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生這個名字,乍一聽很用心。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李道生本人也一直這麼認為,直到後來稍微懂事了,問起家裡的長輩,說是他出生那晚來得太急,還沒進產房在過道就生下來了。
是這麼個「道生」。
不過,那也已經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給他取下「道生」這個名字的爺爺,也早在幾年前就安詳地躺進了棺材。
「所以,我叫李道生,木子李,道路的道,生命的生。」
把自己的名字,以及名字的來歷告知周圍這一圈奇形怪狀的人後,李道生有點期待他們的回應。
可惜沒人理。
剛醒來時,李道生也懷疑過這裡是不是什麼詐騙現場,畢竟,入目的這一圈人里,只有那麼零星的一兩個像是正常人。
至於其他人,有一身古代勁裝,抱著一把劍的中年人。
眼神不善,機械左腿滋滋冒火花,穿得五顏六色,像是把彩虹掛身上了的年輕女孩兒。
各種形狀顏色的蟲子,在她裸露在外的右手臂爬來爬去的陰沉女人。
長身肅立,血氣驚人的持槍年輕人,槍尖甚至還能看到新鮮的血沫。
頭頂右邊長著一根黑色長角,仔細看去是左右對稱的兩根角,只是左邊那根角已經斷裂的裸身大叔。
……
算上他自己,一共十三人,只有那麼一兩個穿著正常衣服,外表沒什麼異樣。
很快他發現,這些人不是奇裝異服愛好者,他們玩兒真的。
在李道生報出名字前,那個抱劍的中年人,和斷角的大叔已經打過一輪。
他很難形容自己看到了什麼,這兩人的運動能力簡直不是人,以李道生雙眼全滿的視力,也幾乎看不清剛才發生了什麼。
不過他也注意到,不止是他,絕大多數人也都被這兩人震住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些到底是什麼人?
大家都在觀察這個空間,就連那兩個一言不發突然打起來的人,也在短暫交手未分勝負後各自撤開。
因為這裡實在太詭異,腳下雖然踩得很踏實,但仔細一看,懸空的。
不僅下方,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空白,根本看不到邊際。
李道生有些震撼,他知道這已經不是惡作劇的程度,自己肯定是遇到了匪夷所思的超自然事件。
可自己剛考上大學,父母也健在,實在不像主角的配置。
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你們還算冷靜。」
四周突然傳來說話聲。
李道生沒能第一時間找到聲音來源,但他察覺到這些人里,有些人能做到,比如剛才動手的那兩人,跟著他們的視線方向,李道生終於看到了發出聲音的是誰。
對方沒有藏頭露尾,一張白色的臉,長相普通,年齡很模糊,衣服有些奇怪,看不出年代,款式也特別,像是裹在身上的白色袍子,綴著些繁奧的紋路。
「我是姑洗。」
「長話短說,你們並非來自同一個世界。」
所謂平地起驚雷,這人一開口,就令人瞠目結舌,而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有心蠢蠢欲動的人暫時選擇了偃旗息鼓。
只見這個自稱「姑洗」的男人攤開手,一道道光幕從他手中飛出,瞬間鋪滿了四面八方。
那是一個個鮮活的,靈動的畫面。
畫面上的內容,讓所有人都無比震撼。
有人手持利刃,血月當空,大地溝壑縱橫,正與怪物激鬥。
有人正襟危坐,窗外晴空一鶴排雲而上,正拭丹爐而調石髓。
有人騎乘著暴力改裝過的機車,黑雲壓頂,大漠狂沙,疾馳在蒼茫的天地間,身後是密密麻麻的的機械飛行器在追蹤。
有人躺在床上睡著覺,天花板上卻慢慢「長」出了一顆慘白的頭顱……
甚至還有幾個畫面,李道生連看都沒看懂,但他卻在畫面里看到了和裸身大漢一樣的,頭生雙角的人類……
這是……他們的世界。
不可思議……
李道生偷瞄了這些人一眼,他們就來自這些世界?
「但你們,有一個共同點。」
自稱「姑洗」的男人,略顯空洞的眼神掃向了每一個人。
「你們都死在了今天。」
姑洗攤手示意,舉手投足間神棍味十足,但此時沒人會覺得他是個神棍。
李道生一愣,我死了?
我怎麼死的?
咦,我今天幹了些什麼來著?
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每個人都在嘗試回憶,然而記憶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明知道對面有東西,卻根本看不清也無法觸及。
「真的死了……」胳膊上爬滿毒蟲的女人忽然開了口,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和外表的鋒利不同,她一開口,嗓音竟像甘泉般清冽,格外動聽。
李道生剛才留意了她的動作,他親眼瞧見這女人另一隻手的袖口裡探出一顆三角形的蛇頭,給了她自己一口。
看來她對自己的蛇毒很了解,好一個要命的驗證方法……
另一個略顯頹廢的,鬍子拉碴的男人明顯愣了愣,放棄了自己也驗證一下的想法,他眼角低垂,看向姑洗,問:「那這是哪裡?」
對方似乎早已經歷了無數次這樣的問答,聞言幾乎立刻回到:「第十三月。」
他堪稱機械地說:「你們的死亡,不為世界所知,唯一見證了你們死亡的人,因為各種原因遺忘了此事,包括你們自己。」
「所以,你們來到了這裡,第十三月,額外的時間。」
「對了,」姑洗看向這群不僅來自不同世界,甚至來自不同時代的人,「你們之間的語言並不相通,但無礙,在這裡……交流的信息,會變成你足以理解的方式。」
他點了點自己的大腦。
「足下神異,某已知曉。只今戰事如火,某家怎可身困此地?還望足下成全,若肯放某回去,某自有巧說。」
這人一開口,李道生恍惚間還以為到了古裝劇拍攝現場。
抬眼看去,說話者是一個身披戰甲的虬髯大漢,這件事的詭異程度顯然超出了虬髯大漢的認知,但他雖驚不亂,依舊沉穩,三分威脅七分請求地開了口。
如姑洗所言,在場除了李道生之外,每個人的來歷好似都不簡單,並沒有衝動魯莽之輩。
這虬髯大漢同樣知道,這神異空間,與這詭異的白袍人不可力敵,他言辭中若有似無的威脅,更像是對自己尊嚴的維護。
姑洗面色冷淡,看向他說:「你們的死,已是定局。」
「不過,的確有回去的機會。」
他略顯空洞的瞳孔很明顯出現了神采,每個人都能看見。
十三個人,有十二個都表現出了想立刻回去的神情,仿佛還有什麼必須做的事情在等待著他們。
只有李道生似乎仍沉浸在自己已死的衝擊中。
他不覺得這個裹著白袍的男人是在撒謊,畢竟,自己身上很難有值得對方撒下這麼大一個謊來騙取的東西。
李道生對此很確信,因為自己實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成績,普通的成長經歷,除了一張有點小帥的臉,一切都平平無奇。
我怎麼可能會死?
不過,其餘十二個來自其他世界的人似乎不一樣……
儘管還不知道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但單從他們每一個人的外形和氣場上,李道生就能聞到「故事」的味道。
而李道生,最喜歡的就是故事。
「現在。」
姑洗再一次將目光掃向所有人,緩緩開口:
「你們有八個小時的時間,回到自己的世界,找到並確認你們的錨點。」
「成功,獲得暫留第十三月的機會。」
「失敗,你們將徹底死亡。」
周遭一陣寂靜,姑洗沒有理會,自顧自地說:「記住,唯一見證你的死亡,但卻遺忘了這件事的人,就是你的錨點。」
「回去,八個小時內,找到並確認你的錨點。」
「他也許是一個偶然目擊的路人,也許是你的敵人,也許是殺你的兇手,也許是你最親近的人。」
他意有所指。
「開始吧。」
不再等任何人提出問題,姑洗轉過身,所有人腳下一墜,本來空白一片的下方,陡然變成一片深淵,洶湧的黑色如浪潮般湧出,將每個人徹底吞沒。
李道生能感覺到自己在往下墜,無邊無際的黑暗將他籠罩拉扯,每一寸靈魂,每一個細胞都在被撕裂,又重組。
「咚——」
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鐘響,讓李道生眼前再度亮起。
偌大的無盡十三月,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幽幽迴蕩:
「能不能再延續下去……」
「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