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不只是敖崢嶸本龍驚了一驚,就算是周邊那些結成陣勢,正欲發動的鮫人、海族、乃至一眾蝦兵蟹將,皆是震了一下。
徐行雖然說得客客氣氣,彬彬有禮,好似謙謙君子,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滿是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睥睨傲氣。
即便沒有錢塘龍君這種頂尖高手坐鎮,龍宮眾將又因劫數而動盪了根基,但他們此際擺下的滄海真水大陣,仍是足以困住一眾大真人級數的掌教至尊。
可眼前這不知來路的凶戾妖物,竟似是全然不把這大陣放在眼中,一副來去無拘、進出無礙的自負模樣,實是氣焰滔天。
鮫人大將再也難以忍耐,手中長戟一揮,率先站了出來,呵斥道:
「好妖孽,在我龍宮滄海真水大陣前,還敢如此放肆,真真是跋扈至極!」
這位鮫人大將乃是海境十萬水師中的第一高手,與龜丞相向來並稱為文武雙壁,昔日在洞庭水域,領受天籙敕封時,亦是一位大真人級數的絕頂高手。
如今他雖是因劫數臨頭,天籙動盪,功行倒退,從大真人境界跌落,但也保有真人級數的根基,眼界更是勝過此界絕大多數高手。
所以,鮫人大將自然看得出來,徐行方才那幾次出手,都仗著神通變化逞威,並非是以雄渾根基傷人,顯然還並未臻至那個境界。
既如此,這廝又豈敢如此狂妄?!
孰料,徐行根本就不朝他看去一眼,只是盯著敖崢嶸,又笑了一笑:
「話已說完,八太子可願隨徐某一行?」
不同於鮫人大將想當然的自信,敖崢嶸畢竟是和徐行正面交過手,又直面他此時威勢的龍,只一聽這話,心中警兆越發濃郁。
可這來自肉身的示警,卻與畢生修行的認知,產生了極其劇烈的衝突。
敖崢嶸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徐行究竟如何脫離滄海真水大陣。
退一萬步說,這老妖的確隱藏了修為,乃是一位世間罕有的大真人,可此處畢竟是蓬萊海境。
有父王坐鎮的蓬萊海境!
見敖崢嶸不說話,徐行亦露出遺憾神色了,嘆息道:
「既然如此,徐某亦只能學一學你們,勉力強為矣!」
言語落定,鮫人大將面色立時變化,打出一枚類似「鎮海印」的玉符,準備已久的滄海真水大陣,亦是於焉發動。
方圓三十里範圍內,有如天旋地轉一般,緊接著,洶湧海面和澄徹天穹,便徹底倒轉過來,形成海在上、天在下的壯觀奇景。
可就在這剎那間,徐行方才所站之處,一隻五行神光輪轉、縈繞黑白二氣寬厚巨掌,猛地自水底伸出,宛如奇峰突起,橫空出世!
巨掌寬有數丈見方,將徐行和八太子,連帶著方才那頭龍鯨的血肉,一併攥在掌心,再猛地握緊五指!
鮫人大將這才知道,徐行之所以願意陪自己等人廢話,亦不過是如他們一般,在暗自準備殺手鐧而已。
不過他也看出來,這隻純粹由元氣凝成的巨掌,雖然結構精妙完善,循環不休,儼然自成界域,根基卻仍舊未夠,絕不可能打破「滄海真水大陣」的禁錮!
不過,徐行本也沒有想過,憑藉自己的手段,硬生生打出一條通路,除了武學根基外,他亦有屬於自己的本命法寶!
巨掌握緊的那一剎那,徐行、以及八太子和這片小天地的聯繫,被徹底截斷,然後鮫人大將只見那五根巨大手指的指縫中,流露出些許極其澄澈,清亮如鏡,足可鑑人的光芒。
光芒一閃即逝,巨掌亦隨之崩潰,而徐行、八太子,以及那頭異種龍鯨的身軀,已然消失於滄海真水大陣,乃至無垠海境中。
鮫人大將面色巨變,驚呼道:
「虛空神通!」
此界道法廣傳,道脈萬千,光是天籙中所記載的術法,就已是千奇百怪、數不勝數。
按理來說,無論從哪個方面,想要為這些術法排出個名次來,也是強人所難。
畢竟即便是再簡陋粗糙的術法,到了大真人,乃至真仙手中,依舊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別有一番玄妙造化。
不過,無論怎麼排,虛空神通在人間萬法中,都是一定是名列前茅,乃絕頂中的絕頂。
難道是魔門中人?!
此界最為擅長虛空神通的,便是五方魔教,只因魔教的根基不在上界,而在宇外太虛、無窮星海。
據說最初的魔祖,便是一位跨越無窮星海,降臨此界的天魔。
因為溝通、請降魔頭,體悟五方魔道的切實需要,以及天魔一族對虛空的天然熟悉,都讓魔門對虛空神通的掌握,要遠超別家。
所以一個如鮫人大將這種見多識廣,跟腳深厚的大修士,乍然看到了這極其高明,摸不清來路的虛空神通,第一反應便是:
駕馭神通那位,即便不是魔門中人,也一定是身受魔染,甚至是入魔多時。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鮫人大將雖是沒有福分掌握,甚至接觸過虛空神通,卻也曾經聽老龍王講解過這一類神通的奧秘。
所以他很清楚,但凡是虛空神通,尤其是涉及虛空挪移,能夠跨越漫長距離的虛空神通,絕非是尋常修士所想那般方便、快捷。
其中每一個細節,都是至關重要。
心神如何投放,出口設在何處,氣機如何運化,形神如何保持一致……
如此種種關隘,只要有一步出了差池,便是動輒粉身碎骨,運氣稍差便是形神俱滅,不入輪迴的局面。
而在「滄海真水大陣」中,面對無窮真水的壓制,又怎麼可能如何能夠絲毫不受干擾,挪移出去如此長的距離?!
更何況,這裡還是蓬萊海境!
老龍王雖然受了傷,但仍然握有天籙,只要置身蓬萊海境,便如道門真仙居於洞天福地,釋家羅漢坐鎮壇城淨土,幾可稱世間無敵。
即便是五方魔教中,最擅長虛空挪移的西方天魔、南方天魔親臨,亦絕不可能在老龍王眼皮底下,如此從容地施展神通,帶人抽身而去!
——難道,是中央他化自在天色空不異、顛倒虛實的遁法?
一想到這裡,鮫人大將的心神劇烈震顫,幾乎連陣勢都難以主持,要令整個「滄海真水大陣」在徹底崩潰。
就在徐行、八太子離開三個呼吸後,一聲極其悠長,好似要連綿到海天盡頭,充斥寰宇的龍吟聲,驟然響起。
一個巍峨如山的龐大意志,驟然降臨此處,凝成一條不斷震顫,輪廓模糊至極,難辨容貌,只能勉強看出是個人形的虛影。
即便只是一道虛無縹緲的投影,仍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威嚴、霸道。
這片海水倒懸的顛倒世界,原本充滿了屬於絕景奇觀的驚異感,令人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可這條虛影一出現,卻立時磨平了這一切不可思議的驚異感,只因所有人看到他,亦或者說祂的第一眼,便會有種生出另一種感覺:
——這是足以顛覆世間一切常理的存在。
在祂面前,哪怕天上流淌著海水,海床成了天空,亦算不得什麼奇事,只因祂正擁有這樣的力量!
海水為之止息,充斥「滄海真水大陣」的狂暴癸水真力,亦變得和緩而安寧,不見絲毫殺傷力。
鮫人大將一見這條虛影,當即雙膝跪地,俯首磕頭,誠惶誠恐道:
「見過君上,末將無能,還請君上降旨贖罪!」
鮫人大將根本沒有想過,自己親自出馬,率一眾水師排布下「滄海真水大陣」,卻不僅沒有拿下那賊妖,還讓他劫走了君上寄予厚望、最為寵愛的八太子!
但面對這犯下滔天大錯的鮫人大將,老龍王並沒有降罪,只是沉默了下,才緩緩道:
「今日之事,錯不在你,此人所用不只是虛空大挪移,而是在虛空神通中,亦算是最頂級的自辟天地無上神通。
這樣的虛空神通,不要說是你,即便是本君,亦是見所未見,僅在龍宮裡那些束之高閣的上古典籍中讀到過隻言片語。
此人所學,怕是某些尚未現世的天府真傳,亦或者是上界帝君道統。」
言畢,祂又轉過身去,眺望某處,喟嘆道:
「本君已施展過望氣之術,龜丞相和你都判斷有誤。
我觀其人之氣,至陽至剛、至純至大,絕非是妖類,反倒是天下難得的有道高人。
老八修行至今,也是時候該離開海境,闖蕩一番了,能夠得此人看護,亦是他的福分。」
龍君這番話說得慢條斯理、悠哉悠哉,令龍宮眾將心中皆是嘆服不已,深感君上觀海境如在掌顧間,神通依舊。
一提到天府真傳、帝君道統,眾將心中亦沒了疑惑,畢竟此界的仙佛神聖雖是先後破空飛升,卻也在人間留有傳承、法寶。
在劫數大規模爆發前,人間與上界的聯繫極為緊密。
上界仙聖、佛前尊者,諸位帝君的後裔傳人,乃至帝君本尊,都不乏在此界轉世的記錄。
所以,此界雖然已經有數百年不曾見過這樣的幸運兒,但這也並非是值得如何驚奇的事。
他們雖然不至於懷疑君上的判斷,卻也由衷感到不可思議——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粗蠻的得道高人嗎?
唯有一個鮫人大將,能夠從那虛影身上,捕捉到一絲隱藏極深的擔憂。
身為龍宮水師第一大將,跟隨老龍王已有數百年的他,當即便明白了這位君上的憂慮何在。
龍君並不是離開海境的八太子擔憂,恰恰相反,他擔憂的乃是海境本身。
若是龍涎口當真爆發,令五方魔教窺到可乘之機,只怕海境上下,都免不了一場慘烈至極的血戰。
等到那時,可能反倒是孤身在外,跟隨那位高人的八太子,才有更多生還之機。
更何況,那高人還有一身如此妙絕的虛空神通,天下間若非天魔真仙一級的不世強者出手,又有何人能留住他?
鮫人大將正思索間,就聽到心湖中,響起一個極其沙啞,充滿疲憊的嗓音。
不同於面對龍宮眾將,在鮫人大將這個絕對心腹面前,老龍王並不刻意遮掩自己的虛弱,只是緩緩道:
「暗中遣水族,沿鎮江北上金山寺,告知法海大師此間之事,讓他聯繫亢龍宮大護法。
咱們這裡既然已經有了暴動跡象,他們那位總領山河大靈官又是頂在第一線,處境定然更為不堪,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鮫人大將並沒有將情緒表露在臉上,只是在心中沉聲回了個好字,才緩緩站起身。
此時,龍君所化虛影已然消散,海天再度翻轉回一慣的模樣,沒有絲毫異狀,其餘將領、海卒們,只覺心頭一松。
在他們看來,既然老龍王都已蓋棺定論,今日的小小風波動盪,就算是徹底告一段落,海境又能恢復到往日的和平。
就像過去的數十年一般。
其中一些心思活絡些的將領,甚至感到心頭略有些欣慰。
——在對抗魔劫的大背景下,出了這麼一個身具天府真傳、帝君道統的高手,即便不能打破魔門對虛空神通的壟斷,也是天下幸事。
不過,有些見過徐行大肆捕獵海獸,盡情享用血食,大快朵頤的將領們,卻不免有些面色古怪。
可鮫人大將眼見這雄渾海景,胸襟不僅沒有更為開闊,反倒是心頭積鬱,更覺其中暗流涌動。
他也知道,這是由於近日來的震撼太多太多,便先定了定心神,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班師回朝,準備著手辦理龍君暗中交代的事。
徐行其實並不知道,這個世界對所謂的虛空神通,還有專門的研究和防範手段。
他所做的,只不過是先用上個世界的空境場域之法,暫且開闢出來一個與世隔絕的界域,將自己和八太子籠罩其中,再用「破碎虛空」的手段,順著「真武昊天鏡」指引出來的路徑,進行挪移。
這種法子,其實並不像鮫人大將所想那般,能夠悄無聲息,也需要一段不短時間的準備。
只不過徐行做的準備工作,都在「真武昊天鏡」中。
自從在上個世界再次開天闢地後,他的「真武昊天鏡」中,亦蘊生出了一片小小的虛空世界。
雖然這個鏡中界的空間還極為有限,不過數丈見方,卻勝在穩定,足以作為虛空挪移的「舟筏」,帶著人一起挪移。
並且,只要是提前在鏡中界裡,完成進行挪移的種種工作,那麼除非和他一樣,掌握虛空神通,熟悉虛空變化的高手,否則便無人能夠察覺。
只不過,徐行雖然沒能聽到老龍王的分析,卻也在進行虛空挪移的剎那,用一種更直接的方式,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水深。
從徐行進入虛空裂隙,直到出現於岸上某處,時間不過只有剎那。
但就是這剎那間,即便他居於在鏡中界,亦察覺到一種極其可怖,充滿毀滅性威力,好似隨時要爆發出來的氣息,在界外一閃即逝。
徐行還能感應到,這股氣息中的重濁之念,要比那些海中凶獸,更濃郁千倍、強烈萬倍,甚至是數萬倍!
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即便是現在的他,亦不會有絲毫還手之力。
只不過,似乎還有另一個正大堂皇,有如天柱神山,鎮壓四方八極,梳理山河龍脈的恢弘氣機,在與這股氣息勉力對抗,才令它沒有徹底爆發開來。
——
某處陰陽逆亂,暗無天日的界域,無數怨煞之氣充盈其間,聚成條條扭曲身影,宛如無數陰兵鬼卒,要將整片天地都給徹底撐爆、撕碎。
在陰氣狂潮中,一尊身披絳紫朝服,腰系鑲金玉帶,面容威嚴,下頜蓄有長髯的神靈金身,巍峨矗立。
忽然間,祂的目光動了一動。
「這是——虛空神通?」
這神靈般的金身,雖然身披文官朝服,手中卻提了一桿形貌中正平和,大如浮屠寶塔的四棱長鞭。
所謂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這句話,便是對祂最好的描述。
只不過,這尊神靈的金身雖然極其偉岸,外表卻已不再璀璨輝煌,反倒是顯出些死寂的灰暗,更不斷浮現出一片又一片細密裂紋。
「自辟虛空,人間何時又出了這等人物,氣清而正,好,好啊……」
神靈左手撫須,面容浮現起感慨神色,右腳微微跺地,寶塔似的重鐧一震,便再次將如潮水般湧來的怨煞之氣徹底打碎。
不過,肉眼可見的是,即便這尊神靈的法力再高強,亦不可能將充盈此間的濁氣、魔氣、怨氣、煞氣等力量盡數消弭。
祂的所作所為,註定是飲鴆止渴。
——
敖崢嶸被徐行巨掌攥住的剎那,本來還想掙扎,可就在剎那間,眼前天地便驟然轉換,他的腳下亦不再是無垠大海,而是一片星光閃爍、五行輪轉、陰陽併合的奇妙界域。
——這莫非是,幻術?!
敖崢嶸都來不及釋出神念,仔細探查一番這片世界,眼前天地又再次變化,這一次,他出現在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山林中。
經過這兩次轉換,即便敖崢嶸心頭再震撼、腦子再不清楚,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不成,是虛空神通?!
敖崢嶸剛一臉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就見徐行在他身後,自一道水波漣漪般的裂隙中,施施然地踱步出來。
那碩大龍鯨的屍體,則是重重砸落在地上,壓塌了一片樹木,濺起混雜著濃鬱血腥氣的煙塵,朝四面滾滾奔去。
這一次,敖崢嶸當真可以確定,這的確非是任何迷惑本性靈光的幻術,而是徹頭徹尾、貨真價實的虛空神通!
並且,這應當不是尋常的虛空挪移……
敖崢嶸雖然神通法力、眼界見識,都還比不上曾經登臨大真人境界的鮫人大將,但畢竟是親身體驗了一次挪移,感觸自然更為深刻。
他知道,如果是尋常意義上的虛空挪移,只會是點對點的穿梭,絕不會涉及另外的界域——那根本就是在浪費法力和心神。
可敖崢嶸方才,卻分明見到了另一個具備種種元氣的小天地。
並且,要這樣的挪移,對施術者和進行挪移的人,都有極高要求,而敖崢嶸在這個過程中,卻不曾感受到絲毫不適。
敖崢嶸很快便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喉嚨中發出極其響亮的咕嘟聲,再澀聲問道:
「前、前輩方才所用的神通手段,莫非、莫非是……傳說中在虛空神通中,也算最頂級的自辟天地無上神通?」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即便是以這位龍宮太子的博學多聞,亦是尾音上揚,顯出難以描述的驚訝、震動。
這話只一問出來,敖崢嶸心中的很多疑問,都已煙消雲散,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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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妖既然能夠在他父王的眼皮底下,於「滄海真水大陣」中施展虛空神通,自然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海境。
老妖擁有這種無上神通,普天之下,除了寥寥幾家有真仙、天魔坐鎮的大宗外,已是縱橫無忌,無拘無束。
而徐行只一聽這話,就馬上明白,這個世界的強者們,對「破碎虛空」、「虛空挪移」的應用,已經到了一種形成完整體系的地步。
窺一管而知全豹,即便只是一個側面,就已讓徐行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修行體系,究竟繁盛到何種地步。
他並不急著回話,只是挑眉問道:
「這樣的虛空神通,很稀有嗎?」
敖崢嶸見徐行這般淡定,不由得苦笑道:
「不要說是自辟天地,就算是如虛空挪移這樣的神通,亦足以令大真人都束手無策。
據我所知,只有五方魔教中,才有能夠讓人按部就班,嘗試修煉虛空神通的正統真傳。
其中最負盛名的兩種,其一則是西方婆羅利仞天撕裂蒼穹、破碎虛空的「陰魔裂空大法」,其二則是南方幽游夜摩天遊走陰陽,貫通幽冥的「九幽十獄冥遁法」。
但即便是在這兩門中,亦要至少過百年才能出一個完全領悟虛空神通,並能將之運用自如的奇才。」
徐行聽罷五方魔教的名頭,又想起方才感受到的氣息,思索片刻,坐了下來,撫摸著肚子,忽然道:
「先吃飯吧,咱們邊吃邊聊。」
即便是藉助了真武昊天鏡,才得以施展虛空挪移,但徐行亦是消耗甚多,這條龍鯨對他來說,就算是不錯的補品。
敖崢嶸聽到這話,又看了看徐行身後的龍鯨,雖然面色古怪,卻也還是乖乖坐了下來。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徐行的來歷,但敖崢嶸心中已有判斷,更何況,他對自己也有較為清晰的認知。
若是在戰場上正面較量神通武藝,敖崢嶸自認不輸道門真人,但要想破解這種玄妙至極的虛空神通,試圖從這老妖手裡逃命,那可以說是毫無指望。
但他敖八爺的脾氣,說好聽點是心胸開闊、樂觀積極,難聽點就是沒心沒肺。
所以敖崢嶸根本沒做任何心理建設,就坐到了徐行旁邊,還在心裡喜滋滋地想——最起碼,不僅沒受什麼虐待,還能上桌吃飯不是。
徐行瞥了他一眼,詫異道:
「沒看出來,你還挺自來熟?」
敖崢嶸湊過來,舔著臉道:
「小龍雖然見識短淺,卻也看得出來,前輩並非是凶邪暴戾之輩,想來不會加害小龍。」
徐行點了點頭,毫無遲疑地補充道:
「更何況,你也想跟我學點東西吧。」
敖崢嶸笑得無比憨厚:
「像前輩和小龍這樣的同道人,如今天下已不多見。
若是小龍猜得不錯,前輩要找叔父,亦是為了互相切磋,印證道法神通。既如此,小龍自然也想旁觀一番。」
徐行聽到這裡,也是搖頭失笑。
「你這小龍,到是滑頭。」
其實,徐行一開始雖是不滿龍宮的強迫舉止,但是在感受到那股毀滅性氣息後,也能理解龍宮眾將的應激。
畢竟屁股下坐了這麼大一個隨時有可能爆炸的炸彈,神經敏感一點,倒也正常。
所以現在再看敖崢嶸,徐行倒也不覺得心中有什麼芥蒂,並且他其實本就做好了打算,想用武學和這小龍做交換。
聽出徐行語氣中並無斥責、厭惡之意,敖崢嶸又嘿嘿地笑了幾聲,顯得極為靦腆,過了會兒,又不禁問道:
「還未請教,前輩肉身如此堅韌,究竟是何種妖物化形?」
徐行一邊烤肉,一邊抬起頭,再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饒有興致地道:
「我倒也一直想問,在你看來,我又是什麼妖物?」
敖崢嶸顯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張口就來:
「小龍常聽龜相說,十萬大山中,有大鵬築巢、真犼盤踞,沉睡著朱厭、禍斗等上古神獸後裔,甚至有純血神獸的蹤跡,莫非前輩正是其中一員?」
提到十萬大山,以及這些傳說中的神獸,敖崢嶸的眼睛裡便不由得流露出光芒,顯然極為嚮往,甚至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憧憬。
徐行一見敖崢嶸這副模樣,便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暗嘆,果然還是個孩子。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徐行自從離開上個世界後,一看到這種充滿孩童稚氣的樣子,就覺得心頭格外溫暖、溫柔。
所以,他右手一揮,朝敖崢嶸遞過去一塊龍鯨肉,又笑道:
「你們難道就沒想過,我可能是根本就不是妖族,而是個人?」
此話一出,方才還興致勃勃的敖崢嶸,立時怔在原地,那張英武不凡的俊逸面容上,流露出再明顯不過的震驚神色。
敖崢嶸也不顧冒犯,再次抬起頭,把徐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從頭到腳地看了一遍,才不可思議地道:
「人……?」
徐行迎著他的視線,眉梢跳動,反問道:
「怎麼,我不像人嗎?」
敖崢嶸看了看徐行身後的龍鯨屍骸,以及十陽真火中逐漸金黃的烤肉,額了一聲,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昔年龍君還曾坐鎮水域,執掌八百里洞庭時,敖崢嶸亦見識過與龍宮來往的大修士,但他們之中無論哪個,都沒有徐行這麼彪悍兇猛的氣質。
在敖崢嶸眼中,徐行比起這些威震四海、馳名宇內的真人、大真人,倒是更像大劫之後,那幾名見龍宮勢弱,便糾結了一批邪魔外道,前來圍攻海境的妖王。
所以,敖崢嶸才會猜測他可能是出自十萬大山,自前古時期沉睡至今,方才出世的神獸後裔。
並且即便是不論氣質、氣勢這樣的玄虛存在,光是徐行作戰時釋放出來的滔天血氣、澎湃精元,也不像是人類所能具備的。
好在,敖崢嶸雖然在龍族中只算是小輩中的小輩,但他畢竟也有近百歲,又在龍宮見過不少世面。
所以,即便心頭為難,這位八太子還是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回答,他看了看徐行那張似笑非笑的面容,低聲道:
「回稟前輩,像。」
「像?」
聽到這個字,連徐行都不禁沉默。
不過他也從中意識到一件事,敖崢嶸之所以會認錯自己的身份,只怕是因為此界獨特的修行體系。
換句話說,如他這種注重打熬氣力、磨鍊肉身軀殼,以煉體為基礎,歸攏精、氣、神三道修行的路數,應當是妖族所獨有。
念及此處,徐行也沒再繼續辯解此事,只是品嘗著手裡這份龍鯨肉,汲取其中精元,補足血氣,有一搭沒一搭地從敖崢嶸口中打聽消息。
敖崢嶸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徐行這才得以從他口中,一窺這個世界的全貌。
這片天地和徐行經歷過的任何一個世界,都是截然不同。
曾經生活於此處的仙佛神聖以及後世的修行者,在經過無數年的歲月後,已經將超凡脫俗、長生久視的道路徹底走通,天籙加持體系亦是極為完善。
可以說,哪怕沒有絲毫奇遇,只要根器夠高,按照這個世界的正統法門,按部就班地修行,超凡脫俗的可能性,甚至還要勝過前三個世界的總和。
這裡提到的正統,主要便是指佛道兩家。
此界道門修行之初,便是要從觀想入手,朝拜諸天帝君神像,懾服心神雜念,從而存思一股契合天地規則的神意,同體內精氣、外界元氣相合。
一般來說,這種神意都是以符籙的形式呈現,符乃天地精神,籙是鬼神名章,驅遣天地元氣,才能成就一枚符籙種子,修成法力。
道人練成符種後,便算是徹底踏上了修行路,可以稱一句鍊師,既是煉法力,亦是指這境界的修士,能夠煉製自己的法符。
再往後走,道人便是要不斷以符種提煉法力,凝練更多符種,最終結成一張本命真符。
不同的真符,就有不同組成結構,代表不同的修行方式,對符種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不得真傳的散修,根基淺薄、法力駁雜,就在於此,因為他們從入道之初,就缺少這種高屋建瓴的設計規劃,自然是越到後面越難走。
道門高手等到凝成真符後,便能夠被尊稱一句玄門羽士。
「羽士」之稱,既是說他們已能夠以符法掙脫地磁,有飛天遁地之能,也是說這些高人已經踏出了世俗,不與凡人同列。
再之後的修行,便是以本命真符為核心,逐漸凝練其餘法符,搭建道基,將術法徹底化為運用自如的神通。
道基完善者,便可稱一句真人。
通常來說,這個說法,既是說修士已然修真得道,只不過在敖崢嶸口中,還有個頗為戲謔的說法。
——所謂真人,便是真正值得被天庭眾仙放在眼中的人。
只有這個境界的修士,才有資格領受天籙,參悟其中大法,增補道力。
能夠將天籙融於己身,與道基相合者,便可被稱為大真人,足有移山摧岳、翻江倒海等諸般不可思議的大法力。
再往上,便是夠資格破空飛升,到天庭領個差使神位的真仙。
佛門路數雖然不同,卻也有自己的加持體系,只要誠心觀想諸佛法身,內結法相,便能從西天極樂世界獲得諸佛菩薩的加持。
證得阿羅漢果位的釋家龍象,亦可媲美道門駐世真仙。
正因道、佛兩大勢力通過天籙加持體系,能夠直接同天庭、佛國勾連,故而在大劫之前,便數這兩家最為香火鼎盛。
即便是同樣有正神坐鎮的龍宮,對其亦要俯首,哪怕是五方魔教,亦難以動搖這兩家的地位,只能在暗中做些謀劃。
可這樣的局面,卻因一場波及天下的大劫,而徹底改變。
即便到了如今,亦無人知道劫數從何而起,只知道在某個剎那後,整個人間與上界的聯繫,都被徹底切斷。
在那個瞬間,所有領天籙、受加持的道佛大修士們,皆受到重創,以敕封為根基的山水神靈,更是隕落了絕大多數。
因這變故來得太突然,即便是真仙、阿羅漢這種人間絕頂的強者,一身修為亦是十去五六,受創非輕。
那些佛道兩大正宗壓制了太久的妖魔鬼怪、旁門外道,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以五方魔教為首,大舉進犯中原、燒殺搶掠。
魔門本就擅長以各種手法壞人心境,奪人修為,如今對上這些道基動盪的大修士們,實是所向披靡,無往而不利。
那一戰中,不知道有多少法脈被徹底夷平,以往高臥九重雲,俯瞰人間的道門真人、大真人亦是大批大批的戰死。
就連道門真仙、佛門阿羅漢,都隕落了不止一個,整個人間都可說是血流漂杵、屍橫遍野。
在這個過程中,反倒是那些不走正統道途的門派、修士,起到了超乎尋常的作用,錢塘龍君便是其中一個顯著例子。
其中貢獻最多、功績最大的,便是身為天下劍修源流之地,為劍仙一脈魁首的青城劍宗。
這一脈雖有上乘道門傳承,自掌教以下,卻都專注於煉劍,不修符法,不領天籙,是以向來不為自詡為道門正統的符籙三宗所喜。
但在危急關頭,這群劍氣縱橫、專攻殺伐大術的劍修們,反倒是成了魔劫中的中流砥柱,斬妖除魔、身先士卒。
不過,即便青城劍宗的掌教至尊,劍術已然登峰造極,堪稱陸地劍仙,又有幾位大真人級數的長老相助,亦難挽天傾,只能護住劍南道一域而已。
自那以後,除去有青城正宗鎮守的劍南道,符籙三宗聯手庇佑的東南二十四治,以及蓬萊海境、亢龍宮、金山寺等寥寥地界外,大半個九州,都已落入這群妖魔手中,淹沒於滾滾魔潮。
提到這場慘烈至極的魔劫,即便是敖崢嶸,亦不免心有戚戚焉,目露悽然神色。
只因在那一場大戰中,他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亦是戰死了不止一個。
若不是老龍王在領受天籙前,便有不俗根基在身,又當機立斷,捨棄了洞庭水域,只怕他們龍宮上下,都難逃災劫。
不過,這悽然感慨亦是一閃即逝,敖崢嶸又不禁咧開嘴角,嗤笑一聲:
「叔父也說了,若非道、佛兩家對天籙加持體系依賴過深,即便五方魔教聯手來攻,人間局勢也斷不至糜爛至此。」
敖崢嶸眼中燃亮起光焰,他看著徐行,目光灼灼。
「如今這大爭之世,天魔肆虐,邪道猖獗,佛道暗弱,卻也正適合前輩和我這種修行上古道途的修士們施展拳腳、翻雲覆雨!」
敖崢嶸說到此處,從頭到腳都煥發出一種鷹揚奮發的自信光彩,語聲更是鏗鏘有力,清越激揚。
徐行不動聲色,只點點頭,淡然道:
「不過,憑你的神通法力,呼風喚雨倒是足夠,想要翻雲覆雨,只怕還差了一些。」
敖崢嶸毫無遲疑地點頭,目中神光更盛:
「但那也只是一些,非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徐行聽罷,忽然想到他的名字,果然是頭角崢嶸,意氣風發,心中也頗為滿意這小龍的性情,哈哈大笑:
「有志氣!」
他盤坐在地,拍了拍膝蓋,讚許道:
「年輕人,就是要把自己看得很重,把自己的志向看得很高,才能有大成就,做出一番事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