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307.竟然放聲言鈔法
葉李瞧了瞧自己腳底下的踏腳凳,有些沉吟。他原本是不覺得張巡這樣的大帥臣會親自接見自己的,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尉,標準的卑官。
非常稀奇的是,張巡不僅接見了他,還細心地發現他有風濕性關節炎,走路很慢,坐臥都有些困難。腳下的一張踏腳凳雖然不算什麼,卻令葉李能夠明白,為什麼張巡能夠得數萬甲士的傾心效忠。
即便是裝出來的禮賢下士,那也是禮賢下士。能夠讓幾萬甲士都覺得張巡是真的愛兵如子,那裝得又咋滴?
這樣的明智之帥,或許是個能令自己施展抱負的機會。
是以葉李才對張巡講解地方州縣的「飛索之法」,想瞧瞧張巡是不是那種純粹的武夫。如果是單純的武夫,那輔佐的意思就不大。畢竟武夫是有上限的,可以做節度使,可以做安撫使,總領一路軍政財權,但不可能執政全宋。
不能在全宋施展,那還不如繼續沉淪下僚。大丈夫生不能無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要干就轟轟烈烈的干,沒法站到舞台的正中央做最靚的那個仔,那不如不干。
結果張巡完全不是那種貪婪跋扈的軍將,和外頭瞧見的,張巡把所有的民政庶務都甩手給姚嵩,只管緊握兵權,還大索鹽利的形象,頗有一體兩面之狀。
張巡不是不想管民政,是覺得自己干不好,整治不了,沒個辦法,這才不辦的。
都已經走下坡路了,換個啥也不懂的上來,猛踩油門,那可就加速滑向深淵啦。
讓姚這種有儒家士大夫道德底線的官吏來管理地方,大治不敢說,至少不會快速的瓦解凋微回到接見的現場,葉李的目光從踏腳凳上離開,復又望向張巡。現在再瞧,張巡真有一番氣度在,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至少不是個莽撞人!
「節帥應當知道,本朝苛剝之法全競,小民錨銖皆入官課,再行添賦,絕非良策。」葉李吸了一口氣,最後試探了一句。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只索鹽利!」張巡一拍案,直接站了起來。
怎麼會不知道帶宋盤剝的厲害呢,北宋王安石變法固然在事實上擴大了帶宋的稅基,增加了朝廷的收入。但是他的稅基擴大,是建立在老百姓家即便是一根掃把,一棵枯樹都測算在內的基礎上的。
無物不稅,萬稅萬稅萬萬稅。
而如今的南宋,更是在僅有江南半壁的情況下,做到了和北宋財政收入齊平的「壯舉」。北宋在正賦之外添雜項,新黨變法將雜項變成了正賦,而南宋在新的正賦之外,加征雜項。
無怪乎後世有學者說,中國古代的所有變法,事實上都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加重對老百姓的盤剝而已。
「事已至此,必須重整鈔法!」葉李也啪得一下站了起來,目光銳視張巡剝老百姓是剝不到了,打劫富戶也不過是竭澤而漁的最後辦法。鹽利自然是好的,張巡也已經在做了,那就不需要葉李再多嘴說些什麼。
能夠立刻再生出一分錢的,且張巡有能力做到的,那就是重整鈔法。
張巡現在的名聲,在整個中國都響噹噹。不論是宋還是元,到處都在傳揚著張巡的名字。如許大的名聲是一份巨大的財富,尤其是這份名聲還有數萬甲士的軍事保證。
事實上,已經擁有了重整鈔法的基礎。
甚至可以說,如果張巡是個當下時代的人,且是個無腦的莽夫,這會兒應該已經開始趁著自己的名聲還沒墮,趕緊大舉印刷紙鈔,把自己的名聲拿來變現了。
虛無縹緲的名聲,如何比得過幾千方的財富和物資呢?
「鈔法?」原本張巡還以為葉李是個能員幹吏,但他一說出這個名詞,張巡就泄了氣,復又坐了下來。
「」..—」葉李拖著腿,靠前數步,湊到張巡面前來。
「不妥,不妥不妥,鈔法只會害民。」張巡很清楚封建政權的尿性,一旦開印,那就不會收手說白了還是刮老百姓,老百姓已經被盤剝搜刮到了極致,決不能夠再颳了。再刮一定會激起民變,生出大亂。當今之際,反而得與民修養。
我當你葉李有什麼高見,結果東拉西扯了這麼多,最後居然蹦出一個臭屁。
『竟然?」葉李不可思議,真是頭一次啊,
頭一次見到這樣抗拒鈔法的大帥臣,別人都是巴不得,連陸秀夫和文天祥都做過苦一苦百姓,
罵名我來擔的事,印過紙鈔。眼前的張巡,居然如此堅決的反對印鈔。
「若是此等議論,以後不必再提了。」張巡原本還挺高漲的聊興,算是到此結束,已經起了送客的心思。
「真是可惜,可惜啊—.」葉李哪裡抓得住張巡的臂膀,張巡那也是上陣庫庫砍人的主兒,只不過沒有那些勇將猛罷了。
就張巡這臂膀,兩三條合起來,比葉李的腰都粗。葉李一個年近四旬,腿腳不便的書生,如何能控的住張巡。
「葉縣尉自便吧。」張巡擺擺手。
「節帥,不行鈔法,至少先以鹽票為底,於揚州設置總庫,收儲各商本錢啊。」葉李很清楚,
這回要是不抓住張巡,那以後再想見到張巡就很難了。
已經燃起了一分施展抱負的火焰,可不容他就這麼熄滅下來。
「何意?」聽到這個,張巡便住了手。
「鹽商操持百萬千萬來揚鎮,錢貫之多,載運保管均難。節帥不妨以一身令名,榜示群商。可將錢貫一概存留節度使官庫之中,持鹽票往場支鹽,以票充錢,大便商賈。到時居中取些許公幹之費,便不下數十萬。」葉李扯著踩腳凳,坐在張巡腳邊。
仿佛是被張巡摩頂受戒一般對談,真真是仙人撫我頂,使我受長生。
聽得葉李如此描述,原本已然興致闌珊的張巡,再生出幾分興趣來。如果僅僅是發揮一個保管作用,這事不過官府,只交淮鹽總商們來辦,或許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