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行和鐵木真消失於戰神殿中時,八思巴無比清楚地看見,眼前那個老道人臉上,浮現出濃郁的擔憂神色。
但於此同時,張三丰身上的氣機,卻變得越來越旺盛、越來越強大,好似一座拔地而起的嵯峨大岳,難以抑制地朝天穹攀升。
張三丰卻沒有去看近在咫尺的八思巴,而是仰起頭,望向頭頂高懸那座戰神殿,有些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腳。
八思巴面色一變,當即意識到,有某種超出掌控的情況,發生在不遠處的戰神殿中。
很快,張三丰面色恢復如常,轉過身來,面對八思巴,雙袖被微風吹動,露出一雙寬大且結實,絲毫不似老人的手掌。
老道人淡然道:
「老道已記不得,有多少年不曾這般輕鬆過,大和尚,你們幾次三番侵門踏戶,可曾想好遺言?」
八思巴額頭光芒璀璨,仿佛凝聚出一枚蘊含無窮智慧的摩尼珠,摩尼珠不斷轉動,好似在推演著某件影響深遠、因果繁雜的大事。
片刻後,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不敢置信地驚呼道:
「你,你竟然掙脫了束縛?!這天地,為何——」
張三丰負手而立,眸中浮現出感慨神色,只道一句:
「因為,有人已經接替了老道的位置,換老道能夠在這一時三刻內,暫且在這天地間,伸一伸腿腳!」
——
鐵木真沒有想到,徐行竟然會採取這種方式,來應對他的拳法,眼前只一花,便整個人便似穿過了某種壁障,來到了一處奇異之地。
在鐵木真眼前,空間似乎已經失去了上下四方、前後左右的概念,卻又非是渾沌一片,而是五彩斑斕,霓虹閃爍。
無數色彩在剎那間變化萬千,交織成一片光怪陸離,有如幻夢的迷亂景色。
鐵木真並沒有急著開啟戰端,而是閉目感應了會兒,才開口道:
「這就是你準備的戰術?用這樣的天地夾縫,來暫時屏蔽我和戰神殿的聯繫,的確是不錯的策略。
但這般付出,又是否值得?」
作為曾經險些被迫飛升的破碎級強者,鐵木真只是立身於此,便能清晰意識到,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既不是「破碎虛空」之後的世界,亦非是原本的人間,而是橫於兩界中的天地夾縫。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夾縫本不該存在,或者說不會存在太久。
但是前代破碎高手留下來的空洞,以及張三丰數十年如一日的灌注真氣,令這夾縫有了存世的根基。
即便如此,尋常具有「破碎虛空」之能的高手,在進入這道夾縫後,亦不能長久留存。
要麼強行將之轟碎,令「破碎空洞」更為擴大,重返人間,要麼則是順應「外界」的召喚,成功飛升。
可現在的情況是,鐵木真哪一個都選不了。
因為徐行已經用自己的「真武昊天鏡」,將這處夾縫強行固定了下來,成為一座獨立於人間的戰場。
此舉,和他當日在九空無界所做類似。
「真武昊天鏡」雖然只是仿品,還沒有原本昊天鏡萬分之一的力量,但其中卻存有一抹來自真正昊天鏡的鏡光,本質相同。
在張三丰的幫助下,徐行以這件自我煉製的本命法寶,暫且將一個體量和規模都遠小於「九空無界」的破碎空洞為戰場,還是可以辦到。
這才是他真正想出來能夠迎戰鐵木真,又不至於撕裂天地胎膜,重演天變災禍的辦法。
只不過正如鐵木真所說,這樣的辦法,也不是沒有代價,如若不然,張三丰也不會在戰鬥時,才接到徐行的神念傳音。
在鐵木真對面,徐行仍是青衫磊落、衣袂飄揚,恍若神仙中人。
可他渾身氣息卻遠比方才紊亂,真武法相已然崩解,體內更升騰起一股熾盛灼熱的陽氣,難以抑制。
陽氣四溢散開,將迷離變化的虛空世界,都給染成一片鎏金色澤。
直到此時才能清晰看到,在兩人周遭,遍布無數細密紋路。
不斷有裂紋消弭,又不斷生長出新的裂紋,整個空間都呈現出極不穩定的態勢。
徐行微微點了下腳尖,以兩人所站之地為圓心,方圓百丈的地面,浮現出好似一面大如平湖的澄澈鏡子。
即便周遭空間極其不穩定,這面鏡子所在之處,卻也不受任何影響。
徐行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暫時捨棄「真武昊天鏡」,和鐵木真的戰神殿做了交換。
鐵木真在天地夾縫中,固然無法得到來自戰神殿的加持,徐行亦無法勾連玄武七宿,藉助天地偉力克敵。
而且這樣一來,兩人就相當於把戰場,挪到了徐行的腹心要地。
除此之外,沒有了「真武昊天鏡」來調理陰陽,承載「十陽境界」所產生的多餘陽氣,徐行便必須用自己的肉身,來承載十陽境界的焚身烈焰。
於此處交手,鐵木真甚至不需要完全戰勝徐行,只需要把時間儘可能地延長。
但凡徐行肉體撐不住焚身十陽,亦或者是「真武昊天鏡」難以負荷兩人交手的餘波,這場戰鬥都算是鐵木真勝。
是以,在鐵木真看來,這樣的交換,根本就是愚不可及。
他伸出左手,抹了把嘴角,目光變得有些冷冽,淡然道:
「你莫非真以為,本汗離了戰神殿,便是個廢物不成?
本汗原以為,你該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實是有些高估你了。」
鐵木真其實很清楚,徐行之所以要做如此不對等的交換,除了要屏蔽戰神殿的加持,亦是為了維護這片天地,不令天災重現。
對鐵木真的不解疑惑,徐行倒是顯得很輕鬆。
他跺了跺腳下鏡面,測試了下堅韌程度後,心滿意足後,又扭了扭脖子,活動下手腕,才笑道:
「換個戰場,你我都能放開手腳廝殺,何樂而不為?
我倒是覺得,既然是生死相搏,有點時間限制,才更為刺激。」
聽見徐行如此輕佻地談論生死大事,鐵木真心中那種怪異感,再次湧現了出來。
這位成吉思汗抬頭,用一種仿佛對待某種珍奇動物的目光,看向徐行,問出了那個一直以來,都極其困擾他的問題:
「你和那個張老道,分明都非是此界中人,又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阻止本汗,你們究竟能夠獲得什麼?」
自從第一次見到徐行起,參悟戰神圖錄日深,且對「破碎虛空」領悟頗深的鐵木真,對他的出身來歷,就感到有些疑惑。
等他後來在戰神殿中,聽八思巴、鷹緣分析完徐行的事跡,又提到張三丰這些年來的豐功偉業後,鐵木真便完全可以肯定,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絕世高手,定然不是此界中人。
但他唯一不懂的是,這兩個異界來客,怎麼就能如此……熱心?
這個世界究竟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值得這樣去付出?
一個張三丰倒也罷了,為何再來一個,竟然也是鐵了心要和自己作對,甚至為了維護這個世界的秩序,甘願在對戰時自斷一臂?
對這樣的行為,鐵木真是發自心底的不理解,徐行卻只是微微一笑,反問道:
「若凡事都要有利可圖,我還練武做什麼?」
他面朝鐵木真,雙手攤開,坦然道:
「我這個人,天生便喜歡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且不計後果。
我如今站在你面前,選擇阻止你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我想,並且我也能夠做到。」
鐵木真沉默了會兒,平淡道:
「這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狂生,倒也狂得有趣,本汗會儘量給你留一具全屍。」
徐行哈哈大笑起來:
「可惜,戰神殿這具棺材,我可不能留給你。」
短暫的交流後,鐵木真的目光,再次變得森冷如淵。
其實這第二場戰鬥,從兩人方才開始交流時,就已在暗中展開。
徐行在盡力適應沒有「真武昊天鏡」的身體狀況,鐵木真也要熟悉這具脫離了戰神殿的肉身。
這個過程對鐵木真來說,還要更為漫長。
只因自從徐行練成「真武昊天鏡」至今,也不過只有短短數日。
而鐵木真則是在戰神殿中待了數十年,甚至連自身也融入了進去。
在這幾十年間,鐵木真早已熟悉了那種感覺,如今驟然墜入這個能夠屏蔽戰神殿加持的奇異空間,自然也需要適應。
而現在,兩人的狀態都已調整到如今能夠抵達的最高峰,戰鬥亦將由無形轉為有形!
言語落定,占據些許主場優勢的徐行,率先發動了奇襲。
不見徐行腳下如何動作,人已出現在鐵木真身前。
他右臂一探,十陽真氣聚於五指,仿若五個熾熱涌動的金焰火球,再猛地併攏,握成一個無比堅實的拳頭。
五枚火球在徐行掌心匯聚,金光璀璨到極點,令遍布虛空世界的一切迷幻事物都顯得黯然失色,再匯聚成一道澎湃洶湧的更大金焰光球,朝鐵木真猛轟而去!
這正是九陽神功記載五大應用武學,「九陽五絕」中威力最大最恐怖的一擊,「九陽大霹靂」。
昔日張三丰以十陽境界轟出來的「大霹靂」掌法,就連堪稱此界煉體第一人的蒙赤行,亦難以承受,體魄支離破碎,險些四分五裂。
若非是鐵木真出手,以戰神殿中所聚靈機,以及「戰神圖錄」真意,為其重鑄體魄,只怕這位魔宗早已魂歸天外,死的不能再死。
只不過在徐行拳中,十陽大霹靂的勁力並不外露,一切爆炸都在這條堅韌右臂中產生,被皮肉牢牢束縛,將炸勁化為最純粹的衝擊力!
鐵木真仔細觀察過蒙赤行的身軀和傷勢,對這一招「十陽大霹靂」亦不陌生。
但他也沒想到,在失去了真武昊天鏡後,徐行竟然會用這種更為極端的方式,來發揮大霹靂的威力。
不過,對有著時間限制,難以久戰的他來說,用這種剛猛暴烈的法子,以求儘快取勝,的確是最好的戰略。
鐵木真眉峰一凜,心中已有定計。
雖然知道,只需要拖延時間,就可以取得勝利,但鐵木真更明白,在這種猶如籠中困獸的死斗中,一旦懷著這種想法,便會失了氣勢,反被壓在下風。
他們兩人都是近身戰大行家,也喜歡用堂皇大勢來克敵制勝,若是被先聲奪人,只怕便再難扳回局勢。
更何況,從本心來說,長生天化生的蒼狼,亦不覺得自己有退的必要。
他更不會在任何敵人面前退縮!
鐵木真雙拳緊握,拳勢披靡如蒼山、激越如巨浪,朝徐行猛轟而下。
只聽暴烈猶如山嶽崩毀、雄峰傾倒的連環轟鳴聲中,傳來一聲無比清晰的低沉虎嘯:
「你要戰,便作戰!」
再一次的碰撞,兩股真氣四散炸開,連綿成一片密密麻麻、層層迭迭,好似要席捲整個天地夾縫,將之徹底吞沒的大潮巨浪。
兩人的身影,乃至腳底鏡面的倒影,在這一刻都被勁氣巨浪徹底掩埋,看不到一絲一毫。
周遭的空間更在剎那間炸開千絲萬縷,好似樹木枝丫的裂痕,好似整個虛空世界,都是由一面又一面的破碎玻璃拼接、縫合而成。
徐行以「十陽大霹靂」的炸勁,強行催動肢體換來的爆發力,的確要更勝過鐵木真一籌,前三十次互拼中,可謂占盡優勢。
但此時的鐵木真,亦非是昔日那個剛剛復甦,還需要分心煉化戰神殿,以至於拳技沉雄有餘,靈變不足,只有用精神氣勢壓人,才能一拳打爆厲工的鐵木真。
此時的他,在收回全部心神,且被切斷了同戰神殿的聯繫後,反倒是能將自己這足足磨練了兩世,堪稱登峰造極、妙至毫巔的拳技,施展得淋漓盡致。
五十招過去,徐行竟也沒能憑著強行爆發出來的「十陽大霹靂」,將鐵木真徹底壓倒。
而他自己的身軀上,卻已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遍及各處的焰紋,唯有目光依舊灼熱,氣勢更好似無止境一般,向上攀升。
鐵木真自然察覺到這一點,冷笑道:
「憑藉這樣的拳法,就想打死本汗?無用矣!」
徐行又是一笑:
「再來便是!」
言語落定,徐行握緊的右拳猛然張開,金光前所未有地明亮起來,瀰漫天地,好似在天地夾縫中,開出了一朵金蓮。
這朵彌天極地的金蓮中,再次顯出巨龜、玄蛇相結盤的玄武之形。
只不過這一次的玄武,並非是由北方玄武七宿的星力所聚,而是純粹由徐行這一身修行所凝。
玄武在四靈中,雖為淵深內斂的代表,更是太陰之氣的水靈神獸,可玄武本身亦有生死輪轉、陰陽並濟的特徵。
正因如此,張三丰才會將其視為太極之道的象徵,達到陰陽相合、水火併濟,亦能凝聚成玄武形象。
徐行以前做不到,就是因為體內陽氣太過旺盛,必須要藉助七宿星力。
可自從厲若海給他傳功後,情況卻有了變化。
厲若海的功力雖也是至陽至剛,畢竟身為女性,天生便有一股純陰之質,又得谷凝清以「雙修大法」運化真氣。
是以,她的嫁衣真氣,可以說是陽中蘊陰,不似徐行這般,乃是太陽、太陰之氣相合。
厲若海的真氣總量,對徐行來說並不足道,可其中蘊含的道理,卻令他有所領悟。
這也是徐行能踏足「十陽境界」以及「無極歸真」的最重要一點。
只聽其人漫吟道:
「龜蛇盤,性命堅,卻能火里種金蓮!」
吟誦聲中,徐行踏出一步,原本大張的五指,再次併攏捏緊,只餘一根纖長食指,點向鐵木真胸口。
漫天金光倏然一收,再次顯出那五光十色、迷離夢幻的絢爛世界。
緊接著,從這輝耀萬千的金光中,竟然演化出一點靚麗的紅,與其說是演化,倒不如說是蛻變。
這紅光只有指尖大小的一點,影響範圍極小,卻似是大片大片的金光坍縮而成。
這光艷艷、亮晶晶的小紅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引力,讓鐵木真的目光,都不自覺地移了過去。
他更是從這小小圓點中,體會到一種不曾感受過的毀滅性力量。
「破碎虛空」的真諦,其實是要排開一切罡煞之氣的干擾,破碎天地胎膜,來到虛空之中,前往另一個世界。
可徐行這一指,好似要將承載諸天世界的虛空本身,也給徹底洞穿。
這正是徐行當時挨了萬歸藏一指後,以此為藍本,自行研發出來的新招式。
區別在於,萬歸藏雖是練了「不死印法」,終究沒有抵達真正的「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間」的「三不在」之境,對生死之氣的運用,無法盡善盡美。
所以,他想撕裂一線虛空,不僅要承擔濃郁死氣帶來的副作用,亦不能將這一招的威力發揮到極限。
而如今的徐行,功體已稱得上負陰而抱陽,能以一身修為凝成玄武法相,陽中有陰,輪轉生死玄機,只在頃刻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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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徐行這一指中,除去陰陽並濟、生死轉換外,亦有佛門所說之圓滿清靜寂滅淨樂,不生不死,斷滅涅槃,威力自非萬歸藏所能媲美。
這便是脫離玄武星力的另一個好處,在此處,徐行反倒是能將自己這一身佛門根基,也給徹底發揮出來,不必受到真武道意壓制。
因此,徐行將之命名為「火里栽蓮」。
火中種蓮本就是道門內丹法常用的比喻,而在佛門中亦有「火中生蓮華,是可謂希有」的說法。
用這個名字來描述這道佛合一的指法,可說是極為相稱。
萬歸藏當日施展出這般指法,都能從張三丰掌控下的天地,撕出一線虛空裂隙,如今徐行在天地夾縫中用來,破壞力更不可同日而語。
只見這一指之前,即便在「真武昊天鏡」上,虛空亦會沿著徐行的指尖碎裂。
徐行的指頭每前進一寸,就像是洞穿了一面水晶牆壁,殘片破碎紛飛,四濺溢開。
饒是以鐵木真的武功,在此時也難以做出抵擋,好在他終究是一位沉浸破碎境界多年的高手,對虛空變動極其敏感。
千鈞一髮之際,鐵木真的身形,幾乎是原地閃爍一般,朝著左側橫移一小段距離,令原本點向心臟的指頭,落在了右肩上。
只聽一個極其輕微,好似幻覺般一閃即逝的嗤嗤聲,在耳邊響起,聲響過後,鐵木真的右肩已破開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
不見任何血液流出,孔洞正中的血肉、骨骼乃至一切存在,都像是被一種無形卻有質的恐怖力量,給徹底抹除,斷口光滑平整,肌肉晶瑩如玉。
點出威力驚人的一指後,徐行這條千錘百鍊、幾乎勝過此界一切存在的右臂,也炸開連環爆響,溢散出一蓬淡金血霧,彌散於虛空世界中。
超負荷地運作「十陽大霹靂」,又以此施展「火中栽蓮」,饒是以徐行的軀體強度,也無法承受得住,右臂骨骼雖未寸寸斷裂,卻也斷成了三四截,皮肉亦近乎崩解。
不過他以「天罡正氣」,盡力將之彌合,再繃緊皮膜,強行固定住骨骼,仍是令右臂保住了五六成戰力。
鐵木真的境況,比徐行還要來得更為悽慘,右肩頭被徹底洞穿,連帶著他整條右臂,都已進入半毀狀態。
如今鐵木真這隻慣用手能發揮出來的力量,最多不過是全盛時期的兩三成。
若再進行埋身戰,這便是一個不小的破綻,可此時的鐵木真,卻並沒有在意這點損傷。
對他這個從無數苦戰、血戰、死戰中成長起來的絕代霸主來說,只要沒有危及生命,都算是小傷。
真正讓這位成吉思汗感到震撼、震動,甚至震悚的是,他從徐行方才那一指中,當真感受到了一種逼命的威脅。
雖然從一開始交手,鐵木真便意識到,徐行的根基已和自己不相上下,但他依舊擁有強絕自信。
只因在戰神殿中那一次交手,他自認已將徐行的手段看得七七八八。
在鐵木真的一慣認知中,短短半月時間,縱然能夠補足根基,但戰鬥風格和武學底蘊,卻萬不可能有飛躍式的提升。
所以,即便兩人始終勢均力敵,鐵木真仍是一種饒有興趣的態度來應戰,他的確是出了全力,可心中卻不帶多少殺意。
甚至於即便到了剛剛,鐵木真也還懷著折服徐行的想法,如若折服不成,他也會履行方才的承諾,給這個讓自己驚艷的年輕人一個全屍。
可此時此刻,徐行施展出來的手段,卻完全顛覆了鐵木真的認知,讓他深刻意識到一個事實:
——今日之戰,他這個所向無敵的成吉思汗,並非必勝,而是有可能會落敗。
如今的徐行,已不是讓鐵木真驚艷,而是有足夠的資格,令其驚訝、驚動!
但正是這個發現,反倒是激起了鐵木真胸中久違的凶性。
鐵木真雖然一向樂於幫助弱者,令他們有挑戰自己的資格,但是等他們當真有能力威脅自己時,鐵木真亦會毫不留情地將之撕碎。
這便是大草原上的法則,亦是他所奉行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之道!
很顯然,如今的徐行,就已有足夠的能力來威脅鐵木真。
不只是威脅他的權勢地位,甚至是威脅他的生命!
念及此處,鐵木真即便右臂受創,卻不退反進,帶著一股慘烈殺氣,撲向徐行。
鐵木真算得很清楚,徐行方才為了轟出那內蘊「十陽大霹靂」勁力的五十拳,已經將身軀運用到極限,甚至是超越了極限。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在那個剎那間,把握住由生轉死的意境,打出輪轉生死、運化陰陽的「火中栽蓮」,傷到自己。
但意境歸意境,傷勢畢竟是切實存在,徐行饒是有通天徹地的能耐,亦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般傷勢徹底復原。
鐵木真正是要抓住這個機會,使出自己的全部手段,將徐行致於死地,不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
當心中殺意凝練、堅定到極致時,這個從開戰以來,一直都傾訴欲爆棚,充滿霸主氣質的成吉思汗,反倒是沒有了任何言語。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冷靜至極的審視、觀察,就像一頭統御狼群的狼王,所思所想,只有如何捕食眼前這頭前所未見的強大獵物,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褪去了長生天化身、轉輪聖王、大元太祖的威名後,鐵木真便真正展現出來,他身上那與生俱來的野性和凶蠻。
正是這種暴戾的凶性,支撐著他從冰寒刺骨的斡難河畔崛起,一步一步,踐踏著無數強敵的屍骨,統一蒙古諸部族,征西夏、伐金朝,乃至長驅異域,鞭笞萬國。
即便在這漫長的戎馬生涯中,鐵木真學會了許多受用終生的知識,或是天文地理,或是兵法韜略,或是絕世武功。
但在鐵木真看來,真正塑造他、鑄就他,令他能夠建成非凡功業、立下不世功勳,光耀千秋萬代的核心,仍是這股流淌在草原民族血脈中的凶性!
帶著如此強烈的覺悟,鐵木真對著近在咫尺的徐行,一連暴轟千拳!
這位成吉思汗的拳法,完全是一路直戳了當的戰陣拳法。
他的拳中既有大刀重斧無堅不摧、沉雄鋒快的銳勁,又有大槍長戟縱橫捭闔,橫掃天下的大氣,更如萬箭齊發,鋪天蓋地。
刀光劍影彌散全場,拳掌腿膝如浪濤襲天,匯集於一處,就似數十萬鐵騎洶湧而來,攻城拔寨、無所不迫,鞭笞四方。
這一刻的鐵木真,已經完全拋下了一切負擔,好似從威嚴高貴、不屈不撓的帝者戰神,完全成為了一頭勢要吞天噬地、令萬物為盤中肉食的大狼。
面對這樣的鐵木真,徐行亦是不退不避,長嘯一聲,同樣拉開架勢,寸步不讓地以攻對攻:
「嘿,果然還是這種完全契合本人心志的拳頭,更加有勁!」
嘯聲中,徐行亦是將自己此生學過的所有武學,悉數施展了出來。
徐行雙手不斷變化,從大明王朝世界的拳術槍棒,到北宋世界的內力武學,再到此界學來的諸多秘技,無一不精、無一不絕,皆是信手拈來,見招拆招,盡顯武學大宗師的風範和神威。
和鐵木真那融匯了畢生志氣,濃縮了人生經歷的剛猛鐵拳不同,徐行純粹是用無比精妙的技巧,來拆解、招架、承受他的拳頭。
這樣的應對方式,對不耐久戰,有時間限制的徐行來說,本是極為不利,但他卻甘之如飴。
鐵木真能夠感受得到,對手正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感悟自己的拳法意境,並且積蓄反擊的力量。
在徐行身後,那性命交修,由精氣神三者凝成的玄武之相,更是勾連體內「五臟廟」,形態不斷變化,仿若將交手產生的餘波吞沒。
守中蘊攻、攻中帶守,動靜兼備、妙化陰陽,此亦為玄武真意。
鐵木真的想法並沒有猜錯,徐行採取這種連消帶打、攻守兼備的打法,正是為了體悟他如今這種拳法意境。
鐵木真這種視萬物為食的敵人,其實徐行也曾經面對過,那便是大明王朝世界的嚴世蕃。
只不過,嚴世蕃是為了得見武道天門,在紅塵俗世中修成超凡脫俗的人仙,不惜舉江山為薪,成就自身的修為。
鐵木真卻不是為了練成某種武道成就,只是純粹為了滿足自己內心深處,那種渴望征服一切、統治一切的欲望。
所以鐵木真建立了一個疆土廣袤無垠的龐大帝國,就是為了將青空下的人兒,盡數圈養起來,成為任他和草原民族宰割的牛羊。
但即便如此,鐵木真仍是不滿足,他還要更大的疆土、更多的人民,甚至目光都已超越了人間,仰望到了九霄雲外的異域。
這樣的格局和氣魄,自非嚴世蕃所能比擬,鐵木真的拳頭,也遠比嚴世蕃來得更重更有力。
但這樣的想法,也恰恰是徐行最反對,也最樂意打消的。
在鐵木真眼中,武功的存在,和他手底下的數十萬鐵騎沒有絲毫區別,只不過是用來滿足欲望、實現願望的道具罷了。
而鐵木真所期望的世界,亦是一個除了強者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夠肆意生活的世界。
在那樣的世界中,無論是反對他的人,還是效忠他的人,都會無止境地追求強大,並且這種強大,完全是一種戰鬥意義上的強大。
縱然徐行亦享受戰鬥帶來的刺激,更喜歡鑽研武學中的無盡樂趣,卻絕不願意見到如此單調且醜陋的世界。
對徐行來說,武學的存在,乃是令他這第二世人生,獲得精彩熱烈的最關鍵要素,也是一種讓人從平凡到不凡,充滿無窮可能性的奇蹟。
他可以選擇用武學幫助不那麼強的人,完成自己的夢想,尋求自己的道路,也可以用武學,令自己成為以前不敢想的偉大存在。
甚至於有許許多多的武學,本就不是創始者為了純粹的戰鬥而創造。
那只是一種人生志趣的表達,卻無心插柳柳成蔭,反倒是成了一代奇功。
正如梁蕭的「周流六虛功」,孫恩的「黃天大法」,張三丰的「九霄真經」,本質上都是他們對天地存在的一種詮釋,更是自我修行的成就與結晶。
那強絕當世的威力,反倒是一種附屬品。
若是一味追求純粹的強大和戰力,又何來如此精彩,如此有趣,枝繁葉茂的武道體系?
正因如此,徐行才一定要站出來,同鐵木真為敵。
這樣的人,正如嚴世蕃、嘉靖、凌落石、趙烈一般,是他一定要殺,一定要剷除的!
念及此處,徐行眸中綻放出璀璨神光,他那雙變化萬千的手臂,忽地一震。
此前為了應付鐵木真純粹而直接的至極攻勢,徐行這雙手亦是快到極點,拉出一片連綿不絕的殘影,在身後交織成陣,好似唐卡壁畫中的千手佛陀。
此時一震,殘影頓時消弭,千手佛陀亦潰散於無形,只顯出兩條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的手臂。
這雙曾經轟敗無數強敵,更勝銅澆鐵鑄,千鍛萬煉而成的絕世強拳,如今看上去,已像是一堆破破爛爛的垃圾。
這樣的手,哪怕是握成一個拳頭,都要承受劇烈的痛苦。
更何況是用來殺一個,踩在武道頂峰,集此界武學之大成,半個身子都已探出天外的鐵木真?
但徐行卻絲毫不懷疑這一點。
此時此刻,在明白了鐵木真的最根本的拳法意境後,徐行的拳勢、拳意、拳神,亦已凝聚到了極點。
如他這種人,即便是採取守勢,往往也只是為了鋪墊最後那一招至極、至強、至絕的攻勢!
現在,正是時候!
徐行雙手緩慢畫弧,弧與弧相生,幾近成圓,自然而然,身後玄武法相亦隨之而動,化為一張太極圖。
鐵木真忽然發現,被徐行雙手這麼一振一卷,自己好似陷入了劇烈旋轉的虛空風暴中,兩人激鬥至今產生的餘波,亦被徹底融入其中。
自從一進到這個世界,「真武昊天鏡」為了維持天地穩定,便在不斷吸收兩人戰鬥時,四散游離的殘存真氣,以及劇烈波動的精神念力。
而在剛才那一千拳的對拼中,徐行更是以自身體魄,以及玄武法相,運化陰陽,將鐵木真的拳勁偏轉,在兩人周身形成了一個逐漸擴大、循環往復的場域。
這種用法有些既是張三丰的太極之道,也有不死印法的生死轉化之妙。
現如今,徐行在借著鐵木真帶來的壓迫,將拳意精神激發到極點後,終於能將這兩部分力量,徹底化為己用。
他仰天長嘯一聲,嘯聲激盪天地夾縫,震得四周虛空劇烈震動,顯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裂紋。
「真武昊天鏡」亦是一震,積攢至今的力量,盡數噴薄湧出,傾注於徐行身後的玄武法相,令這循環力場,無遠弗屆地擴散,直至囊括整個天地夾縫。
徐行一步踏出,雙手如抱日月,將乾坤天地盡納胸懷,轟出了自己自創的「射天狼」拳法!
徐行的「射天狼」本是在大明王朝,參悟軍陣殺氣得來,經歷了北宋世界後,又融入了「元」的傷心小箭,威力豈止更添十倍。
現如今,他便是將自己體內存在的全部情緒,都盡數提煉出來,注入這一發「射天狼」中,成為引導場域之力的箭頭!
——厭惡、憤怒、純粹殺意,降龍十八掌的「群龍無首」意境,以及比戰神那「戰天鬥地」更高一層,「改天換地」的豪情壯志!
直到此刻,鐵木真才突然反應過來,為何當日初見徐行時,他會從此人身上,體會到一種和自己極為相似,又根本對立的感覺。
其實和徐行相似的不是他,或者說不是現在的成吉思汗。
而是那個少年時,立志要草原民族凝聚成一塊,不令外族欺辱的孛兒只斤·鐵木真。
現在這個要侵略萬國、統治一切,令天下都變成弱肉強食之世界的成吉思汗,則正是徐行立志要討伐、斬殺的對象!
這處天地夾縫,只是性質和「九空無界」類似,卻畢竟沒有「九空無界」那種,匯集了整個世界從古至今,一切有情眾生之靈性的恐怖體量。
所以,「九空無界」能夠容得下徐行、關七等一眾強者在其中大戰,更能承載諸多歷史烙印。
在一千拳的對拼後,饒是有「真武昊天鏡」鎮壓此處,天地夾縫亦已有些難以負荷,即將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是以,這一拳打出後,本就根基虛浮、本質脆弱的虛空世界,再也難以維持!
首先便是一道艷麗如火、仿佛熱血澆灌而成的赤紅神光,凝練如長虹,貫穿了仿佛破碎鏡面構成的天地夾縫。
緊接著,又聽到一種並不高亢,卻恢宏深遠,仿佛震得虛空搖晃震顫,仿佛自無限遙遠之處,傳來的滾滾聲響。
這聲音仿佛已經到了一種大音希聲的境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至悄無聲息,萬籟俱寂。(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