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持家有道啊持家有道
下了山丘,原野一行人沒多久就到了荒子城前。
這會兒不是戰時,荒子家守備沒那麼嚴謹,他們一直走到護城河前才遇到荒子前田家的家子郎黨。等說明來意後又稍等了一會兒,很快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老年武士就迎了出來,並沒有地頭蛇坐地戶的強勢,遠遠就熱情鞠躬道:「野原大人,真是太感謝了,辛苦您跑一趟。」
「哪裡哪裡,原本早就該登門拜訪了。」原野也客氣回禮,很有禮貌地客套。
「您果然如同傳聞中一樣,真是一表人材啊!」奧村家福身板矮小厚實,留著一個月代頭,素襖羽織,腰間佩刀,腳踩草繩木履,看起來是名很傳統的室町武士,但說起話來眼角有笑紋,又顯得很和善,仔細打量了原野幾眼,眼中訝然之色一閃而過,連連伸手迎客,「失禮了,失禮了!裡面請,快裡面請!」
「那就打擾了。」原野點頭致謝,帶著隨眾們過河進了荒子城,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曰本中古世代城池的內部。
和荒子城城牆一樣,荒子城內部也很不體面,不像中國的古代城池,講究青石壘屋,黃土捶地,一切都要整整齊齊,而是和普通村子沒區別,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雜亂破舊的大頭茅屋,建築物之間,偶爾還能看到叢叢枯黃荒草和地穴子。
軍事性建築也不多見,更看不到幾個士兵,頂多倉庫多一些,有一排馬既牛棚和幾口連在一起的水井。除此之外,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住宅區,平平無奇。
原野邊參觀邊和奧村家福寒暄,荒子城也不大,很快走到了前田家的家宅前。
不像平平無奇的荒子城,前田家的家宅倒很有特色,
前田家的家宅沒有院子,是四幢笨重的木長屋圍成了個「口」字型,圓木牆壁上裝有竹泥垣增強防禦力和防火,窗戶則是「探出式木製武家窗」,一種裡面竹格子糊紙、外面是塊厚木板的窗子,日常使用時把木板撐起來採光,不用了就把厚木板放下,強弓勁弩都射不透,敵人也很難破窗而入。
家宅的窗戶是凸出來的,大門則是凹進去。
門兩側各有一排窄小的「望窗」,可以暗中察看來人是誰。估計必要時,也能從這裡拿長槍往外捅,把想撞破大門的敵人直接捅死。
此外,屋頂上還有座「小望樓」,房屋周遭的地面似乎也加固過,整體和一般民居大不一樣,只是急切之間無法細查。
大概,這裡就是戰時荒子城女眷們的避難所,或是荒子前田家進行最後抵抗的堡壘。
日常的話,大概可以用來防備突發性的叛亂?
原野很欣賞這種防禦性拉滿的古怪建築物,考慮自己要住在這裡,窗板還要再釘層鐵皮才好,忍不住在門口連看了好幾眼,而奧村家福見他對家宅感興趣,
臉上也露出懷念之色,感嘆道:「這是我家主公帶我們遷徙到這裡,建成的第一幢房子。當時周邊還是一片荒野,所以命名為荒子宅。現在看看,都過去十年了......」
原野一時恍然,原來這家宅是荒子城的1.0版本,在當年墾荒時期,荒子前田家的所有人全擠在裡面,是當時荒子前田家的保命建築,難怪建成這樣子。
這倒也說得通,大概曰本中古世代的大多數城池,都是這麼從一幢家宅慢慢擴建出來的。
原野很有禮貌地說了幾句誇獎的話,表示對前田利春能披荊斬棘,白手起家很是傾佩,然後跟奧村家福進了「荒子宅」。
家宅內部就又恢復平平無奇了,和彌生家差不多,大多是泥土地面,也沒多少裝飾物,頂多也就是待客的房間更精緻一些,把稻草帘子換成了糊紙的木移門、上撐門,土座也鋪了正經的榻榻米,還擺有少量繪畫兩折屏風、明障子之類家居物品,稍顯風雅卻依舊簡樸。
奧野家福是個老派的細心武士,待客很有禮貌,把原野請進茶室,還讓人招呼阿清、桃井兄弟去別的房間休息,就是阿清斂眉垂目,默默無語,將銅箍刀棒交給桃並兄弟保管,她抱著藥箱跟在原野身後,就好像沒聽到一樣。
奧村家福也不見怪,和原野在土座分賓主落座,又令人給他奉上茶,然後就開始和他閒聊。先是稱讚了一番他救治村民們的仁心醫德,又開始拐彎抹腳打聽他的來歷,想了解他的過往。
這也算應有之意,畢竟在人家的地盤上混,地頭蛇想了解一下過江猛龍,稱稱斤兩,這很正常,原野早有心理準備。
他很清楚對方在擔心什麼,這時代中國儒家典籍是日本武士的必修課,認識漢字更是基本技能,畢竟此時曰本大部分書籍、各地大名的命令,整篇都是漢字,你要是不能讀寫漢字,那連個低級武士也當不了。
甚至很多武士,也不用身份多高的武士,都常常在進諫或書寫文書時,引用《論語》《左傳》《史記》之類中國典籍里的詞句,熟練的一逼,而做漢詩更是時髦,是學問深厚的象徵。
至於什麼平假名片假名,在這時代並不流行,頂多在連歌、日常書信中夾雜著使用,你要是正經文書中「假名」用的太多,那別人可能就要笑著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女人」了一一這時代「假名」主要流行於曰本貴族女性之間,大多都是宮廷女官們在用,算是一種方便速記,草書化的漢字。
所以,奧村家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讀過中國史書,知道張角之類造反先賢的事跡,很清楚醫藥巫蠱絕對是煽動暴亂的利器。
對此,原野早有防備,畢竟他確實沒有掀起暴亂的打算,沒想在荒子前田家的地盤上搞G命,從「黑診所」還沒開業時,就一直扯著次九郎和十兵衛一起干,
日常有什麼事也會和他們商量,徵詢他們的意見,從來沒避過人,也相信奧村家福早早就詢問過他們,現在只是不放心,想再親自再確定一下。
對這方面問題,原野沒什麼好擔心的,也就把當初糊弄阿滿的話又豐富了一下細節,接著拿來忽悠奧村家福,聊了沒多久,奧村家福果然也被忽悠瘸了,越腦補越覺得沒什麼問題,一切都合情合理。
畢竟,原野的外表放在這個時代太有迷惑性了,高大健壯,牙齒潔白整齊,
學識也夠,思維更是敏捷,天文地理算術文學都能聊上幾句,除口音有些怪異之外,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就是一個標準的上等人,血統還疑似極為高貴,別說庶民了,一般在地武士之家也養不出他這等人物。
簡單來說,他待在中古世代的曰本,那就是鶴立雞群,一眼就知絕非凡物。
拿這樣的人物來針對荒子前田家,跑來當間諜搞破壞,來煽動暴亂,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極大浪費,完全不值得。
哪怕就是奧村家福捫心自問一下,覺得自己也不可能幹這種蠢事。
但奧村家福為人相當盡職盡責,雖然覺得沒問題了,還又特意試探了一下原野的宗教傾向,發現他對一向宗、法華宗、律宗、禪宗統統無感,對佛教印象平平,新舊佛教爭端也不關心,終於完全放心了,相信原野確實只是個翻山不小心翻到小田井河流域的外地流浪武士,是個被追放的可憐人,裡面應該沒什麼陰謀。
他本人更沒什麼危險性,目光清亮純正,說話坦蕩,奧村家福一把年紀了,
看人的本事還是有點的,相信他行醫只是單純心善,是本身具有慈悲之心。
那這樣的話,原野在日比津村臨時落腳就完全沒問題了。
相反,還是件大好事!
奧村家福對原野越發熱情起來,畢竟有個神醫在領地內,能少死不少人,時間越久收益越高,這隻要不是個豬腦袋都能想明白,他想不熱情都不行,又和原野聊起了各地見聞,甚至見他對尾張不熟悉,還細細給他把附近鄉土民情、風景勝地介紹了一遍。
原野也有心交好,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嘛,便拿著後世聽來的一些古代趣事,就當成西海道的民俗說給奧村家福這個沒出過東海道的武士聽,雙方一時相談甚歡。
等玄米茶都泡脹了,原野也覺得差不多了,友善關係已經建立,終於說起正事:「一聊就忘了時間,聽說前田藏人大人身體不適,要不要我們現在過去看看?」
和荒子前田家保持友善關係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如果他想閒聊,那不如去找前田利家,那樣收益更大。他已經想趕緊看完病就回去了,畢竟荒子前田家這些蠢蛋也不修路,路太難走了,回去也要走好幾個小時。
奧村家福則有些意猶未盡,原野說的一些事聽起來真的很有意思,他還想再聊聊增長一下見聞,但當然還是正事要緊,他馬上說道:「不止是我家主公身體有些問題,還有新一郎大人-—----就是我家大人的嫡長子前田新一郎利久大人,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太好。」
說到這裡,他向外張望了一下,又道歉道,「真是失禮了,之前沒想到您這麼快就能來,我家主公和新一郎大人有事外出了,我早前已經讓人去通報,應該馬上就能回來,野原大人您請再稍等一下。」
「原來是這樣啊!」原野點點頭,也不在意,客套道,「如果有要緊事,我明日再來一趟也可以。」
奧村家福笑著連連擺手,「不是什麼要緊事,不是什麼要緊事,我家主公只是帶人挖野菜去了,不會走多遠,應該馬上就能回來了。」
「哦?前田藏人大人親自去挖野菜?經常去嗎?」原野微微異,有點懷疑前田利春是去體驗基層生活了,就像前幾天的他一樣。
「是經常去。」奧村家福理所當然道,「我家主公可是挖野菜的一把好手,
種田也是,荒子城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他。」
「這可真是———,了不起啊!」原野環顧簡樸的待客茶室,再回憶一下一點體面也沒有的爛尾荒子城,一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勉強感嘆了一句。
看樣子,在這糟糕的時代,在地豪族、在地武士們也過得不怎麼樣,哪怕一城之主,哪怕把庶民們都要榨出油來了,弄出苛捐雜稅一大堆,竟然還要親自去挖野菜去種地,還是經常去·—.·
是不善經營領地,還是都買武具武器了,還是因為「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太混蛋?
應該三方面原因都有,但最大的原因該是織田信秀太混蛋。織田信秀似乎在有意無意地削弱領地內豪族的實力,動不動就全體動員出去打仗,支出巨大,傷亡慘重,弄得手下一幫封建領主都要親自下地幹活了,真的好慘。
不過都這麼慘了,這幫在地豪族們還沒聯合起來把織田信秀打死,也算真夠能忍的!
原野在那裡腹誹不停,盤算織田彈正忠家內部關係,奧村家福卻把他的感嘆當真了,很老派地向他彎腰座鞠,替他主公感謝原野的稱讚,「野原大人您真是過獎了,勤儉持家原本就是武家本分,您真是太過獎了!」
「沒有沒有!持家有道,確實是持家有道,家風極好!」原野收回胡思亂想,也就只能順著話頭連連誇讚,表現出一派十分欣賞前田利春的樣兒。
寒暄只能繼續,又聊了兩百多文的,原野喝茶都快喝飽了,前田利春這才回來,還是一回來就回來一窩,帶著全家人一起回來的,男女老幼好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