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生用小梳子將頭髮梳成分頭,抹了頭油的頭髮烏黑油亮,對著巴掌大的小圓鏡左顧右盼。
「嗯,不錯!多俊俏的後生!」王福生沖鏡里的自己滿意地笑了笑。
剛提拔為警衛連連長,又在熱戀中,正當春風得意。
「報告!」門外響起士兵的聲音。
「進來!」王福生收好小梳子、小鏡子,端起嚴肅面容。
「報告連長,營門口有女同志找你。」通信員大聲報告。
「知道了!」王福生端著架子冷冷道。
通訊員轉身出去。
「茵茵搞什麼?今天不是星期日,怎麼找來了?」王福生心中嘀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抬起手腕看手錶,現在才下午五點,還不到下班時間。
想到嬌軟可人的胡茵茵,身體不自覺開始燥熱,真是個迷人小妖精!
渴望見到茵茵的王福生戴上軍帽,掏出小鏡子再次整理儀容,腳步輕快地出了辦公室。
馮素蓮緊張不安站在營門口,不時往裡張望,心咚咚狂跳。
兩世為人,第一次做這麼大膽的舉動,千里尋夫,不知他會不會接納自己?
偶爾有軍人進出,不免瞅一眼這位鄉下女子。
馮素蓮身上穿著陸遠平半路上找老鄉買的一身半舊衣裳,腳上是白潔茹的那雙千層底布鞋。
到了錦城,路過軍管會,將馮素蓮放下,確認王福生在,車隊才離去,部隊到郊外駐紮。
一位年輕俊俏的軍官匆匆走來,馮素蓮痴痴看著。
昂首挺胸,腰間扎一根皮帶,不胖不瘦剛剛好,黃綠色軍裝襯得人神氣十足。
這就是自己丈夫,真年輕,真俊!
「人呢?」王福生伸長脖子四周看,沒見到熟悉的倩影。
「報告連長,這裡!」哨兵指著馮素蓮。
王福生的目光落在馮素蓮身上,上下打量。
灰頭土臉的鄉下女子,雙手粗糙,頭髮枯黃,痴痴望著自己,那目光滲人。
「老鄉,你找我?」王福生笑容客套、疏離。
「是!」馮素蓮欣喜、激動,「你就是王伢子?王福生?」
「是…」王福生皺了皺眉,目光審視,「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王伢子是他以前的名字,參加革命後叫王福生。
老家的人只知他叫王伢子,部隊的人只知他叫王福生,她怎麼都知道?
「我是馮素蓮!」馮素蓮抹了抹激動的淚。
「馮素蓮?」王福生腦子裡快速過了一遍。
確定自己沒印象,「對不起,老鄉,我沒見過你,也不認識你!」
「我知道!」馮素蓮上前,拉住丈夫的手,「我是你爹娘給你娶的媳婦。」
「什麼?」王福生臉色大變,聲音不自覺拔高,像甩髒東西一樣甩開馮素蓮的手。
有路過的軍人扭頭看向這邊,王福生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
將馮素蓮拽到邊上,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
「公爹過世幾年,婆婆前幾天也走了,我只能來找你!」馮素蓮看著面色陰沉的王福生,聲音越說越小。
「不是說了我們是包辦婚姻,不作數的嗎?我讓我哥重新給你找戶人家,你跑這裡來做什麼?」王福生語氣不悅。
「王伢子,我願意跟你過日子,我不介意包辦婚姻,不要趕我走,好不好!」面對強勢的丈夫,馮素蓮沒了自信,低聲央求。
「你怎麼聽不懂人話?跟你說了我們是包辦婚姻,是封建產物,新時代不興這個!
我已放你自由,你我婚嫁自便,跑來糾纏算怎麼回事兒?你要做新時代女性,自強自立!」王福生半是責怪半是威脅。
明明寫信給堂哥趕緊將這麻煩送走,怎麼反倒找上門來?怎麼辦的事兒?
王福生心中埋怨堂兄王德貴,竟連自己的地址都告訴!
「我、我…」馮素蓮囁嚅著,「我給你爹娘送了終的,你不能休我!」
「誰休你了?都說了我們倆的婚姻不作數!哪來的休?」王福生氣得想要暴走。
兩人話都說不到一塊兒,根本無法有效溝通,心中甚是厭惡。
「王伢子,你別趕我走,我無處可去!」馮素蓮這兩天建立起來的自信被徹底摧毀。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為看在伺候老人多年、給老人送終的份兒上,這男人會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讓我哥給你找戶人家,你還要怎樣?我不認識你,我們倆沒感情!別來糾纏我!」王福生無語問蒼天。
「你哥,你哥!你哥他不是好東西!」反覆提及王德貴,馮素蓮忍不住大聲駁斥,羞憤的眼淚奪眶而出。
欲言又止,差點兒被玷污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前世自己是被玷污了的,那個畜生!他怎麼敢的?自己是他堂弟媳!不怕老天爺打雷劈死他?
「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潑婦!鄉下無知婦人!」王福生對馮素蓮厭惡至極。
冥頑不靈,聽不進人話。
「王連長,咋啦?」有人見馮素蓮抹眼淚,王福生一臉氣急敗壞。
「啊,沒事兒,教導員,老家親戚!」王福生扯出一個笑臉。
「走!」王福生扯著馮素蓮往僻靜處走。
馮素蓮抗拒著,兩人一路拉拉扯扯。
「王福生!」迎面一位漂亮姑娘騎著自行車過來,利落地停下,帶著醋意問:「她是誰?」
「一個鄉下親戚!」王福生鬆開手,撇清關係。
馮素蓮看著姑娘,跟電視裡那位銀髮貴婦的身影重合。
軟羊皮半高跟黑皮鞋,顯腰身的卡其色列寧裝,烏黑的麻花辮上扎著絹花,時髦、青春、俏麗。
耀眼的光芒襯得馮素蓮灰暗、瑟縮,上不得台面。
「親戚?」胡茵茵目光在兩人中逡巡。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不是!
「你是他什麼人?」胡茵茵沖馮素蓮抬了抬下巴,神色倨傲。
「我…」馮素蓮瞥向王福生。
王福生抿著唇,目光陰冷,暗含警告,示意她不許亂說。
「你看他做什麼?問你話呢!」胡茵茵見兩人眉來眼去的,心中酸溜溜。
「我、我、我是他媳婦!」馮素蓮鼓足勇氣。
舊時代包辦婚姻又怎麼?再是買的又怎樣?她是拜了堂的,他爹娘擺了席的。
比這個女人早了五六年,侍奉過公婆,為什麼要隱瞞?
馮素蓮說完,挺胸抬頭,她正大光明,問心無愧,沒啥見不得人。
「王福生!」胡茵茵怒了,大聲質問,「你不是說單身嗎?她是怎麼冒出來的?說!你個騙子!」
胡茵茵不是軟弱好欺的馮素蓮。
她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的新時代女子,曾經的錦城資本家千金小姐,怎會忍氣吞聲?
「茵茵,你聽我說,你聽我說!」王福生拉住胡茵茵。
「我根本不認識她,她叫啥都不知道,她突然冒出來的,說是我爹娘給我娶的媳婦,我也是剛知道的!」
「真的?」胡茵茵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茵茵,我的心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中只有你!」王福生低聲哄道。
「那她咋辦?她可是你爹娘給你娶的!」胡茵茵噘著嘴,「我可不做小!現在也不興兩個三個!」
「給我點兒時間,鄉下女子沒見識,好打發!」王福生拉著胡茵茵柔軟的小手,用力捏了捏,安撫道。
「你說的!不許騙我!不然跟你沒完!」胡茵茵很滿意王福生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