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醒醒!」有人輕輕推了推馮素蓮。
馮素蓮被吵醒,睜開眼,棚杆撐著車頂,草黃色的蓬布蓋住。
車裡的戰士紛紛往下跳,一位年輕的女軍人正關切地看著自己。
馮素蓮甩甩頭,這夢怎麼還能繼續?
恍惚記得前面的夢,自己拉著一位陌生軍人,要人家帶自己去部隊找男人,然後上了車。
再低頭看看身上,穿著這位女軍人的外套,腳上還穿著一雙千層底的新布鞋。
「老鄉,老鄉!」女軍人神色擔憂。
這位老鄉眼神不太對勁,不會是瘋子吧?眼神時而清醒、時而呆愣。
要真是個瘋子,可咋整?一晚上駛出上百里,早已遠離她的家鄉。
「同志,我怎麼還在夢中?」馮素蓮聲音乾澀。
身上哪兒哪兒都酸痛,胸腔干痛,不能用力呼吸。
「老鄉,這不是夢!你跟我們正趕往錦城!去尋找你丈夫!」女軍人溫柔道,「走吧,下車吃早飯!」
馮素蓮跟著女軍人下了車,清晨的陽光透著些許涼意,一層淡淡薄霧在慢慢消退。
「哎喲,腿都麻了!」有戰士使勁兒跺腳,齜牙咧嘴地單腳跳,似哭想笑。
一股麻癢從腳心往腿上竄,馮素蓮也感覺到兩條腿酸麻。
自己不是喝耗子藥死了麼?怎麼這感受那麼真實?活生生的!
用力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嘶!疼得眼淚差點掉下。
螞蟻啃噬的酸麻,大腿的疼痛都不及心中的震撼強烈,馮素蓮呆呆看著眼前真實、鮮活的戰士們,想不明白咋回事兒?
「來,老鄉,吃早飯!」女軍人遞過一碗熱粥、一個大白饅頭。
「謝謝!」馮素蓮接過。
饅頭的麥香、熱粥的米香鑽進鼻孔。
一口咬下,香香甜甜的饅頭真真實實,再喝一口熱粥,濃稠清香還微燙。
馮素蓮默默吃著,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現在,她確信自己是真的活著,為什麼自己會活過來,還回到七十年前?
昨晚的一切也是真的!
真好!馮素蓮對自己心道,原來自己重生了!還回到從前。
一定是老天憐憫她上一世過得太苦,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補償前世的悲苦。
她一定珍惜機會,好好來過,這一世她要活得精彩,改寫苦難人生。
昨晚沒讓王德貴得逞,再也不用背負一輩子的羞恥。
「老鄉,你怎麼啦?」女軍人見馮素蓮邊吃邊哭,不知哪兒又觸動到她敏感的神經。
「沒事兒,我是高興,我是高興!」馮素蓮胡亂用手抹掉臉上的淚水,露出笑臉,「謝謝你,同志!」
「呃,不用不用!」女軍人仔細打量馮素蓮,這會兒看著挺正常的。
「同志,我叫馮素蓮,你呢?」馮素蓮見女軍人偷偷打量自己,主動自我介紹。
「我叫白潔茹!團部衛生員!」白潔茹不好意思笑笑,偷窺被發現。
「真好!」馮素蓮看著俊俏、自信的女軍人,要是自己也能成為她這樣的軍人,該多好!
「老鄉,你丈夫在部隊是做啥的?」白潔茹隨口問。
「我也不知道!」馮素蓮茫然道,「我沒見過他。」
「?」白潔茹驚愕,「那你們怎麼成的親?」
「與公雞拜的堂!是他爹娘買的媳婦。」馮素蓮苦笑。
白潔如眼中流露著同情和不忍,沒再問下去。
在那個年代太常見,男子在外走南闖北,家裡長輩買個媳婦。
幾年後男人回來,有良心的會留下女子,有的直接帶著妻兒回來,買來的女子成多餘的人。
也有男子客死他鄉,女子就守望門寡,給公婆養老送終。
不管哪種結局,最可憐的都是這買來的媳婦。
苦沒少吃,好處一點兒落不著。
陸遠平忙完,端著一碗熱粥大步朝這邊走來。
中等偏高個頭,二十四五歲,滿面風霜,眼神如獵豹機警、敏銳,步伐堅定有力。
戰場上九死一生,眼神凌厲,帶著一股殺氣,但掩飾不住他自帶的書卷氣。
沖馮素蓮笑笑,在旁邊坐下,「白潔茹,情況怎麼樣?」
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馮素蓮,這會兒人看起來很平靜,眼神清亮,不似昨晚迷茫、散亂。
「還好!」白潔如笑笑,「老鄉昨晚大概受到驚嚇,這會兒好多了,情緒也穩定。」
「那就好!路上辛苦一下!這裡就你一個女同志!幫忙照顧一下老鄉!」陸遠平和藹道。
「沒問題!陸營長交代的任務,保證完成!」白潔茹開著玩笑,活躍氣氛。
「老鄉,這是我們團衛生員白潔茹同志,路上由她照顧你,有啥事跟她說。」陸遠平道,「當然,找我也一樣!」
「謝謝首長!」馮素蓮低下頭小聲道,昨晚拉著人家一頓哭鬧,真丟人。
「不用擔心,我們會幫你找到你丈夫!」陸遠平安撫道,「老鄉,你哪裡人?」
「望鄉村。」馮素蓮脫口而出。
「望鄉村?」陸遠平一愣,「你不是涼風村?」
行軍地圖上,那條路附近是涼風村。
馮素蓮懵逼的抬起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自己重生在涼風村王家,不是生活了七十年的望鄉村賴家!兩地相距三四十里。
「我以為、我以為你問我娘家!」馮素蓮窘的臉通紅,蹩腳的撒謊。
娘家,馮素蓮的生命中根本不存在。
所謂的娘家在望鄉村隔壁的西溝村。
爹死在戰亂中,娘帶著她流落到西溝村,為了活下去,與一個鰥夫組成新家。
幾年後娘病死,繼兄娶媳婦,哥嫂嫌她累贅,攛掇繼父將她賣給王家做媳婦。
前世這個時候,王德貴將她送回西溝村。
馮家房門緊閉,不肯接納她。
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王德貴問有沒人願意要她,直接領走就成。
他們王家響應政府號召,不興包辦婚姻,放馮素蓮歸家。
她又羞又窘,無助站在人群中,像牲口一樣任人打量。
最後被來看熱鬧的賴阿貴領走。
按王德貴的話說,這種祖上幾代貧農的人家,是她最好的歸宿。
膽小怯懦、沒有主見的她像提線木偶,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就連拋棄都被利用來彰顯人家的仁義。
那時的她,沉浸在自己髒了,不乾淨的自怨自艾中,沒有勇氣反抗,任人擺布。
這一世,她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