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詩穎把顧清的手攥得很緊很緊，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再加上性別帶來的力量上的懸殊差距，讓得顧清把手猛地從她手裡抽出來時，手上頓時傳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顧清平靜地低頭一看。
得。
手腕上宋琴雅帶來的傷勢還沒痊癒，手背上就又出現了新的紅痕，怕是再過一會兒，就要變青變紫了。
而李詩穎整個人癱倒在地後，連一絲緩和都沒有，就趕忙抬起頭來，去看顧清臉上的表情。
她的心已經先一步她的身體開始高興。
清清……
真的原諒她了？
但李詩穎的身體依然緊繃著，腦海里的潛意識覺得顧清不可能原諒她，至少不可能這麼輕易地原諒。
那麼顧清此刻的原諒，可能導向的是更深的深淵……
可人就是這麼一個複雜的生物，能讓絕望與期望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存在於一個人身上。
李詩穎抱著好似要將自己的一顆心撕裂成兩半的情緒，偷偷地看向顧清的臉龐。
李詩穎呆住了。
她原以為自己的身體已經寒冷到了極致，可沒想到還能更冷。
這一瞬間，明明是有些許燥熱的夏夜，可李詩穎卻彷佛身處冰天雪地之中，那種長跑時手腳上酸帶來的疼痛，在此刻化為了被極寒凍得壞死的僵硬。
就像是之前捕捉到顧清泛紅的眼眶一樣，李詩穎近乎本能的想要從他的臉上尋找到一絲神情，就算是憤怒、怨念、恨意……
哪怕是面無表情，都是好的。
因為顧清長著一張厭世臉，輕鬆、自然時的模樣，就是面無表情的，如果在此刻顯露出來，說明他有些刻意，還專門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李詩穎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荒謬，就像是無論對方做了什麼，哪怕是罵了，打了，無視了，都能歸結為「他喜歡我」一樣，是帶著自嘲意味的黑色幽默，也是一種自欺欺人。
李詩穎只能這樣欺騙自己，種下了一個「只要他有任何情緒，都還是在乎我的」暗示。
可是，她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睛看見的，這些都沒有。
憤怒沒有，難過沒有，暢快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再波瀾不驚不過的……
平靜。
顧清目光從自己的手上移開，落在了李詩穎哭得通紅的眼睛上，跟她深深對視著。
「清清，別這樣……」
李詩穎又叫了一聲，唇瓣開合間，不再是淡淡的香氣，而是一絲微弱的鐵鏽味。
顧清依然平靜，連語氣也是毫無波瀾的，像是被格式化的機器人：「你不是希望我原諒你嗎？」
「我原諒你了。」
他又重複了一句。
這不是什麼氣話，也不是什麼攻心之語，更不是什麼知道這麼說，才能更傷李詩穎的心。
他從始至終，都不想通過傷害李詩穎，從而獲得報復成功的快感。
或許在最開始知道李詩穎是李家大小姐的時候，他確實這麼想過。
但當他看見身著白裙的李詩穎，在燈光下那麼肌膚白皙、光彩照人，璀璨奪目，身後的背景是比他的小蛋糕大小和價格都昂貴了數千倍的蛋糕塔，還被一群衣著華麗的少爺、大小姐眾星拱月圍繞在其中的時候……
在這一刻，顧清終於深深意識到了，原來當一個人真的憤怒到極致的時候，是不會衝動、爆發的。
如果真的爆發了，說明只是憤怒超過了一個閾值，還並未達到極限。
真的遠遠超過了閾值，達到了極限，一切的憤怒都會消散於無形，僅剩下淡淡的難過和想哭的感覺。
不過，很微弱，輕易就能壓制下去。
顧清平靜地呼吸著。
所以，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
實際上，他也並不無辜。
這個世上或許有完美的受害者，但絕對不是他。
以前的自己對李詩穎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也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李詩穎和宋若璃會生出試探、測試他的想法，真的無可厚非。
如果他有著一個跟以前的自己相似的女朋友，他應該也會這麼做。
至於他覺醒了前世記憶之後的事，就是一筆爛帳了，李詩穎欺騙了他，他也背叛了李詩穎。
雖然背叛是為了李詩穎需要的五十萬，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顧清自認並沒有生出多少的愧疚。
毫無疑問，這是雙標。
顧清不會拿「人都會雙標」這句話來為自己開脫。
過錯確實在他身上。
他只是覺得，如果最開始李詩穎不隱瞞自己身份的話……
她們壓根都不會開始。
以前的自己很拜金，但也有著自知之明。
既然開始就是錯誤的，那麼結果會變成這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原諒，是讓本來就錯誤的感情「重回正軌」。
只是他放下了，不難受了。
李詩穎還沒有放下而已。
「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快步走來，強勢的氣場讓得少年、少女們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而後，李清研就看見了自己的女兒癱倒在地上，還是在一個男人面前。
李清研的黛眉猛地一蹙，瞬間就爬上了一抹怒容，兩頰生暈。
宋若璃那個孩子不是說李詩穎已經跟顧清分手了嗎？
現在出現在她面前，又是什麼畫面？
李清研自認身為一個單親母親，已經做到了極致。
李詩穎她爸死得早，她也沒有再娶，不僅是因為對亡夫的愛，還有對女兒的愛。
她不敢保證後爹一定會對自己的女兒好，而不是看在錢的份上，露出虛假、醜惡的嘴臉。
所以她就同時承擔了母親和父親兩種身份。
即便如此，還是讓李詩穎缺乏了真正的父愛，從而性格變得比較像她的爸爸，也就是溫柔又感性，不像一個娘們，更像是一個爺們。
可李清研也從來沒有想著去強行糾正李詩穎，只是教給了她「可以溫柔，但也要勇敢」這個道理，把她培養成了內柔外剛的性格，只有在極其親密的人面前，才會露出柔軟的一面。
甚至，李詩穎想要出去自己開一家公司，闖蕩一番，李清研也允許了她這個有些任性的要求。
因為在她看來，李詩穎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她現在的公司規模了，反倒是直接在她的帶領下，一點點接手公司，有機會帶公司登上新的高峰。
再有能力，也是需要平台的。
可是，現在出現在李清研面前的是什麼呢？
丟失了尊嚴，拋棄了自尊，在一個男人面前哭哭啼啼，搖尾乞憐！
她甚至都不在乎，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面子。
哪怕這裡只有李詩穎和顧清二人，女兒的所作所為，也讓李清研怒火中燒。
「你這是在幹什麼？！」
李清研高跟鞋踩在草坪上，卻好似也走出了清脆的聲音。
她朝著李詩穎和顧清那邊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前者的手臂，就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李詩穎斷掉的提線重新被接續上，但整個人依然顯得松垮無力，好似失去了骨頭一般耷拉著。
見此，李清研的山巒好似發生了地震，劇烈起伏著，然後猛地揚起了手……
啪！
人格喚醒術！
一道無比響亮的聲音傳遍了這裡，讓得那群少爺、小姐噤若寒蟬，意識到這場宴會就要到此結束了。
這一巴掌的力度之大，讓得李詩穎整個人都踉蹌了幾下，如果不是被李清研抓著手臂，只怕又要直接打得跌落在地。
那張溫柔似水的漂亮臉頰一側，在片刻過後，就浮現出了一道深紅的掌印，在雪白肌膚的襯托下，刺目到晃眼。
這樣一來，才讓李詩穎的雙眼徹底恢復了焦距。
李清研緊咬銀牙，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可還是附耳過去，壓低了嗓音，低聲道：「我不知道你跟這小孩發生了什麼，如果你振作了起來，還有挽回的機會，繼續這樣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等別人孩子都有了，你都還沉浸在痛苦裡。媽教給你的東西，都教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此話一出，李詩穎的美眸之中終於找回了光亮，恢復了清明。
是啊，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清清只會離她越來越遠。
為了清清，她也得強行振作起來。
看著清醒過來的女兒，李清研緊抿薄唇，一時不知道是欣慰，還是無奈。
這副情種的模樣，到底遺傳得誰的呢？
她不背鍋。
「清清……」李詩穎的話語終於不顫抖了，就跟顧清一樣，在超過了情緒的極限，徹底爆掉之後，除了少部分的難過與痛苦之外，大半都是平靜。
可即便如此，李詩穎的一舉一動依然充滿了小心翼翼：「我們兩個單獨聊聊好嗎……」
她想要顧清的原諒，但不想要這種原諒。
如果這種原諒的代價，是顧清對她再沒有任何感情，形同陌路的話，她寧願不要顧清的原諒。
李清研也看向了顧清，即便對這個男生很不滿意，早就想讓女兒和他分手。
但看著李詩穎方才要死不活的樣子，身為一個母親，她還是輕聲道：「和詩穎好好聊聊吧，我想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李詩穎眼眸低垂，讓自己的雙眼看起來濕漉漉的，她以往這麼做的時候，顧清都會心軟的。
「好嗎？」她軟軟的乞求道。
就看見顧清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嘴角在幾次細微的扯動後，露出了一絲微弱的微笑。
見此，李詩穎的內心瞬間湧出了一股狂喜。
清清對她笑了，是不是代表她還有機會？！
突然，一陣香風拂面，咄咄逼人的氣勢讓得她和母親都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一道火紅的身影，把顧清護在了身後。
林雨薇唇如染血，勾唇一笑：「李總，欺負小孩兒可不算什麼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