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擴充折衝府?
距離臨時朝會,還有一個時辰。
群臣都在準備著待會朝會田制的議論,劉仁軌卻已經換上了官服,來到了承天門外。
此時剛過午時,時辰尚早,承天門外一個人都沒有。
劉仁軌穿過承天門,沿著宮道一路向北。
他知道皇帝一定會先見他,所以提前就先進宮了。
果不其然,當他來到甘露門外時,恰好遇到一名出宮門的內侍。
「劉相,您來的正好,陛下召您覲見呢。」那內侍笑著朝他見禮。
劉仁軌還了半禮,拱手道:「有勞寺人帶路。」
不一會,劉仁軌跟著內侍來到甘露殿。
外殿太冷了,李治把劉仁軌召入寢殿,先命人給劉仁軌斟了杯熱茶,等他喝完,才緩緩開口。
「劉卿,你應該知道朕為何召你覲見吧?」李治盤腿坐在榻上詢問道。
劉仁軌放下茶杯,道:「是因為臣上的那份奏章。」
當群臣都在上奏討論田制時,只有劉仁軌例外,他竟將自己前往河北的見聞說了一遍,提出應該在河北增設折衝府。
這道奏章非常不合時宜,如果是別人上的奏章,李治根本不會理會。
偏偏是劉仁軌的上奏,李治這才請他入宮,詢問緣由。
而且這次推廣田制改革,李治最擔心的地方,其實就是河北。
全國十道州縣,河北地區的百姓對朝堂戒心最深,雖然李治減免三年稅收,是否改變了他們對朝廷的態度,還不清楚。
李治緩緩道:「劉卿在奏章中提到你在河北的見聞,朕正要問上一句,不知劉卿可曾走訪民間?
劉仁軌沉聲道:「回陛下,老臣每到一州,都會微服一日,去過鄉里,下過田舍。」
李治點頭道:「很好,那麼說一說你的所見所聞吧。」
劉仁軌知道李治想聽什麼,直言道:「陛下,雖然您給河北免稅,但他們依然不信任朝廷,甚至覺得這三年免稅,隨時可能取消。」
李治皺眉道:「是因為時間太短了嗎?」
劉仁軌搖頭道:「並非如此,就算您一直免稅下去,也不會有太大效果。』
李治捏了捏膝蓋,嘆道:「朕不明白,難道給他們免稅,他們就一點不感激?」
劉仁軌道:「他們覺得朝廷免稅,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
劉仁軌搖頭道:「臣也說不上來,不過他們對朝廷的不信任,已經刻到骨子裡了。『
李治嘆了口氣,道:「朕知道很難安撫河北,卻也沒想到這麼艱難,你知道他們不信任朝廷的根源,在於何處嗎?」
劉仁軌道:「河北民風尚武尚義,他們不信任朝廷,還是因為朝廷不信任他們。「
李治心中一動:「他們因何有這種想法?」
劉仁軌深吸一口氣,抬頭凝望著李治。
「陛下,您真的信任河北百姓嗎?」如此質問一位君王,需要極大的勇氣。
劉仁軌其實從河北回來後,就一直想向皇帝問這個問題,直到這次皇帝想要修改田制,才終於做出決定。
李治與他對視著,道:「當然。」
劉仁軌暗鬆一口氣,拱手道:「那臣最擔心的問題便沒有了,臣只剩下一個問題。」
「講。」
劉仁軌道:「河北百姓雖埋首農務,但每個人心中卻跟明鏡一樣,他們知道朝廷不願在河北設立折衝府,是擔心他們造反。」
李治目光閃動道:「所以你才提議增設折衝府?」
劉仁軌道:「是的,陛下要想更改田制,河北最難。要想讓河北百姓相信朝廷,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增設折衝府。其實河北有很多義士,報國無門,這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嗎?」
李治沉默著,沒有聲。
這個問題長孫詮跟他提過一次,當時他只解決了役問題,卻並未解決折衝府問題。
原因就在於此事難度很大,比修改田制更大。
修改田制,只有文官會反對。
然而增設折衝府,文武官員都會反對。
朝中將領大多都是關中軍出身,一些老將征戰中原時,都跟河北打過仗,吃過大虧。
比如李,曾在宋州被劉黑闊的河北軍大敗,死傷慘重,薛萬均、薛萬徹被活捉,只有李孤身逃脫。
無論竇建德還是劉黑闊,都給大唐軍隊造成極為沉重的傷亡,當年參與過河北大戰的將領,大多是軍中中層將領。
倘若提出擴充河北折衝府,必定引起軍方不滿。
所以李治將此事的優先級放在後面,等田制、稅制修改完畢後,再更改兵制。
跳過折衝府,直接在河北招募一支軍隊,攻打朝鮮半島,也不必關中軍勞師遠征。
只要消滅高句麗、新羅和百濟,讓河北軍立下功勞,他們在大唐軍中便有了立身之地,
「劉卿,你可知道眼下在河北擴充折衝府有多麼難嗎?」
劉仁軌道:「老臣知道,若是提出此事,必定遭到滿朝文武一致反對,所以這件事不能由陛下開口。」
「那由誰來說?」李治一愜。
劉仁軌道:「臣來說。」
李治吃了一驚,道:「劉卿,你不了解軍中情況,朕開口的話,李等老將也許還會勉強同意,你來說的話,他們恐會激烈反對。」
劉仁軌平靜道:「臣自然知道。陛下如今盡收軍中將領之心,故而在朝堂之上,才有絕對的權威,那些世族才能安分守己。倘若陛下因此事,與軍方將領生了嫌隙,非我大唐之幸。」
李治凝視著劉仁軌,沒有做聲。
劉仁軌接著道:「反之,由臣來說,他們只會怨恨臣,與陛下的關係不會受到任何影響,那麼國家也會保持安定。」
李治緩緩道:「劉卿,你可知道,你為朕整吏治時,已得罪了不少文臣,若是再得罪滿朝武將,你的處境會多麼艱難?」
當初劉仁軌整飾吏治,很多官員最開始都怨恨狄仁傑。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眾人都琢磨過味來。
狄仁傑不過一個大理寺少卿,真正主持此事的人是劉仁軌,於是將怒火轉移到劉仁軌身上。
再加上,上次朝會時,劉仁軌提到河北的土地兼併,便徹底得罪了盧承慶和杜正倫。
劉仁軌之前還得罪過世家派系、李義府、李敬玄,可以說除了清流官員外,文官幾乎都被他得罪遍了。
這些人平日上奏時,只要涉及到劉仁軌,都不會有好話。
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很大。
李治也在不知不覺中,對劉仁軌的印象慢慢下滑,很多事情都不派他去做了。
劉仁軌拱手道:「臣多謝陛下關愛。臣原本就只是個小小給事中,得陛下提拔,能為陛下分憂,於願足矣。」
李治皺眉道:「可就算你提出增設折衝府,武將們強烈反對下,朕只怕也難以推動此事。」
眼下最重要的是修改田制,李治為此布置了許久,不願因劉仁軌這突然的決定,改變計劃。
劉仁軌正色道:「陛下不必擔心,老臣自有辦法說服一眾武將,到時候陛下只需拍案裁決,武將們不會有意見。」
「你準備如何勸說他們?」李治還是不放心。
劉仁軌淡淡一笑,道:「就以臣的宰相之位,還有臣的身家性命做擔保。臣會在朝堂上辭去相位,請陛下將臣貶出長安。」
「倘若將來河北折衝府出現任何問題,都由臣一力承擔,如此,臣相信幾位老將軍不會再說什麼。」
「劉卿,你何苦如此?」李治愜道。
劉仁軌緩緩道:「陛下剛才說過,臣在朝堂上得罪太多官員,這一點臣何嘗不知,臣如此決定,既是替陛下分憂,也是為自己尋一條退路。」
李治頓時明白了,劉仁軌這是以退為進,藉助此事,消除朝堂官員對他的怨恨。
等過個兩三年,折衝府的事塵埃落定,李治再召他回京擔任宰相,那麼有了這段被貶經歷,他在朝堂的處境就鬆弛多了。
劉仁軌又道:「陛下,臣推動折衝府之事時,那些反對田制之人,也會反對,只要此事成功,
對那些人心理上也會產生打擊,到時候他們再反對田制時,便不會那麼激烈了。」
李治嘆了口氣,道:「劉卿這是準備犧牲自己,助朕完成此事了?」
劉仁軌肅然道:「臣剛才說過了,此事既是為陛下分憂,也是為臣自己考慮,請陛下速速決斷李治目光閃動了一陣,深吸一口氣,道:「那好,朕就成全劉卿一番苦心,朕也會給劉卿安排一個好的去處。」
「老臣多謝陛下!」劉仁軌拱手道。
他此時還並未明白李治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只當李治準備將他調到一處離長安很近的地方當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