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姜原五歲。
天衍宗指定讓他過去修煉。
這個主意是邊成非提出來的。
邊成非的想法很簡單,姜原拜宋微為師,宋微會悉心照顧姜原,姜儀夫婦也會放心,等到姜原長大,天衍宗扶持姜原為問道宗的宗主。
說白了,就是扶持一個親天衍宗的問道宗宗主。
可惜,好好的一局棋被宋善破壞了。
把姜原送到天衍宗之前,姜儀夫妻帶著姜原來到離火宮。
說是除祟,其實就是希望拉攏董煊——他們沒有力量違逆天衍宗。
但董煊忙著算計伏綏,不願意橫生枝節,沒有見他們。
姜儀夫妻失落,帶著孩子四處晃蕩,欣賞風景排解一下憂思,然後就來到翠竹村。
姒離在路邊玩耍。
姜儀一下子就認出姒離是單一火靈根,便起了愛才之意,他也知道離火宮的規則——資質最好的弟子上交給離火宮。
於是他誘惑景福夫妻,說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去問道宗,不會給姒離餵忘憂草,讓姒離忘記父母,他們可以經常跟女兒相伴。
但景福夫妻拒絕了。
他們對離火宮的認同度更高。
可姜儀夫妻還是說個不停,景福夫妻就有些厭煩,可又說不過姜儀,扔下一句話。
『除非她跟你們走』
扔下這句話,景福夫妻站在路的一頭,姜儀夫婦站在路的另一頭,讓姒離做選擇。
小小的姒離原本玩著路邊的小花,猛然間發現父母不見了,站起來,呆呆地看著景福夫妻,又看了看一直喊她的姜儀夫妻。
姜原掙脫父母跑過去拉姒離,但姒離一路小跑撲在母親懷裡。
既然姒離做出了選擇,姜儀夫婦不好再糾纏,只好帶著姜原離開。
「當時我應該早一點兒抓你的。」姜原呵呵笑兩聲。
姒離轉過臉,頭伏在膝蓋上,玩笑道:「這樣的話我就不會瞞著你很多事了。」
姜原輕輕搖頭,一雙眼睛清澈誠摯:「不,這樣的話你會快樂很多。你不是我,你不需要走上一條極為艱難的路。」
姒離紅了眼眶。
……
伍氏想起姒離那張凜冽的臉,心裡一陣發慌,看到鍋里又冷又坨的面,嘟囔道:「面都坨了,她到底來不來?」
怎麼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景福看了看鍋里:「之前我還給過她竹王靈液,那麼好的東西,我還是偷偷給她的,難不成她得知真相後還記恨我們不成?」
「其他長老不都是這麼過來的,怎麼就她這麼難伺候。怪不得妘長老說她脾氣差,脾氣可真差。」
伍氏心裡突然堵得慌:「老頭子,你別罵了,你說怎麼辦吧?」
「什麼怎麼辦?我們先吃啊。」景福罵罵咧咧道,「我也不要求她對我三跪九叩,起碼給個好臉吧。」
胭脂弱弱道:「阿爹,你都還沒見過阿姐呢,你怎麼能說她沒有好臉啊……妘長老說她受了很多苦,生氣是應該的……」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她知道姒離在生她的氣。
伍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胭脂摟在懷裡,亦是哽咽:「別怕,有阿娘在呢。我的孩子……我知道,她,她就是生一時之氣……」
看著流淚的母女二人,景福心裡堵得慌。
「那也是先吃飯啊,難不成她一會兒回來讓她吃又坨又冷的面嗎!」
胭脂和伍氏對視一眼。
伍氏心亂如麻:「那……那給她吃什麼?關鍵,關鍵我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怎麼做啊……」
胭脂想了想,看了看爹娘:「嗯……我記得阿姐在天衍宗長大,那裡的人喜歡吃餃子,我們……阿爹買了肉,我們包餃子,她要是回來,就直接下鍋煮,也方便。」
景福板著臉:「這話聽著有理。」
伍氏抹了抹眼淚:「我們先吃飯吧,趕緊吃完包餃子。」
……
「冬天的天總是黑那麼快。」
姜原指著山腳下閃著燭光宅子,笑道:「他們還等著你呢,過去見一面吧。」
「你怎麼知道?」姒離冷哼一聲。
姜原道:「對於窮人而言,燭火是很貴的東西,除非是有重大事情,否則晚上是不用燭火的。他們既點燃蠟燭,就是在等你。」
姒離聳了聳肩:「他們現在已經不是窮人了,整個景家都很恭維他們。」
姜原無奈苦笑。
姒離頓了頓,繼續道:「是啊,是該做個訣別。」
「嗯……啊?訣別?」
姜原忽然脊背一僵,轉過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姒離把女媧之腸的秘密、朱雀的計劃說了出來。
「你父親多年的夙願終於可以照成現實。」
「這也是我為什麼不殺宋善,我留著他的性命有大用,通過覆滅天衍宗,大家統一戰線和思想。
做完訣別後,我會把指揮部搬到問道宗,因為問道宗堅持收割願力,估計要將你們的計劃全部打亂,對不住了。」
「我本來先跟曹恆商量的,試圖說服曹恆配合我,離火宮有人有錢,還有很多人追隨,結果他告訴我這個,算是幫我的忙。」
「那些依附離火宮的人,如果聽到我要祭祀,不知道會不會惱羞成怒殺害無辜,從而逼迫我同意。」
「時日無多,時間緊迫,不能耽擱了,我沒時間厭惡妘秋白一家三口……你好好想想,該調整計劃調整計劃,不久後有一場硬仗要打。」
「……」
後面姒離又說了很多,但姜原已經全部聽不見了,眼淚啪啪直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剛剛她不說話不是因為接受不了事實,而是在想後續的事怎麼處理!
真是給人光明和溫暖的好命啊!
其實他心裡有些怨姒離不救父親,剛安頓好父親就火急火燎過來,詢問她究竟是為什麼,誰知道碰上李代桃僵之事。
父親還勸他不要跟姒離計較,姒離為天下人不管他是應該的。
當然他可以問清楚緣由,但態度一定要好,不要責怪。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果然如父親所說,姒離是為天下人不救父親。
而她本人,如此的灑脫也是因為不久後要勇敢赴死。
姜原的眼中蒙上一層霧,姒離的身影變成一個泡影,如夢似幻。
內府那顆她的內丹突然灼熱起來,他極力想要鎮定下來,心口忽然被人揪住疼得厲害,他捂著胸口,額頭上驟然湧現無數大顆大顆的汗珠。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前栽倒在地上,失態地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