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態度不卑不亢,分明是不願被其他人裹脅。
姜晚隔著一道門,還能聽見裡面傳來男人低啞溫沉的音。
「二叔公的意思,想卸了我的位置?」
他主動說了出來,於是其他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要如何繼續。
還是二叔公頂著壓力點頭。
「是,你現在,應當引咎辭職!厲衍川,不是大家不記你的情分,厲氏集團原本就是整個厲家的,也不止是屬於你一人。如今,因著你的決策失誤,幾乎要拖著所有人都走向深淵,我絕不允許!」
「沒錯。就算你不同意,我們也要強行讓你卸任,何況你身體情況不好,藉此機會修養更好。你手裡那些股權,屬於私人的我們不碰,但本就是代代相傳下來的百分之30多的股權,必須全部交出來,如果你不願,我們就——」
「我同意。」
「什麼?」
厲衍川聲音很輕,根本不在意似的點了頭,「我說我同意,二叔公既然能提出這一方案,想來已經找到了能替代我的人。不知道,誰這麼有能力?」
他的目光偏移,一寸寸從所有人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了厲繁身上。
後者渾身一顫。
頭一次,他竟覺得自己這個便宜堂哥,當真是外界呼風喚雨的那位厲先生,眼神原來那樣可怕。
但……無妨。
過不了多久,這一切都會屬於他!
他也可以成為手握千億資產的海城首富!
厲繁往前走了一步,「哥,大家都相信我的能力,難道你覺得,我不行麼?」
他已經開始期待,所有人叫自己「厲先生」的那一天!
「你?」厲衍川面色不睦,只嗯了一聲,不疾不徐說道,「你太年輕了。」
年輕到,不知天高地厚!
「怎麼會?我已經二十一了!」厲繁有些急切,像被戳中了肺管子似的著急辯解,「當初你開始接手厲氏集團的時候,才剛過十八。大學四年曆練,畢業後你就正式進入公司掌管大權。我今年不過比你當初年輕一兩歲而已。」
他就是要締造比厲衍川更有名氣的神話!
從此之後的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比厲衍川更要年輕,更有能力,也會讓厲氏集團更上一層樓。
「那麼你想好如何解決此次危機了嗎?」
厲衍川聲音輕飄飄傳過來。
瞬間打破了厲繁的幻想。
沒有。
非但沒有,甚至是連基本的應對舉措都想不到。
厲衍川住院這一天,公司一團亂,底下的人讓他給出抉措,他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場面一時尷尬。
「厲繁,你不說你有自信處理?!」
二叔公冷聲質問,厲繁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是有法子!可我沒權利啊!堂哥握著股權不放,底下的人根本不服氣我,就算我下了命令,他們也不會聽從。」
「除非……堂哥願意讓出位置——」
「厲衍川,你怎麼說?」
他搖了搖頭,低低地笑。
「我現在是病人,需要休養。明天吧……明天我也差不多出院了,到時候,公司見。」
姜晚已經在外頭等了好久,山山估摸著也不敢進來。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難得的溫馨時間,厲衍川當然不想被人破壞。
「行!這可是你說的,明天,堂哥你可不要躲。」
「你想要我的東西,看你本事。」厲衍川面色溫淡,連聲音都清淡冷寂。
熟悉他的人都會知道,這樣的語氣和態度,並非是被逼迫感到壓力。
而是真的,毫不在意。
或者應該說是,厲繁這樣的人,在他眼裡,根本構不成威脅。
他要釣的,是另一條大魚。
……
姜晚心裡卻總是擔心。
晚上過來接了厲衍川出院,小傢伙被老太太叫過去那邊。她在陽台上,和符星文還通了電話,可從頭到尾,那邊都沒給她任何答覆。
只說了一句。
「厲衍川和厲氏集團,只能保一個。lucas對厲氏集團,勢在必得。」
勢在必得。
可徐知她一早離了婚,也離開了厲家,縱然娘家的實力超群,扶持著她走到今天,可又憑什麼勢在必得呢?
「你說……會不會長石資本,和厲氏集團內部的人有聯繫?」
身後驟然走進來一道身影,自後輕圈住她。
姜晚急著詢問。
這是她直覺想到的可能。
說出來後,才發現厲衍川正笑著望向她。
她怔了一下。
腰卻被男人圈住。
「那麼擔心我,嗯?」
夜色清冷。
他將下頜擱在姜晚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磨蹭著,手緩緩撫過她的細腰,上癮似的沉淪。
「真要擔心我,不如先幫我度過今晚……顧展說,今天開始就不能吃藥了。」
厲衍川啞著嗓音,「我頭有點疼……」
姜晚抬頭望他,隱隱可見那一絲戲謔,反握住他的手,「不用試探我,厲衍川,我的確擔心你。」
厲氏集團與厲衍川幾乎是全部綁定在一起的,他沒辦法,也不可能彼此脫離。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此驕傲的厲衍川,在失去了厲氏集團之後,會變成什麼樣?
如今的他,還經受得起這份打擊嗎?
「那你……心裡是有我的,對嗎。」
「……嗯。」
姜晚的聲音幾不可聞。
男人卻聽得真切。
他幾乎時隔多年來,頭一次發自內心,笑得那樣高興。
「真好……姜晚,我就知道,你心裡總是有我,你才不會變心。」
微微低下頭,額抵住她的,沉沉說道。
「等這件事結束後,我身體也好起來……我們就復婚,好不好?」
他迫不及待想認證自己的名分。
「我想讓你,再做我的厲太太。」
姜晚聽著他低低喃喃的聲音,呼吸染在她臉頰一側。
多少有些不自在的紅了臉。
「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些?明天去公司,你要怎麼辦?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萬一、萬一厲氏集團倒了怎麼辦?」
「你先答應我,厲太太。其餘這些,都不重要。」
姜晚總是不說話,他等了半晌,終歸還是放緩了語氣,臉頰慢慢磨蹭著她,「好嗎?姜晚,那些都無所謂……唯獨你,最重要。」
她心中一悸,胸口驟然湧起些奇怪的情緒,竟是鬼使神差一般地點了頭。
「如果,能順利解決的話。」
說完,她自己卻也鬆了一口氣,手捧住男人英俊瘦削的臉,時隔許多年,頭一次主動地抬起下巴,輕輕吻了上去。
「好,這可是你說的。」
厲衍川嗓音沉沉地笑,單手擒著她下巴,徹徹底底地,印下了這個吻。
那個吻炙熱纏綿。
他緊緊凝著懷裡女人嬌軟緋色的臉,溫熱的唇一點點划過她的眼、鼻尖、再次落在唇上。
長指輕輕扣住她下巴,挑開了些弧度,黑眸灼灼盯著她問,「可以嗎?」
姜晚沒有躲開,只垂下眸,放開了緊繃的身子。
長長的睫印在眼瞼上,燈下如夢似幻一般閃爍著影。
那樣嬌嫩的身子,他手指只輕輕撫過她圓潤的肩頭,便能察覺到她極明顯的戰慄。
可厲衍川不著急。
她不掙扎反抗,他反而更有耐心。
非是一點點磨她的心思,在她耳邊一遍遍確認。
「是心甘情願嗎?」
「是還愛我……還是為了,感謝我救了山山?」
姜晚沒見過他這樣囉嗦。
向來這個男人都是精蟲上腦似的衝動,什麼時候竟在這種時候還學會了忍耐。
她睜眼看著深沉俊美的男人,望盡那雙濃郁如墨的眸。
嫣紅的唇輕啟。
「你要不要?不要算了。」
姜晚作勢起身。
下一刻,腰卻被男人直接按下。
厲衍川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他本就箭在弦上。
夜色綿長……
……
翌日醒來。
姜晚睜開眼,便能看見一臉饜足的厲衍川。
「早啊。」
她臉色變了變,拉過被子遮住自己。
「你還笑得出來,昨晚明明……你得儘快戒斷藥物,否則以後影響的,就不止那一點。」
厲衍川俊臉微僵,覺得難堪。
「一次失誤而已,厲太太,麻煩你不要掛在嘴邊。」
說著便掀開被子起身,窸窸窣窣地開始穿衣。
頓了頓,又還是忍不住回頭看著她,單手捏著她的臉蛋,重重親吻了幾次。
「今晚,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如何?」
「你不怕再受打擊的話,我無所謂,反正也沒多……唔!」
男人沉了臉,粗聲粗氣的低聲警告。
「失誤,僅此一次,不准再提。」
他說著,便很快去浴室里沖澡,一邊走一邊說,「待會跟我一起公司,帶上山山。」
「他去幹嘛呀?他什麼都不懂。」
現在身子漸好了,小男孩本性暴露,還越發的頑皮。
「免得你再提昨晚的事。」
浴室關門前一刻,遠遠傳來男人沉悶的聲音。
姜晚,「……」
男人的自尊心,就是這麼不堪一擊。
她起身洗漱,望見窗外天色明亮,心裡卻始終惴惴不安。
厲衍川信誓旦旦,又絲毫不擔心的樣子,可她怎麼想,都覺得毫無把握。
那群人,不會輕易放過他。
……
果然。
才年初三,整個厲氏集團百分之八十的員工幾乎都已到位。
股東、高管,烏泱泱坐滿了整個會議室。
厲衍川牽著山山,在眾人的注目中走到了最前方。
「別怕。」
姜晚搖搖頭,「不會。厲衍川……最差的結果你離開這裡後,我去上班,醫院已經同意我的入職申請,醫生的薪水還行。大不了,我養你。」
她聲音很輕,也僅能傳到厲衍川耳里。
後者聞言輕笑,望向她的眸色沉鬱,藏滿了愉悅。
到現在,他終於確信,姜晚的確還愛他。
她甚至,願意養他。
哈哈!
「給小少爺端把椅子過來。」陳河態度一貫的一絲不苟,把山山安置在他們身側,語氣平和。
不知是否姜晚的錯覺,竟隱隱覺著,陳河好像還有點興奮?
這樣大的危機,他興奮什麼?
「厲總拖家帶口的,難不成以為,我們會因此手下留情?」開口的人是公司副董厲盛,一貫和厲衍川不對付,最重要的是,論親疏關係,他與厲繁更親。
「我看,直接交接吧?厲衍川,你手裡頭屬於自己的資產我們不會動。但名下所有,本就是厲家代代相傳下來的股權,按照規矩,要交到厲氏集團的掌權人或繼承人手裡,而你,顯然已經不適合這個位置。」
「另外。鑑於此次危機影響巨大,對公司造成了巨額損失。幾家同樣遭受損失的合作商,已經對你提起了訴訟,法院將會凍結你的個人資產。」
姜晚聽得神經一緊。
她不曾想到,因著自己的失誤,竟會造成這樣多的連鎖反應。
可剛想要開口,手腕便已經被人握住。
姜晚迷茫地望向身側,男人側臉仍舊篤定,面上染著淺笑,並未有任何急躁。
他……好像真的不擔心?
手上力道稍緊。
姜晚知道,他在讓她放心。
便笑了笑。
也好。
她相信他,也相信他們可以風雨與共。
那邊咄咄逼人。
他卻從頭到尾都鎮定,只在最後輕輕敲擊著桌面,問了一句,「申請凍結我名下資產的合作商,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長石資本?」
「三叔,什麼時候和長石資本攪在一起?」
場面一下安靜。
眾人議論紛紛起來,算是徹底明白了厲盛的心思。
「我說怎麼長石資本對我們的打擊那麼容易呢?原來是有內鬼啊!」
「咱就是說,這麼大個厲氏集團,他長石資本吞了,能給你多少好處?」
「你們知道什麼?!長石資本,是厲衍川母親的,真要說利益,那也是他們利益關聯更深!反正現在官方的人已經到了,堂哥,他們正在清算你的資產——」
說話間,會議室門再次打開。
穿著制服的人臉色嚴肅地走了進來。
「厲衍川先生,我們根據法規,暫時凍結你名下的資產。查詢到原屬於你名下的,包括但不限於,厲氏集團百分之三十六的股權,掛在公司名下的各地房產等……一應凍結,相關不動產在事件了解之前不能交易。」
他點了點頭,「可以啊。」
「公司財務呢?這個月的工資,也不用發下去了。」
「在這。」財務從角落裡弱弱地舉起了手,卻有些抱歉地解釋,「可是那個……一塊錢,也不發嗎?」
「一塊錢?什麼一塊錢?」厲繁沉不住氣。
「厲總的工資。」
「什麼?堂哥年薪紙面數據就是一千萬,怎麼可能一個月一塊錢——」
財務手裡的工資單被他一把搶了過去。
卻分明看見上面清楚寫著——厲衍川,職位董事長兼總裁,工資實發一元。
「怎麼可能?為什麼真是一塊錢??」
「厲繁,冷靜!」厲盛站起來呵斥了一句,「這麼大的公司,負責人拿一塊錢避稅的情況也常有。但他的股票期權,其餘不動產,都是真的。各位,先處理其他吧?」
聞言。
官方人員也很無奈。
「我已經實施了全部手續,但很可惜,厲衍川先生名下,無任何資產。」
「什麼?!」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下,就連厲盛都失態,看著他們手裡的數據。
「厲氏集團股權持有,零?」
「名下子公司情況……無?」
「不動產持有……無!!!」
「怎麼可能?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他可是海城首富!他名下的資產,足夠把半個海城買下來!」厲繁破口大罵,「你們收了他多少好處,這麼幫他?」
「你的話涉嫌侮辱公職人員,我們有權保留追究的責任。」對方既然來辦事,自也不是吃素的。
兩句話便已經將厲繁按了回去。
旋即抬起頭望向厲衍川,「總歸,手續已經全部辦妥。凍結金額總共三萬,一切都會按照流程走。至於你們公司內部的事,與我們無關!」
他們說完就走。
留下整個會議室的人面面相覷!
「所以,股權呢?錢呢?」
「不是……厲總名下那麼資產,那咱們公司現在最大的股東到底是誰啊?」
厲盛狠狠盯著厲衍川,「厲氏集團的股權只能轉讓到姓厲的人手裡!厲衍川,說,你偷偷轉給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