教的天祿教祖也在找無忌前輩一一你能提供一些線索麼?」
不像龍智法師這些出家人,白月菩薩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她是完全自閉,但凡談到間丘無忌,她根本就不想說任何話,似乎給幻身開了個省電模式,
過了整整五分多鐘,就在草上飛又一次要睡著的時候。河蚌神仙的分身盯著羅平安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她依然猶豫不決,不敢把所有真相原原本本告訴羅平安。似乎這一百多年的努力都要白費,都要化為夢幻泡影。
她知道眼前人身負神力,就像辰時的太陽,要把所有的黑暗都一掃而清。談到三毒教和閭丘無忌的種種,她實在難以啟齒一一心智失常要發瘋發邪。
「你去咸陰村住下,找到西芝菜市場,有個採茶妹,喊她給你安排一個歇腳的地方。」
白月菩薩淡淡說道『一一住滿三天,再去看一看海螺號,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羅平安不再去觸碰白月的雷區,他樓著兔子精一路飛跑下山,要回到咸陰村去住幾天。
小兔子去扣撓武靈真君的脖頸,肉貼著肉來傳音,避開白月菩薩的耳目。
「宗主,啥情況呀?怎麼就突然住下來了?」
羅平安:「我認為,慕容仙姑很可能已經瘋了。」
草上飛;「這不是好好的麼?」
羅平安:「她是白月菩薩,從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慕容仙姑一一好比寶萍眼裡的道璇,只不過有個先後順序。」
草上飛:「啊?」
「等我慢慢解釋給你聽。」羅平安接著說:「除了這個稱謂以外,她都是直言不諱心如明鏡。
對六位仙尊直呼其名,既然這具分身也有化神的修為一一在她心裡,只差一步就能問鼎至尊,早就把各位仙尊當做同輩。」
「蚌精化形以後是靈獸,武靈山有慕容仙姑的化書,她不用吃人族吃妖物來練功,可是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是用滋味來形容我的地肥一一她說,我這小狼狗看上去味道肯定不錯。」
「她這天賦神通有詭奇變化,可以操縱六感,使人五蘊失靈。她的親生姐妹珠珠仙子去了合歡宗深造,她卻投了武靈山,為人族煉藥治病一一這兩條道途都走得通,沒有一個好結果。」
「放到璇璣星球,慕容仙姑的天賦是萬金難求的麻醉技術,既然她能麻翻我們倆一一自然可以麻醉她自己。」
「我說她已經發瘋入魔,因為咸陰村的異鬼聽她的話。」
『沒有天魔來指揮,這些衍體大多會變成追求血食,漫無目的四處遊蕩的痴呆行屍,可是慕容仙姑卻說,村民們可以活過五十年一百年,自然而然的生老病死。「
「我不知道她嘴裡說的這個生老病死是什麼意思。但絕不是我們理解的那種...」」
「和道璇一樣,她應該吃了天魔的血肉,得到三毒教造化,可以號令異鬼。」
「斧州城裡的水兵教官說,白月菩薩能夠治好瘟疫,她連異鬼都能治麼?把殭屍變回活人?我翻遍了武靈山醫字門的道藏,從沒有什麼醫經記載過這種神藥一一治仙人容易,治凡人太難太難。」
草上飛一驚一乍的,面露恐懼。
「宗主,您的意思是,這白月菩薩投了三毒教?」
羅平安搖了搖頭:「武靈山的道藏有《天魔解體法》這類禁書,前輩們曾經被逼上絕路,也有捨生取義化身為魔的英雄人物一一要用天魔的血肉來對付天魔。至於白月有沒有投降三毒教,我認為她沒有。」
「可是談到問丘無忌,她幾乎把答案都寫在臉上,既失落又忿恨。根據黑風所說,問丘無忌殺了慕容仙姑,這分身依然留在老陰山,以武靈山的名字行武靈山的道義一一用天魔邪法來維持地區治安,她那誇張的真元儲備,還有寬廣的三昧射程,應該都是天魔的賜福。」
「趕屍宗三毒教不會這麼做的,如果白月投了三毒教,那麼斧州城也留不下一個活人,我更願意相信,咸陰村是她的糧倉,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選出足年份的老殭屍,填進她的肚子裡,這就是咸陰村的生老病死。」
「還能生?」草上飛不理解:「這小漁村哪來的新生命?」
回到咸陰村的集市街頭,羅平安歇了口氣,只覺得疲憊。
金剛功的法劍幻象一直在報警,不能入定休息,好比大晚上火警鬧了一整夜,找來找去卻見不到火源,正常人總會精神衰弱。
「這就要問採茶妹了,白月不想和我們說真話,要我自己去問。」羅平安找到菜市場,在屠豬的大石台旁邊坐下:「她有苦衷,有難言之隱,恐怕講出真話的一瞬間,她就要直面恐怖心魔。」
舉個簡單易懂的例子,哥們買假衣服假鞋,兄弟去嘲笑他,他臉皮厚一點也不以為意,沒錢並不可恥一一可是有一天,家裡的老父親顫顫巍巍打來電話,節衣縮食給哥們湊錢買了台蘋果手機,
哭唧唧的說,爹娘沒能力,只能幫兒子到這裡。
這個時候破防心碎,所有的精神攻擊都完完整整的吃下,也要心智失常,也要發瘋發邪。
羅平安的高中生活見過不少這樣的同學,那時候還沒有陳富貴,他所在的老城區經濟不發達,
一個廠幹部家屬樓里走出來的夥伴們,大多跟著父親母親有樣學樣一一死要面子活受罪,出門在外總要騙一騙自己。
話說回來,三天以後武淵差不多能趕到斧州,這也是好事。羅平安盤腿嘗試入定,在警報聲中,在法劍環繞的街市里練功。直到天光微微發藍,太陽從老陰山雨母泉方向升起來一一街坊鄉親們起來開早市擺茶攤,武靈真君依然無法入定,回藍手段算是廢了一半。
草上飛倒是睡得安安穩穩,它完全感覺不到幻術的存在,直到早間屠夫來清掃前一天留下的血水,剮來幾團黑乎乎鯪魚腸,丟到草上飛臉上。
屠夫笑哈哈的喊道:「小神仙,辛苦您讓個位,中秋一過就是太陽節,還有六頭豬要宰。」
「哎喲!哎喲喲!」草上飛連滾帶爬,臉上掛著魚血魚腸,跳到羅平安懷裡:「掌柜的!怎麼丟這些個雜碎來侮辱我?!」
屠夫回應道:「這可是好東西呀!給白月菩薩的貢品!你能吃上一口,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鯪魚三年長成一斤,六年有三四斤,生長周期緩慢,是老陰山漁村的精細魚肉,它的魚腸在西北也是緊俏貨,除了細刺比較多,烏國的御膳房有鯪魚為主的全魚宴,是飯館裡能賣到六錢銀子的好菜。
「唔..:」草上飛扒下黑乎乎的腸子,跑到菜市的水渠邊洗乾淨,仔細嗅探氣味,面露狐疑之色。
羅平安睜開雙眼,把這串腸子拿來,五黑犬法相變化的一瞬間,看清了市場形形色色的人與事他儘量隱而不發,黑犬的顱腦顯化出粗淺輪廓,馬上恢復人形。
這個瞬間,萬事萬物都變得陰冷灰暗。太陽照在野菜攤檔,頭頂的網布早就穿了好幾個大洞,
早上起來買肉片小米粥的婦人沒了三根手指頭,下巴爛掉,兩排黑漆漆的牙齒和青灰色的眼晴看上去十分駭人。依然是笑嘻嘻的,與菜鋪子丟了一條胳膊,額頭長出六顆眼睛的光頭老闆相談甚歡。
屠夫的肚子在往外流綠油,有一團密密麻麻的結節脂肪瘤,帶著一顆膽掛在道路旁邊,跟著屠夫一起跑來跑去,他前腳還在和草上飛打招呼,後腳喊來兩個形銷骨立的夥計幫工一一小夥計幾乎皮包骨,可是腦袋卻大得驚人,與昨天夜裡見過的孩童一樣,都是臉盆一樣的顱骨。
他們合力扛著一截木料,管這節死木頭叫「活豬」,再對桉木捅刺幾刀,真就是屠豬放血的流程。另一邊豬肉攤檔還臥著護院犬,那條狗也變成了行屍,肚子似乎被吃空了,十二根肋骨斷的斷,爛的爛,唯獨一顆黑漆漆的肉心還在跳,見到「活豬」受到刺割,它就開始興奮狂吠。
再一眨眼,羅平安變回人形,萬事萬物都恢復如常。
街口私塾早課開始了,從村長家裡跑出幾個孩子,蹲在溝渠一側的矮樓里,教書先生提著一個大蘿筐,抱住八條矮凳往一側遞送。
從青葉茶齋到王麻子牌館,有個丫頭來來回回跑了四趟。
羅平安認定草上飛懷裡的魚腸也不是什么正常食物,收進須彌芥子裡藏好,找到屠夫問話。
「掌柜的!我是佩縣的修行人,白月菩薩要我來找採茶妹,安排我住幾天。」
沒等羅平安說完幫私墊先生分發詩歌文章的丫頭立刻跑來,耳朵也好使。
「來啦!來啦來啦!」
採茶妹看上去很精神,十八九歲的年紀,手長腳長一米七五左右的個頭,肌肉飽滿體態健康,
只是在泰杭長大,曬不到多少太陽,皮膚自然發白。
「來,來來來,兩位仙家,我帶你們去找房子。」
羅平安若有所思,離開菜市時,依然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清水勻開陶鍋里的粟米,茶壺嘴巴往外噴出些泡泡,立刻有「沸了!沸啦!水多啦!」的聲音傳過來,又緊張又歡喜的人大喊大叫著,再看肉檔熱火朝天的景象,過太陽節要做頭碗大菜的廚師們擠在一起,對菜餚材料品頭論足,另一邊就是牙牙學語搖頭晃腦,正在念詩的小孩一一還有兩個不聽話的小寶寶,刻意壓低了腦袋,偷偷把麥芽糖串遞出去,互相交換糖串,要偷吃一口。
二樓響起了麻將的聲音,空氣中有種淡巴燕的菸草氣味。
武靈真君恍然失神,偷偷看了一眼雲淡風輕的草上飛一一突然分不清現實和幻覺,是他的眼睛出問題了麼?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