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結果沒想到塌的是蛋糕樓。
顧清看著被李詩穎弄倒的蛋糕塔，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
多貴啊。
既然是一群大小姐、大少爺要吃的蛋糕，必然用的都是最昂貴的材料，請的最好的蛋糕師。
這一系列人工費、材料費算下來，這座蛋糕塔怕是價值好幾萬了。
而且他最喜歡吃蛋糕了，給李詩穎做蛋糕的時候，他自己都饞得流口水了，都沒捨得吃，就是想著等她回家，一起吃。
結果那塊小蛋糕大概率要在家裡放爛了不說，想蹭李詩穎生日蛋糕的想法也破碎了。
真倒霉。
顧清輕嘆了口氣，然後抬起衣袖，極其隨意地抹掉了臉上的淚水，然後看著顏色較深的淚痕，低聲道：「早晚給你治了！」
威脅的語氣。
畢竟，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是在憤怒，不了解的只怕還真以為他在哭呢。
整得跟這個世界的男生沒有了什麼區別，他可不想要這種入鄉隨俗！
所以，高低找個好時間，把淚失禁給抹了。
不過估計要花不少錢吧？
想到錢，顧清就想到了客戶，然後就想到了林雨薇，抬眼一看，一抹火紅的身影再顯眼不過了。
顧清小跑了過來，對著林雨薇微微一笑：「姐姐，好看嗎？」
「好看……」
林雨薇下意識回答道，話語一滯，旋即轉過頭，笑容一點點收斂，漂亮的鳳眸里似是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顧清。
她似乎是想從顧清臉上找到什麼，來判斷出之前那麼絕望的人是他。
林雨薇把方才的所有畫面都盡收眼底，顧清的一言一行給她的感覺，就是悲哀大於心死的絕望。
可結果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平靜的、微笑的、乖巧的顧清，如果不是他臉上的淚痕，林雨薇只會以為是一個跟他長相相似的人，出演了方才那一場戲。
「你……」
林雨薇欲言又止。
她對自己的識人能力堅信不疑，對顧清的判斷就是他深愛著李詩穎，不然不會為了她，出賣自己的身體，也不會露出方才那副無力的模樣。
可現在，她竟然生出了自己可能誤判的想法。
「你……不難受嗎？」
林雨薇終究問了出來，以至於讓她這麼強勢的人，語氣都帶上了一絲猶豫。
對此，顧清的笑容更加甜美了一些，在周圍亂糟糟的環境下，像是一朵純白、無瑕的花。
「當然難受啊，但是……我只想讓姐姐看見我最好的一面。」
如果李詩穎還是他的女友，那麼他也只會做到，絕不讓她跟自己的客戶碰面，因為那樣的話，他容易陷入兩難的境地。
而現在，李詩穎成了他的前女友，那麼就直接失去了可比性。
別來碰瓷。
林雨薇笑不出來了。
她方才的微笑，來自於對頭女兒推倒了蛋糕塔的糗狀，而不是面如死灰的顧清。
在林雨薇的想像之中，應該是顧清遭受到了打擊，痛苦又難受地尋求她的安慰，然後她再好好的讓自己的小狗開心起來。
李詩穎會讓顧清難過，而她卻能讓顧清高興。
還有比這更能掠奪一個人的行為嗎？
到時候，連帶著顧清的身心，都會被她從李詩穎那裡奪過來。
只是想想，林雨薇就感到了難言的興奮。
可是，顧清為什麼能像個沒事人一樣，依然對她露出這麼燦爛的笑呢？
嘴角在笑，上揚的弧度，挑不出一絲毛病。
臉皮在笑，充滿膠原蛋白的臉頰粉嫩嫩的，看起來就很好捏。
眼睛在笑……
不，唯獨眼睛沒笑。
林雨薇心頭忽地一驚。
她強勢的性格，讓她喜歡直視每一個人的眼睛，以此來洞察她們的內心。
所以，林雨薇再清楚不過，以往顧清面對她的每一次微笑，眼睛都是在笑的。
哪怕那是假的，是偽裝出來的，可只要找不出破綻，不就是真的嗎？
可眼下，顧清卻是連偽裝出來的假面，都漏洞百出。
林雨薇卻不生氣，反倒是暗暗鬆了口氣。
這說明她的判斷沒有出現錯誤，顧清確實很難受，只是儘可能地偽裝了起來。
她可以繼續按原計劃行事，安慰顧清……
「不要難過了，她不值得。」林雨薇紅唇微張，吐氣如蘭，輕聲道，「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真的嗎？」顧清眼睛微微瞪大，驚喜道，「謝謝姐姐！」
林雨薇微笑頷首，注視向顧清的眼睛。
依然……
沒有笑意。
林雨薇怔住了。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顧清了。
她知道顧清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因為這是一場交易。
交易是什麼？
逢場作戲。
正如顧清毛遂自薦時說的那樣，提供一切情緒價值，連身體也可以任她予取予求。
她管這情緒價值是真是假，她能享受到不就行了？
但林雨薇驀然發現，她能享受情緒價值的一切前提，都建立在顧清天衣無縫的演技上。
她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想著這是一場交易，那麼面對顧清完美的一顰一笑，終究會沉浸進去，有所觸動。
可此刻，顧清毫無笑意的眼睛，將這份沉浸感打破得徹徹底底。
林雨薇想要生氣。
以她的性格，這時候應該生氣的。
根據協議上的條款，顧清也確實違反了其中的一條。
【十四、乙方應該保證情緒價值提供時的沉浸感與代入感。】
但她生不起來，因為顧清會變成這樣，她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就好比她強行讓一個員工三天兩夜不睡，再派給她了一個重要項目，如果她出了差錯，必然跟自己脫不開干係。
這不是釣魚執法嗎？
這樣想著，林雨薇打算提醒顧清一下：「你的……」
她怔怔看著他。
「嗯？」
顧清眨了眨眼睛，還故作可愛地偏了偏頭，渾然不覺自己的眼角悄然滑落的眼淚。
林雨薇驀地哽住了。
顧清的微笑是假的，那眼淚呢？
哪怕是最頂級的演員，眼淚也是需要醞釀的，不可能做到像顧清這樣自然又不自知。
林雨薇想到了，顧清來找自己簽署協議的第一天，就流下過類似的淚水。
那時候是感動，這時候除了難過以外……還有其他嗎？
林雨薇注視著顧清沒有笑意，也沒有悲傷的眼睛，恍惚之間，看見了他的瞳孔里倒映著的自己。
像極了考試只丟了語文的幾分，依然被爸爸打得皮開肉綻的……小時候的自己。
面對這樣的顧清，林雨薇呼吸有些急促，那顆心終於泛起了一絲漣漪。
她似乎，確實有些過分了……
林雨薇深吸了口氣，低聲道：「你可以……做一會兒自己。」
顧清：？
他居然從林雨薇的眼睛裡捕捉到了一絲憐惜？
臥槽，讓他看見了日出西方的奇景，他不會要折壽了吧？
顧清震驚之餘，不忘低頭沉吟。
片刻。
哦，他明白了。
一定是林雨薇通過他這張臉，想起了她的白月光，心疼了！
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嗎？
月門。
客戶想讓他做自己，顧清當然不會真的做自己。
都說一朝被蛇口，十年怕井繩。
他現在早就把握了「如何做真實的自己」這其中的度。
顧清就要對林雨薇流露出一絲難過，許多道視線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顧清一臉平靜。
雖然還沒有看見，但他知道，一定是李詩穎來了。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從人群之中擠出，朝著他奔跑過來，正是李詩穎。
她的模樣不可謂不狼狽，精心打理的髮型被摔散，化為了一頭如瀑般的青絲，臉龐上、頭髮上、身體上，都沾滿了顏色有些繽紛的奶油，裙下的腳步肉眼可見的不穩，像是崴到了哪裡。
在看見顧清以後，面如死灰的李詩穎臉上的那雙眼睛，亮起了一抹光。
在被人攙扶起來的時候，她發現顧清不在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驚慌失措，還以為他走了。
還好，還好他沒離開……
也就是在這一刻，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從李詩穎的眼裡奪眶而出。
哪怕是這種程度的「失而復得」，也足以讓她慶幸到流淚。
「清清……」
李詩穎帶著香甜的奶油氣息，朝著顧清飛奔而來，抓住了他的手。
顧清忽然笑了。
這不是什麼諷刺或是自嘲的笑。
而是在他看見李詩穎哭著向他跑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好不容易克制下的情緒，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胸口再度被壓上了一塊大石……
不，那塊石頭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這一刻，顧清無比希望這具身體是別人的，被他給奪舍了過來，而不是本就屬於他的人生。
這樣的話，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切割此前的記憶，而不是被如此深刻的影響著。
也就是說，如果他沒有笑出來的話。或許會有別的情緒，替代這份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
那樣就太矯情了，不像爺們，所以他笑了。
不過，也慶幸這份記憶是屬於他此世的人生，當稍微回想了一下李詩穎是如何欺騙他的，那股憤怒就再輕鬆不過地填充了內心。
顧清猛地把手從李詩穎手裡抽了出來，微笑著：「李大小姐，女男授受不親。」
李詩穎聞言眼眶愈發通紅，強烈的酸澀涌遍全身，讓她顯得更加狼狽。
「清清，別這麼叫我，還是像以前那麼叫我，好嗎？清清……」
李詩穎一直都知道自己性子裡的軟弱，跟其他女性相比起來，哭哭啼啼地更像個男生。
當正因如此，顧清的強勢才跟她是那樣互補。
至少無數次別人說顧清性格惡劣的時候，她都是這麼為他辯解的。
可當她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李詩穎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子軟到了何種地步。
以往不藉助母親的力量開公司時，那麼艱難的合同都簽了下來，那麼刁鑽的客戶都拿了下來，被稱為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卻在此刻……
眼淚止不住地流。
但李詩穎沒有克制，她也壓抑不住，不如就這樣哭，哭得越狼狽越好，萬一能讓顧清心軟呢？
以往在她撒嬌的時候，無論怎麼樣，顧清都會原諒……
李詩穎對上了顧清不含任何情緒的眼睛，如遭雷擊，嬌軀猛地僵硬在了原地。
凌晨的夜風吹過，明明不算冷，可卻讓李詩穎如墜冰窟。
不，不該是這樣的。
李詩穎下意識地搖頭，試圖從顧清的臉上捕捉到難過的痕跡。
明明方才都看見了，在扔那個包的時候，怎麼現在……
等等，眼淚！
顧清流淚了！
李詩穎嘴角下意識微微抽動了一下，似是想流露出一絲軟軟的笑。
顧清流淚了，就說明他還是在乎她的。
她怕顧清難過、傷心，但更怕他不難過、不傷心。
因為這樣就意味著……
他對她不在乎了。
只有不在乎的人，才無法掀起內心一絲一毫的波瀾。
可李詩穎突然想到了什麼，試圖從顧清的眼眶邊捕捉到一抹紅痕。
她跟他在一起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顧清有著淚失禁這個毛病，只是流淚的時候，是不算哭的。
唯有眼眶紅了，那樣才是真正的淚水。
可是，沒有找到。
這一瞬間，李詩穎猛地感到了強烈的作嘔感，就像是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連心臟都恨不得嘔出來。
「清清，你的五十萬是從哪裡來的……」李詩穎趕忙道，把自己腦海里深深的疑惑問了出來。
因為只有說話，才能讓胸口之下的嘔意減弱。
聞言，顧清笑了一下，眼裡再次流露出了一絲真切的笑意。
這個時候，還是更關心錢的來歷嗎？
顧清張了張嘴，就要說些什麼，可身體輕顫了一下，感到了一股從腳底湧出的寒意。
他不在乎，就要繼續道：「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好，我告訴你……」
「不要！」
看著顧清眼裡的笑意，李詩穎近乎是驚慌地阻止了他，不覺得這絲笑意是正面的情緒。
同時她還有強烈的預感，一旦顧清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她就要徹底失去他了。
對，這五十萬是怎麼來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對不起……」
李詩穎聲音都嘶啞了，嘴巴里布滿了血腥味，卻絲毫不敢吞咽下哪怕一口唾沫，彷佛只要晚說一秒，顧清都會離她而去。
「我的破產是假的，需要五十萬也是假的，這些都是宋若璃跟我一起想出來的主意，覺得你、你……」
李詩穎多次想把後續的「你不愛我」吐出來，可是她不敢，她怕說出來了，就會一語成讖。
她趕忙跳了過去，語速極快，粉唇和話語都在不停顫抖著：「然後你就消失了，當時我真的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去幹什麼了，但現在我知道了，你是為我去籌錢了，你愛我……
我也愛你，我最開始真的沒有想故意瞞著你，我當時真的想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就在你之後的生日那天，給你一個驚喜。但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假的，我真的愛你，清清，原諒我好嗎？我真的真的知道錯了，求你……」
話到最後，李詩穎又一次握住了顧清的手，整個人都滑落、跪倒了下去，是靠著顧清這個僅剩的支點，才沒有徹底栽倒下去。
而後，李詩穎就聽到了顧清的一聲輕笑，掌心也感到了一分力度，似乎是他用力握緊了她的手。
緊接著，一道平靜的，不帶笑意的話語，從天而落，好似上帝的審判。
「嗯，我原諒你了。」
話音落下，那隻手還是毫不猶豫地抽離了出去，李詩穎好似失去了提線的木偶，整個人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