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一邊讚賞敖崢嶸的志氣,一邊在心中思索方才得到的信息。
按照敖崢嶸的說法,此界最正統的道門修法,其實和上個世界的採集天地罡煞,凝鍊真氣的空境武道路數,以及張三丰出身那個世界,氣通天地的鍊氣武道皆有共同之處。
至少,三種修行路途的開始,都是接引天地之氣,化為真氣亦或是法力。
只不過兩種武道並不凝結法符,而是以真氣滋養肉身,儘量保持精氣神平衡。
尤其是空境武道,由於要凝練空境場域,因而尤其注重這一方面。
鍊氣武道雖是格外注重鍊氣,卻也不會輕易捨棄肉身,要以肉身承載元氣,作為溝通天地的橋樑,及神魂駐世的寶筏。
而此界的道法修行,甚至比鍊氣武道還要極端,是要將精元、神意,盡數歸攏於法力中,徹底改變身軀形態,以所謂的符籙作為存世之基。
想通這一點,徐行就知道為何那些道門真人及以上的高手,會在劫數中受到嚴重影響,只因對他們來說,道基才是根本。
既然道基如此重要,這些道人都要去領受天籙,甘願將生死操之於人手,只怕天籙帶來的好處,亦是難以估量。
這麼說來,所謂的上界天庭、佛國淨土,勢力應當是更加深不可測……
想到這裡,徐行心中亦是感到一陣灼熱。
只因這個世界修行體系越完善發達,神通道法越多,他能夠取得的收穫和進境就會越大。
現在,他追尋超拔之道,已不只是單純為了心中那股強烈的探索欲,以及出於純粹的興趣,還有一個更直接、更明確的目標。
——儘快掌握昊天鏡,找到那個正在追逐自己腳步的少女。
即便做不到這一點,徐行也要儘可能多地學到更多神通手段,乃至長生久視之法——只要活得夠長,他便永遠有希望。
其實在上個世界之前,徐行亦根本不會去單純為了活得更長而努力。
在他看來,生命本來就是一場不斷通向死亡的單程旅途。
與其純粹去延長旅途的時間和長度,倒不如盡情玩樂,享受旅程的每分每秒,活得更有意思、有意思。
但是現在不同了。
想到這裡,徐行的目光就變得越發溫柔。
就連一旁的敖崢嶸都察覺到這種氣氛,把自己吃肉的聲音,都默默地放低了下去,只是猶自疑惑不解。
——這老妖,想什麼呢?
敖崢嶸如今年近百歲,在人世悠遊的歲月,已頂得上徐行兩世加起來再翻個倍。
但他只愛在龍宮中打熬氣力,磨鍊肉身神通,論經歷之豐富,完全不如徐行,更不懂情愛糾葛,自然不知道徐行的感慨。
不過,這略顯陌生的兒女情長,在徐行心中,亦只浮現了些許而已,接著湧出來的,便是一種要上天入地,摩挲素月的豪情。
畢竟,無論心中如何掛礙,他終究還是那個遊走諸天萬界、嚮往無窮未知的行者,不曾有絲毫改變。
敖崢嶸方才的言語,也讓徐行深有共鳴。
如此廣袤無垠的玄奇天地,又正值大爭之世,他徐踏法既然來了,自然要去大闖大鬧一番。
無論是五方魔教的詭秘魔功、符籙三宗的精妙道法、佛門正宗的禪法神通、青城劍宗的縱橫劍氣,乃至其餘手段,都該一一領教。
只不過,在此之前,徐行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先去拜訪那位錢塘龍君。
雖然只是從敖崢嶸口中,粗略了解了一番這個世界的情況,但徐行也深刻意識到如今天下局勢究竟是何等紛亂複雜,幾乎是一觸即發,也無怪乎龍宮如此緊張。
而他這個來歷不明,功法又帶著濃烈上古路數的所謂「老妖」,若是貿然找上那些名門大宗,只怕不僅難以坐而論道,反倒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雖然身負虛空神通,但徐行決定還是謹慎一些,畢竟他如今修為也只是個真人修士,來路也的確是說不清、道不明。
所以,倒還不如順著小龍這條線索,先去找錢塘龍君,討教一番這個世界的上古神魔大道。
若是修為能有所進境,抵達敖崢嶸口中,等同於尋常大派掌教的大真人境界,又打出了名聲,站穩了腳跟,那無論是去拜訪何方高人,都會少很多麻煩。
想到這裡,徐行在沉默會兒後,便又轉過頭來,朝敖崢嶸認真問道:
「你可知道,你家叔父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咱們又要如何前往?」
敖崢嶸此時正在咀嚼口中的龍鯨肉,腮幫子撐圓,聽到這個問題,勉力一吞,將肉盡數咽進腹中,才將自家叔父的去向如實相告。
其實當敖崢嶸自稱龍宮洞庭君之子,又提到錢塘龍君的名號時,徐行便有所猜測。
但當真正又聽到龍女、涇陽王這兩個關鍵詞後,他還是不禁神色古怪。
——就是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還有沒有柳毅?
敖崢嶸也有些疑惑:
「前輩莫非和涇陽王相熟?」
徐行搖了搖頭,又問到另一件事:
「我與此人素不相識,我方才施展大挪移時,曾從虛空中感受到了一股極強的毀滅性氣息,以及另一個好似統領山河靈機、鎮守八方的存在。
這莫非,就是你們龍宮所面臨的大麻煩?」
敖崢嶸聞言,目光一凜,又看了會兒徐行,才嘆道:
「前輩的虛空神通造詣,果真是獨步當世,那處界域,的確就是我蓬萊海境負責鎮守的龍涎口,而那位存在……」
敖崢嶸說到這裡,面色一肅。
即便是提到他的父王洞庭老龍君,以及授業恩師錢塘龍君時,敖崢嶸也是親近居多。
但是談及此人時,他卻是一種發自真心,完全不加掩飾的崇敬。
敖崢嶸看向海境方向,長長嘆道:
「那位乃是亢龍宮總理山河大靈官,曾經亦是一位真仙級數的絕代高人,也同我父一般,領受正神敕封。
當年若非是大靈官挺身而出,洞庭龍宮,乃至整個蓬萊海境,只怕都早已毀於龍涎口的爆發中。」
見徐行已經通過自己的虛空神通,隱約洞悉到部分真相,敖崢嶸乾脆便將這件龍宮隱秘,盡數和盤托出。
原來,蓬萊海境雖是遠離中土,深居海中,卻與地底水脈相連,其中最為重要的關隘便是龍涎口。
此地上連長江,受上古龍脈灌溉,人傑地靈,亘古以來不知道出過多少高手,在此修行、爭鬥、廝殺、布陣、鍛寶、煉丹,亦助長了此處的靈機。
氣機糾纏滋養,順龍脈淤積而下,又引得瀚海之氣反哺相合,日積月累、久而久之,竟然自行孕育出一方勾連龍脈的虛空秘境。
這個虛空秘境中,積累了澎湃渾厚的癸水精元,稍有動盪,不僅會導致陸上糜爛數百里,亦會令海境生靈塗炭。
海境的水族們,雖然多數都天生具備御水神通,但是觸及到虛空神通,卻也是無法可想,只能眼睜睜看著其中水源真力逐漸累積。
當初老龍王領受天庭敕封,坐鎮位於長江水道的八百里洞庭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從上游梳理水源精氣,設法解決。
但是,龍涎口所在的這個天然生成的虛空秘境,最終還是被五方魔教中,極其精擅虛空神通的南方幽游夜摩天盯上。
幽游夜摩天的鎮教重寶,名為陰世幽泉,乃是人間最陰寒邪異的地煞魔氣匯聚而成,據說能夠通往陰間地獄,一旦爆發,甚至能傾覆人間。
統領幽游夜摩天的南方天魔,就看中了龍涎口的獨特虛空構造,想要將此處徹底引爆,以海境水族眾生為祭品,再培育出一口陰世幽泉來。
在過去的漫長時光中,南方天魔曾無數次發動過針對龍涎口的計劃。
由於龍涎口與長江古龍脈相連,不僅關乎海境存亡,亦深刻影響著長江兩岸的芸芸眾生,乃至修行門派。
所以在龍宮和眾多修行人的合力下,南方魔教的陰謀一直都不曾得逞,被屢屢挫敗。
但是在大劫之後,各大修行門派皆是自顧不暇,能夠關注龍涎口的亦只有海境龍宮,以及鎮江金山寺兩家。
那一次,幽游夜摩天的計劃只差一點,便要徹底得逞,屆時,就算是在符籙三宗庇護下,勉強安穩的東南地界,亦要生靈塗炭。
好在有一位出身金山寺的高僧,捨棄畢生修為,發大願心,才凝成一尊丈六金身,勉強鎮住了龍涎口的暴動。
但即便是那位高僧,亦只能鎮住現世的龍涎口,無法撼動那處虛空秘境。
危急關頭,坐鎮亢龍宮的總理山河大靈官,用自己的金身法相,填進了虛空秘境中,才得以切斷龍涎口同幽游夜摩天總壇那口陰世幽泉的聯繫。
從此以後,這位大靈官便不再現於人世,那處虛空秘境裂隙,亦在九州各處隨機移動,令五方魔教亦難以捕捉,只會偶爾出現。
正因有這兩人的犧牲和付出,海境才得以享受了一段不算短的太平時日,不過隨著魔劫影響越發擴大,龍涎口亦開始震盪。
從聽到錢塘龍王等名號後,再聽到鎮江金山寺這個在前世耳熟能詳的名字,徐行也能不動聲色的接受下來,只是心中再次感慨於這個世界的水深。
柳毅傳、白蛇傳、陰世幽泉,還有龍涎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個,倒真是個大雜燴哈……
敖崢嶸又道:
「那位曾為人間王朝的宰輔,正氣沛然,退位後又修行千年,德高望重,功行深厚。
他本已被天庭選為天官候補,在人間亦領亢龍宮大靈官一職,手持秉星力而成的亢龍神鐧,總理山河靈機,積攢外功。
只待功德圓滿、破空飛升,他便能直入二十八宿,擔任天官,誰曾想……」
說到這裡,敖崢嶸不禁長長一嘆,佩服崇敬中,又多了一份了無奈與惋惜。
畢竟,命應周天星斗,掌管二十八宿的天官,即便是在眾仙雲集的天庭中,亦算是位高權重,卻因人間之事折損道力,甚至是身陷險地,實是令人惋惜。
徐行點點頭,卻注意到另一件事:
「既然龍涎口關係如此重大,涇陽王是不是正因得了五方魔教的支持,才特來尋釁龍宮,要一探海境虛實?」
涇陽王一介仰仗天籙的山水神靈,不僅在魔潮中安然無恙,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尋釁龍宮,背後定然有別有蹊蹺。
敖崢嶸亦面色肅穆,點頭道:
「這一點,龜相亦有考量,所以他才會同意叔父出手,就是要拿這涇陽王立威,以震懾宵小。」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
「當日一戰,我等雖是不得不收縮勢力,固守海境,但南方天魔在事後,亦遭到符籙三宗的圍剿,身受重傷,從此不再顯於人間,應當還在療傷。
而五方魔教內部,亦非是鐵板一塊,以叔父的實力,只要不是遇上其餘幾位堪比真仙的天魔,便不會有大礙。」
很顯然,龍宮上下也思考過,這或許是魔門引蛇出洞之計。
只不過錢塘龍君對自己的實力極為自信,龜丞相也想藉此機會,探一探對方的陰謀,便也不妨將計就計。
徐行點了點頭,眸光一動,饒有興趣道:
「這麼說來,咱們現在過去,要是走得及時,還趕得上一場大戰?」
敖崢嶸點了點頭,又道:
「不過,涇陽王所轄之地遠在安南,距離此處怕有萬里之遙,即便是以前輩的手段,想要在短時間內橫越魔潮,只怕也非是易事。」
在平息了心頭驚訝後,敖崢嶸也冷靜下來,能夠站在一個客觀角度,來看待徐行的虛空神通。
無論是自辟虛空的無上神通,還是虛空大挪移,都是消耗極大的手段,至少也要有大真人級數的渾厚根基,才能運用自如。
這位前輩雖然精元、法力、神意都算得上是無懈可擊,論根基還是差了一些,想要挪移萬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若是用尋常遁法橫越萬里,只怕又太過高調,平白惹來一眾老魔頭,平白惹上些麻煩,耽誤時日。
敖崢嶸一說,徐行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此界目前的局勢,可說遍地都是妖孽橫行、邪魔肆虐,天下處處為鬼蜮,想要順利抵達安南,拜見錢塘龍君也非是易事。
不過想了一會兒,他眉頭又舒展來。
「以我如今的修為,的確還不能負擔長遠距離的虛空挪移,不過即便路途有些兇險,倒也不妨事……」
說到此處,徐行反倒是咧開嘴角,露出兩排瑩潤如玉的白牙,輕笑起來:
「徐某倒也正想見識一番,這令天下正道為之束手的天魔真統,究竟有何玄妙,又能否奈何得了我?」
若此界五方魔教的行事作風,當真如敖崢嶸所言那般,動輒以活人的皮肉筋骨、生魂精元煉寶。
那以徐行的性子,為求念頭通達、心情和暢,必然是見一個殺一個,即便為此耽擱了行程,亦在所不惜。
徐行說到這裡,雖是面色如常,唇邊還帶著些輕笑,敖崢嶸卻莫名感到一股森然刺骨的凜冽之意,脊背發寒。
他不由得再次回憶起,徐行此前出現在海境,獨坐山巔,以眾精怪為餌食,垂釣異種龍鯨的場景。
在方才的交流中,敖崢嶸見徐行言談平和,性情和藹,本已心生些親近之情,如今被這凌厲之氣一激,立時凜然。
——老妖就是老妖,喜怒無常,全憑一己之念行事!
敖崢嶸這時也不敢再和徐行嘻嘻哈哈,他方才和徐行一戰,遭十陽真火入體,亦受了不輕的傷勢,即便有數件奇寶護身,亦需補充精元。
因此,當一人一龍都把精力放在吃飯上時,即便是這頭血氣充沛的異種龍鯨,亦根本經不起消耗。
徐行亦秉著不浪費的原則,將那大如小山的骸骨,都用十陽真火,凝練成了一根晶瑩剔透、潔白無暇的玉白長劍。
哪怕渾身血肉都遭吞噬,這龍鯨的骸骨亦重達數萬斤,更是在渾厚精元氣血的滋潤下,成了天地間不可多得的寶材。
在敖崢嶸眼中,這骸骨若是交給海境一眾煉器大師,輔以鮫人女子紡織的鮫綃,再加真水英精,只怕能夠煉製出一件具備種種奇能的旗幡。
這旗幡哪怕只是單獨拿出來,被海族所掌,亦能大增其人的水法神通。
但最好的用法,還是放入「滄海真水大陣」中,與原有的幾件鎮物湊成一套,便可令這海境龍宮第一大陣更添幾分威能。
只不過畢竟這異種龍鯨非他所殺,敖崢嶸也只能在心頭暢享一番。
更何況,比起這些自己熟悉的煉寶法門,他更想看看,徐行究竟會怎麼煉寶。
對此界修士來說,煉寶與修行煉法,並無本質區別,可以說是一道實質化的神通術法,甚至可以說是一宗凝固的道統真傳。
甚至有很多前古仙人,都是將自己畢生所學的道果,盡數練成了法寶,只要得到這些法寶,便等同於接觸到了仙人傳承。
所以,法寶也成了判斷修士出身、道統的重要因素。
一直以來,敖崢嶸雖然沒有正面詢問徐行的具體道統,卻也是頗為好奇,如今有機會能夠從側面一觀,他自是不會放過。
只不過,徐行並不通曉此界的煉寶之道,他所領悟的神兵之道,乃是以神兵寄託自身的武學成就。
而現在這龍鯨所遺骸骨,在他看來,便最好用於寄託一系列純陰水屬的武學。
所以,徐行便從燕然山的太陰天刃入手。
天刃的宗旨,便是要用種種地煞元氣,砥礪出一口至寒至銳、至純至利的真炁天刃,才能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只不過,這一次徐行煉的並非是元氣,而是一整個龍鯨屍骨。
等到劍胎成形後,徐行雙手又再次變化,觀想玄武法相,踏罡步斗,試圖牽引玄武七宿星力,注入這口劍胎中。
如今徐行遍數平生所學,除了槍棒外,他最擅長的便是傳承自張三丰的真武劍術。
而玄武亦是太陰玄冥的象徵,所以以這頭身為海中大妖、內蘊濃郁水屬靈機的龍鯨屍骨,煉製一柄劍器,便是最好的選擇。
敖崢嶸只見一抹寬約三尺,大如匹練的純青虹光,自徐行頭頂飛縱向天,似乎要撕裂蒼穹,破開虛空,直抵星海彼端。
不過這一次,徐行卻發現自己的神念,以及不斷向上攀升,試圖接引玄武星力的天罡正氣,都受到了一種莫可名狀之力的壓制。
他心湖中浮現出的玄武七宿之景,亦變得極為模糊,能夠真正跨越漫長虛空,抵達此間的星力,更是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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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這也是因為魔劫?
徐行想到剛才敖崢嶸所說,二十八宿皆有對應的天官,若有所思,卻也沒停下法訣。
雖然玄武星力不足恃,但徐行自己也早就達到了「龜蛇盤結,火里種金蓮」的道門上乘境界,足可自為之。
念頭只一轉,十陽真火便化作了太陰寒焰,以自身真氣為這口劍胎淬鍊鋒芒。
敖崢嶸只見,在那團燦然金焰中,玉白長劍中,逐漸多了一種森寒到好似要滲透肺腑、凍結神魂的冷意。
劍身兩側的鋒刃,更是染上一線深邃暗沉的寒光,就連熾熱涌動的十陽真火,亦被撕出一條裂隙,久久不能彌合。
雖然敖崢嶸已經意識到,眼前這位大妖,或許便是一位學貫道佛上古前輩,但是見到他以如此熟稔的姿態,試圖接引星力,又煉出來這麼一把鋒芒畢露的劍器時,仍是不由得重重吃了一驚。
道門之中亦不乏以劍為法寶的真人、大真人,正一道那位開山祖師,亦是精擅劍術。
這位張天師更是曾手持法劍,蕩平蜀地群鬼,鎮壓酆都入口,令當時的幽游夜摩天眾魔聞風喪膽,東躲西藏,絕跡於人間。
即便時過境遷,他昔年所持的「三五雌雄斬邪劍」,便是正一道諸多仙家寶物中,最重殺伐的至寶。
可道門法劍仍是重法而不重劍,歸根結底仍是用於輔助道人施法結符的器物,劍身亦更要銘刻諸多符法紋路,以承載天地之力。
但自己眼前這把劍所具備那種極致純粹、不涉外物的鋒芒,分明是青城劍宗的純化路數!
敖崢嶸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從虛空世界出來時,隱約看見,這位前輩用來施展虛空挪移的法寶,似乎是一面鏡子。
同持鏡、劍……
敖崢嶸立時想到了符籙三宗里,那位執掌上清宗,著有《上清含象劍鑒圖》,以「含象鑒」、「景震劍」兩大仙寶聞名於世的駐世真仙。
難不成,前輩竟然與那位還有關係?
一想到這裡,在敖崢嶸眼裡,徐行就顯得越發高深莫測、撲朔迷離。
虛空神通、道門太極、淨土蓮華、澎湃精元、熾盛火勁,還有現在這口至純劍器。
天底下,怎麼會有所學如此廣博之人?
在敖崢嶸的胡思亂想中,不一會兒,這場短暫的煉器,便已臻至終點。
徐行右手一揮,火光收斂,便有一道劍光沖霄而起,宛如一輪冉冉升起的皎然明月,清冷孤絕,淒神徹骨。
他雙目凝視劍鋒,擰轉手腕,掌中長劍指天,左手在劍身上一抹而過,也頗為滿意。
雖然是第一次用如此靈材煉寶,但徐行畢竟身負十陽真氣,對火候的把控堪稱天衣無縫,煉製神兵的經驗也算豐富。
所以,這最後的成品,仍是讓他感到滿意,不禁漫吟道: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既是龍鯨屍骨煉成,又天生具備聚水、御水之能,倒不妨名之為……」
稍微想了想,徐行眸光一亮,撫掌道:
「洗墨鯤鋒吧。」
言畢,他右手持劍,信手一振,劍鋒上的凜冽寒光寸寸凝結,化作溫潤如玉的雪白劍鞘。
敖崢嶸等了半天,等到這麼一個答案,不由得睜大了眼,疑惑道:
「這兩個名字有什麼關係嗎?」
徐行聽到敖崢嶸的問題,眉梢跳動,故作高深,悠悠道:
「真要說,那就是大舅和二舅的關係。」
「啊?」
見敖崢嶸仍是一臉迷惑,徐行不禁哈哈一笑,將長劍負在身後,帶頭向前走去。
敖崢嶸雖是不明所以,卻也還是跟上他的步伐,踏上了這條前往安南的漫漫長途。
兩人如今雖然上岸,實則還算是蓬萊海境的勢力範圍,魔潮不算強烈,所以他們也沒有刻意遮蔽身形,運起遁法,全速向安南奔去。
這一去,便如彗星襲月、長電破空,轉眼不知道飛過多少山山水水。
徐行雖是在上個世界,就已有了飛天遁地的能耐,卻也不曾似如今這般,全力施展遁法。
從高處盡情萬水千山,他只覺天高海闊,無比快意。
不過越是往安南飛,徐行就越能夠感受到,四周天地間的濁氣、煞氣、怨氣、邪氣越發濃重。
雖然因為遠離魔教腹地,這些氣息還不到徹底凝聚成形,影響天象的地步,卻也已在潛移默化間,染化山水龍脈,令這片天地逐漸淪為一片晦暗污濁的沉淪魔域。
在這樣的天地中,不要說是常人,就算是上個世界中,那些修行有成的武者,亦難以生存。
更不要說其中還充斥著眾多被魔氣滋養的毒蟲猛獸,以及藉助這股氣息修行的邪魔外道,乃至五方魔教的道統真傳弟子。
只不過一路趕來,差不多飛過了千里之遙,徐行亦不曾感應到絲毫屬於妖魔的氣息。
敖崢嶸則解釋道,雖然對於此界的正道來說,以篡奪旁人道基、染化眷屬為主要修行法的魔門,乃是絕對無法共存的大敵,但是在魔門內部,亦同樣存在類似的傾軋。
原來的正道修士,想要降妖除魔,還有諸多顧慮,要考慮到會否影響此地的山水靈脈,亦或是波及本土民眾。
而現在這些在暗無天日的蠻荒界域,壓抑已久的老魔頭們,一旦能夠堂而皇之地行走天下後,卻是一個比一個肆無忌憚,動輒殺人奪寶,甚至是直接抽魂煉寶。
是以,儘管掌控九州大半地界,但真正的邪魔外道,反倒是比以往更為小心謹慎,生怕招來了更強的魔頭。
講述此事時,敖崢嶸一臉平淡,提到此界修士的共識——魔門道途自上而下,本就是一條不斷延伸,等級森嚴的食物鏈。
此界幾乎所有的魔門弟子,都可以說是最頂尖那幾位天魔的盤中餐,只待這幾位腹中飢餓,便要遭剝皮抽骨,吞吃殆盡。
而他們這幾位,亦是那些天魔王、魔主的食物,一切的原點,則是那位居於遙遠星空,與此處相隔無窮寰宇的魔祖。
聽到此處,徐行心中的厭惡,已經濃郁到了一種極點。
這樣的修行方式和道途,他徐某人絕不能接受,亦不可能容忍。
鐵木真沒能實現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之世界,正以一種更原始、更赤裸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現於魔門體系中。
就是不知道,若是這位霸主還活在世上,是會選擇投身魔門,竭盡全力向上爬,還是另起爐灶,反抗這套自己奉為信條的準則?
徐行雖是這麼想,目光卻更為冰冷,忽然間,他卻見遠處一座山頭的山巔處,竟然立了一處古廟。
古廟中燃亮著篝火,山腳下竟然還有一片連綿起伏的建築,雖只有百來戶人家,卻已是徐行在這個世界,見到的最大人族聚落。
但是不知為何,在徐行感應中,這處村落中竟然沒有一名男子,反倒全是稚童和女子,且是妙齡女子。
他用神念將自己看到的內容,盡數傳給了見多識廣的敖崢嶸,敖崢嶸卻並不奇怪,略一思索,便道:
「五方魔教中,以女子和稚童精魄為主材,才能煉成的天魔秘法,亦或者是諸般魔道寶物,不下數百種。
或許,這正是某個老魔頭專門布置的魔窟,如若不然,僅以這些凡人的力量,決計難以在魔潮中保得安穩,甚至是聚成村落。」
徐行亦是如此想,不過除了這些沒有修為在身的凡俗中人外,他還感受到兩個不算弱小的氣機,盤踞古廟。
其中一人血氣渾厚,頗似他和敖崢嶸的路數,法力卻頗為稀薄,不與精元匹配,下連山根地脈,似乎是某種土屬道法,只是明顯未得真傳。
或許,這便是是敖崢嶸提到過的散修。
另外一人便有些奇異,精氣神含而不露、凝而不發,雖然明顯還未到真人層次,氣象卻極為森嚴,不是修行上乘道法,就是身懷某種異寶,當是大宗弟子。
這樣組合,不禁讓徐行來了興致。
按敖崢嶸的說法,此界名門正宗和旁門散修之間的關係,不說是相看兩厭,至少也是勢不兩立。
正宗弟子看旁門,只覺得是一群在紅塵泥濘里打滾的泥腿子,縱有些詭異神通,亦不得長生之機。
旁門散修則是將正宗弟子視為躺在功勞簿上,等著祖師爺餵飯的幸運兒,即便道法高明,終究是活在他人蔭庇下。
錢塘龍君便是這其中的典型,被他教出來的敖崢嶸,亦展現出與之相似的特質,提到這些依仗天籙的正宗,也多有不屑。
而現在,居然這兩人居然同在古廟中,不僅沒有打起來,好像還相處得頗為融洽?
——有點意思。
不僅是徐行,敖崢嶸亦是有這個想法。
只因即便徐行提到了古廟中有兩個不凡修士,他的靈覺竟也查不到絲毫蹤跡,想來那兩人的手段,定然有絕妙之處。
兩人對視一眼,在距離山林還有十來里的地方,按下遁光,各自施展手段,朝古廟而去。
如今已是深夜,天涼寒重,山嵐肅冷,吹進只剩半扇大門的古廟,震得檐角鐵馬叮咚,破舊窗框呼嘯作響。
廟中熊熊燃燒的篝火,亦晃了一晃,映照出一尊栩栩如生的女子神像。
這尊神像與古廟荒僻破敗的氛圍格格不入,修繕得極其完好,面容精緻出塵,供桌祭品亦極為新鮮,顯然是日日有人在此打理。
篝火旁,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對而坐,彼此對視,面容都有些凝重。
大的那個面容端肅,身披甲冑,背後負有五柄長條狀物事,雖被布條包裹,仍然能看出那凌厲肅殺的輪廓。
他並非是盤坐於地,而是跪坐在篝火旁,即便在進食時,亦是十根腳趾彎曲,緊扣地面。
男人左右兩側,亦放有兩柄連鞘長刀,他的警惕性極強,做好了隨時發動攻擊的準備,顯然是一位深知人世險惡的老江湖。
他看向對面那個年齡介於稚童和少年間,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沉聲道:
「修儒,此間之事,已經超出了我們能處理的範疇,還是先前往海境,完成柳兄的囑託才是。」
這孩子身披藍白相間的袍服,年紀雖小,卻有一頭天生霜發,腰間系有一個袖珍錦囊。
聽到男人的建議,孩子頗為老成地嘆了一聲,又望了望山下那批婦孺,面色愁苦、目光悲憫。
不過,他雖有救人之心,卻也深深明白,如今此間之事,已非是他和男人所能解決。
若要強為,不過是枉送性命,助長妖魔氣焰。
因此,孩子即便出於醫者仁心,心頭極其不忍,最終仍是沉重點頭。
「左前輩所言極是,既然暫時奈何不了那妖魔,咱們便趕在那老妖回來前,現在便走!」
見孩子做出了最理智的決定,左前輩雖是面色如常,只淡然頷首而已,目中卻掠過一抹讚賞。
男人哪怕沒有悲天憫人的博大情懷,亦有物傷其類的感觸,心底深處,自也不願拋棄這群婦孺,獨自離去。
可對他這種一諾千金重,尊奉江湖道義的豪傑來說,完成承諾才是第一位,哪怕輕擲生死,亦在所不惜。
好在,這位同行者年紀雖小,到底是大宗出身,具備不凡的見識和決斷,不至於令他為難。
一隙來自廣寒瓊宮的皎潔清輝,刺破濃重陰雲,落到廟門口。
此處說是一座古廟,其實也就是一間孤零零的屋子,不分里進,如今月光一來,當即令得滿屋一片明亮。
又有一個疏疏淡淡,偏生給人以天朗氣清之感的嗓音,隨月光而來,瀰漫進古廟中,卻更像是灑落進兩人心湖中。
「兩位方才,可是提到了海境?」
左前輩、修儒皆是面色劇變。
他們敢於結伴深入魔潮,為友人傳訊,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修儒身上帶了一件由他師父親自賜予,經歷代祖師祭煉,介於法符和法寶之間的寶物,名為「計都隱曜劍符」。
計都乃是九曜中的「隱星」,常隱行不見。
此符亦是取此意,一經祭起,身形便可隱遁於無形,變化無窮,除非是遇見了精擅虛空神通的當世頂尖高手,便絕不會露了行藏。
除此之外,計都更有凶星之名,主災禍,所以這張劍符除了隱匿藏形外,亦有殺伐降災之能。
修儒可藉助這劍符之力,飛天遁地,若遇強敵,亦可激發威力無窮、凶煞至極的計都劍氣,結陣護體。
即便對上真人境界的邪魔,他都能憑藉此符抵抗一二,伺機遁逃,可稱是世間第一等的護身寶物。
可這不速之客,竟然能夠窺破「計都隱曜劍符」的偽裝,更能在悄無聲息間,摸到這古廟中來?
左前輩雙臂一振,嘶拉一聲,兩條刀光雪亮,刀刃呈鋸齒狀的長刀,落入他那兩隻寬厚有力的結實手掌中。
另一邊,修儒右手五指中亦多了五根晶瑩剔透、細如牛毛的長針,左手則浮現一張表面密布雲紋、隱約閃動凌厲劍光的神符。
在他們充滿警惕與戒懼的目光中,一條風采照人、身姿挺拔的人影,從廟門口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此人身披一件銀繡青袍,背後斜負連鞘長劍,面容清俊不凡,燁然若神。
即便是見慣了仙家人物的修儒,一時都不禁為其人風神所奪,由衷在心中嘆道。
——好一個神仙中人!
緊接著,修儒就把目光落到了那人身後背著的長劍,亦或者說劍鞘上。
他年紀雖小,卻也是實實在在的「觀千劍」之人,自然看得出來那劍鞘並非實物,而是由一條條自發而生的劍氣凝練而成。
可這淬出來的精純劍氣瞧著卻全無鋒芒,甚至有幾分珠圓玉潤之感。
修儒心中不由得泛起疑惑。
——宗門裡,有這位劍術高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