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龍君亦很清楚,「陰雷血焰大陣」不過只是用來消磨他肉身精氣的開胃前菜而已,真正的殺手鐧,還在眼前這三名邪魔,亦或者說是王彥章身上。
憑王彥章的實力,縱然與他單打獨鬥、捉對廝殺,也不是沒有勝算,以枯岩山為戰場,這頭旱魃更是占盡地利。
所以,錢塘龍君幾乎把七成以上的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警惕那隨時會奪路而出、註定驚天動地的鐵槍。
在錢塘龍君看來,惟一值得欣慰的是,不只自己對王彥章極為警惕,就算是站在他身旁的混邪老祖、九頭王也和這位名震天下的鐵槍神將拉開了一段明顯距離。
其實,在匯合之前,就連這兩位左道宗師也只知道夜叉修羅天會給予援助,卻不知道在布下「陰雷血焰大陣」後,這位鐵槍神將居然還會親自出馬。
在他們眼中,王彥章甚至是一個比錢塘龍君更值得警惕的對象,畢竟那位北方天魔昔日所作所為,在天下間亦是人所共知,說是反覆無常、輕狡詭詐都算是抬舉……
憑夜叉修羅天如今在此的實力,在殺了錢塘龍君後,再反過身來,將他們兩個也一併煉化,不僅能獨吞收穫,還能額外再賺一筆,何樂而不為?
混邪老祖和九頭王捫心自問,若是換做自己,這白撿的便宜,斷沒有放過的道理。
所以,就和錢塘龍君一樣,他們也至少有七成心神,都放在王彥章身上,警惕著這位阿修羅魔將的一舉一動。
對身旁這兩人的所思所想,王彥章自是洞若觀火,卻是從始至終一言不發,那甚至不是輕視、蔑視,而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無視。
其實他這一次,本就不是為了錢塘龍君專程趕來,只不過有事要往十萬大山一行,適逢其會而已。
但既然來都來了,又碰上這一頭格外凶頑暴戾、筋骨之強獨步天下的老赤龍,王彥章自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至於混邪老祖和九頭王,王彥章根本是不屑一顧。
雖然跟隨那位被評為「陰狡禍賊」、「起於宛朐群盜之黨」、「凶狡如蛇虺」的北方天魔,但王彥章實則是魔道中,極其少見的忠義信諾之士。
他這一生不好色不重利,獨獨鍾情於一個「名」字,自詡天與壯氣,便要做出一番壯舉,求個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也好,臭名昭著也罷,都無妨。
是以,王彥章本就不會,也不屑對九頭王、混邪老祖動手,在他看來,這無異於自毀聲名。
不過這些事,王彥章也根本懶得解釋。
在這位鐵槍神將看來,不配死在自己槍下的敵手,自也不配他多費口舌。
看著那頭已經在「陰雷血焰大陣」堅持了數日夜的老赤龍,王彥章摩挲著手掌鐵槍,目光越發灼熱,胸膛里那顆跳得越發緩慢的心臟,也漸漸開始擂動起來。
自從成了旱魃後,人世間幾乎所有的享受,都離王彥章遠去,唯一的樂趣,就只剩與強者浴血廝殺。
旱魃雖然號稱殺龍吞雲,但那畢竟只是傳說,王彥章今天便要用錢塘龍君的屍骨血肉,把傳說徹底變成現實!
王彥章那張不怒自威、沉冷凜冽的面容上,漸漸勾起一抹森然笑意。
不過,在興奮激動之餘,王彥章心中亦小有遺憾。
——只可惜,今日並非是真身在此,如若不然,何須布陣,放開手腳廝殺一番,才真箇算是痛快!
如此強烈的戰心鬥志,錢塘龍君自然捕捉得到,不過雖是明知對方在等待自己露出破綻,但他的攻勢卻變得越發狂猛。
龍嘯聲震天撼地,黑中帶赤的妖元法力自鱗甲下湧出,一整座枯岩山都在錢塘龍君的力量下劇烈顫動起來,熔漿沸騰翻湧,大地裂隙中更是升騰起一股又一股的黑紅焰光。
這正是本源在地底數千丈的地肺中,乃此界最初地氣所凝的太火,比之幽游夜摩天採集九地陰煞煉成的魔焰要凝練數十倍,內中更蘊有前古一點濁氣聚成的火毒,不需燒著人,離火數十里,都會焚燒尋常修道人的元神。
面對錢塘龍君這一擊,主持陰雷血焰大陣的六名真人只覺全身燥熱,又燙又痛,更有一種奇癢仿佛深到骨髓,讓人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狠狠抓上幾把止癢。
這六人里,有兩人乃是出身魔門南支的真人,還有兩人是王彥章麾下的飛天夜叉,另外兩人一人出自五台山邪劍派,一人則是赤蠱嶺的大巫。
可哪怕是精修魔功、對魂魄神念頗有研究的四大魔門真人,也難以抗拒這種衝動,原本法度森嚴、氣象恢弘的大陣,亦是有了崩毀破碎之象!
旱魃雖是號稱所到之處,赤地千里,但錢塘龍君自創的「六禍禁法」中,亦有「旱禍」、「炎禍」之式!
錢塘龍君雖然亦曾為牧守一方、執掌大印的江水正神,但對他來說,神籙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限制。
錢塘龍君雖是出身海境,又為具備種種神異的純血龍族,身份之尊崇,還要更勝人間所謂的貴胄公子,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叛逆精神,不願受任何約束。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不顧海境眾大臣的反對,選擇鑽研以力稱雄的上古神魔大道,只求個縱情恣意、無所顧忌。
只不過,身為海境龍宮中為數不多的純血龍族,錢塘龍君亦有自己要肩負的責任,掌管天下水域,梳理山水靈機,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
若非龍族有如此奇能,海境龍宮也不可能在符籙三宗、亢龍宮,以及人間王朝的眼皮底下,安然孤懸海外。
錢塘龍君雖然好勇鬥狠,骨子裡終究是重情重義,也很清楚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是從何得來。
所以,他沒有逃避責任,選擇了領受神籙,但即便接受了這種責任,但坐鎮錢塘江那段時間,也實在是他此生最折磨最痛苦,性情也最受壓抑的時候。
也正因這種折磨、痛苦、壓抑,錢塘龍君才會以神靈之身,創出「六禍禁法」這種純粹為了降災造劫、作亂生禍,近乎魔道的神通。
「炎禍」、「旱禍」一出,其中所蘊含的災禍意志,就連王彥章這頭修煉阿修羅魔功的旱魃,也不禁有些訝然。
神魔大道乃是仿照上古時期,混沌未分之時,那些上古神魔所創,本就會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修行者的性情。
但是如錢塘龍君這般兇悍暴戾的,王彥章亦是生平僅見。
——看來昔日洞庭湖之敗,也不完全是因為南支太過無能,但到底還是庸人廢將,不足一哂。
王彥章念及此處,右手五指已地握緊長槍,熾盛燃燒的血氣、魔氣,已匯成一股足以傾倒山嶽、焚江煮海的絕大力量,蓄勢待發、不吐不快,嘴角更扯出一個猙獰殘酷的笑。
一頭海境龍族,竟然敢在我這旱魃面前,擺弄這等手段?
不過就在這剎那間,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猛地回頭看去,卻見枯岩山遠處天際,有一條青藍長虹,一閃即逝。
即便是以王彥章的眼界,也覺得這條虹光中所蘊含的力量,完全稱得上不弱二字,並且氣清且正,毫不俗氣,儼然是玄門正宗傳人。
——來者是誰?
身為魔門中的極端好鬥分子,王彥章對正道中值得自己斬殺的高手,幾乎可說是了如指掌,可其中卻沒有一個能和眼前之人對上號。
下一剎那,更令王彥章驚訝的事情發生,那條青藍長虹中所蘊含的氣機,竟然憑空消失在他的感應中,好似從不曾出現過。
王彥章所在的「夜叉修羅天」,雖然不如南支、西支一樣有名震天下的虛空神通傳承,卻也極為熟悉這種場景,當即便意識到不好。
當那氣機再次出現時,已是近在咫尺,極為靠近「陰雷血焰大陣」!
那六名正在聚精會神,以求維持大陣運轉的真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一抹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劍光,自陣外卷出。
他們對抗錢塘龍君已是極為艱難,又如何防得住這突如其來、凌厲無儔的劍光,當即肉身崩毀、元神碎裂,滅絕一切生機!
無論所修何法,有什麼法寶護身,都是一般下場,六名真人頓化六朵血肉煙花,陰雷血焰大陣亦徹底崩毀!
漫天血雨、無窮陰雷中,但見一名衣袂飄揚、雙袖鼓盪,容貌俊美如神的青袍少年,雙手持一桿爛銀槍,周身飛騰一抹青藍劍光,意氣風發、劍氣縱橫。
正是御劍八百里,趕來相助的徐行。
徐行此前早在百多里外,就察覺到此處非同凡響的鬥法聲勢。
他雖是為了避免被對方提前發現,沒有特意放出神念去觀察,卻也明白魔門要對付錢塘龍君這種成名已久,堪比大宗掌教至尊的強者,定然不會吝嗇人力物力,此處必是強手雲集。
以他徐某人目前的修為,來一個大真人還可以想辦法戰勝,若是來兩個,也只有避其鋒芒的份兒。
因此,徐行選擇先積蓄力量,直接動用「真武昊天鏡」這張底牌,遁入「陰雷血焰大陣」外,先行破陣再說!
如果說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劍,王彥章還只是訝然,混邪老祖、九頭巫神就是完全的驚駭——這樣的虛空神通,來者究竟是什麼人?
就在這一驚間,徐行掌中爛銀槍已抖落出無窮槍花,每一朵槍花中又炸開青藍交加的雷光、水光,朝兩大左道高人籠罩而去。
至於最強也威脅最大的王彥章,徐行沒有絲毫吝嗇,直接將從敖崢嶸那裡繳獲的真人法符,全部打了出去。
他參悟這些法符中的真意,已有些時日,可以說是念動則符至,其中不存絲毫間隔,絕無敖崢嶸那種破綻。
是以,饒是王彥章這種極擅長捕捉戰機、身經數萬戰的兵家大將,竟也無法打斷他的符法,被五道威力無儔的道家術法所包裹。
敖崢嶸這口爛銀槍,說是法寶,其實更類似徐行自己煉製的神兵之屬,也無多餘的精魂器靈。
所以,徐行用起來自是極為順手,威力還要更盛敖崢嶸那時,令得兩大左道高手也要慎重以待。
混邪老祖眉頭一皺,雙袖一揮,縈繞周身的五口「五絕金焰神罡劍」,驀地化為億萬條細小銀絲,編織成網,帶著庚金玄氣、地肺煞火迎向徐行的槍花。
天空中炸開無數星火,雷霆霹靂聲不絕於耳,青藍、燦銀、血紅……種種色彩交織,光怪陸離、甚為出奇。
這一套槍法中,有「驚艷一槍」的猛烈爆炸、「燎原百擊」的連綿不絕,以及徐行這一路走來,學過、見識過、交手過的全部槍法精粹,可說是窮盡槍技一途,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
因此,混邪老祖耗費畢生苦功祭煉的五絕神劍,一時間竟也攻之不破,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自己眼中的純粹劍修,槍術居然高絕到如此地步!
但混邪老祖最多只負擔了四成攻勢,其餘六成攻勢,以及洗墨鯤鋒,全部都瞄準了九頭王這位盤踞南疆的赤蠱巫神。
他也不愧是大真人級數的絕頂強者,應付得滴水不漏,比混邪老祖還要輕鬆。
九頭王張口一吐,吐出來一團黑黃相間的毒雲,雲中則是花花綠綠、艷麗無比,可見無數蟲豸在其中張牙舞爪,有常見的五毒之屬,亦有無數不知名、奇形怪狀的蠱蟲。
這些都是苗疆巫蠱一脈,培殖了數千年的秘蠱、奇蠱,非天地自然之物,卻個個毒性猛烈、毒力卓絕。
那煙雲本身,亦是由無數細小如塵埃的小蟲組成,一旦撲中人身,頃刻間便要滲透里里外外,從肌膚到骨髓,都給吞噬得乾乾淨淨。
當然,三名負責壓陣的頂尖強者中,最為輕鬆且遊刃有餘的,還要屬王彥章。
徐行御使的五道真人法符,個個都是「九曜龍淵劍符」、「上洞真霄辰光雷符」這種包含殺伐破魔之意,堪稱諸多符籙中,威力拔尖的大符。
但是王彥章連那杆鐵槍都不曾動用,只是以左手虛虛一彈指,便彈出一團赤色雷火,將之徹底吞噬。
北方夜叉修羅天,向來便是五方魔教中,最為擅長正面強攻、鬥戰殺伐的一脈,不要說是五張真人符籙,就算是五張大真人符籙,對王彥章來說,也不過是多出一槍的事。
比起法符,還是徐行施展出來的槍法,更合他的脾胃,讓他感到一種意料之外的狂喜。
這位自現身以來,便始終冷漠如鐵、沉默寡言,好似心中已不存絲毫情緒波動的鐵槍神將,此時竟然縱聲長笑,狀極歡愉:
「好生有趣的槍法!小子,你這個人,我們夜叉修羅天要了!」
這個世界,擅長近身搏殺的修士本就少之又少,這「少之又少」中的絕大多數,還都是如錢塘龍君這種修行上古神魔大道,只憑堅韌肉身作戰的大妖。
所以,當以鐵槍為號的王彥章看到徐行這種,精元、法力、元神盡數熔鑄為一,以槍法演繹畢生修行、個人性情的武學時,自是喜不自勝。
他的眼中,更是流露出興奮至極的意味。
——若是能將這個年輕人打死,再帶回修羅血海,令其化為飛天夜叉,乃至旱魃,他又會強到什麼地步?!
這個問題,就連王彥章亦沒有答案,但他正準備通過自己的雙手,親自來驗證!
但無論如何,王彥章可以肯定,這人以後定然會是魔門北支的一員猛將、驍將、大將!
哪怕還沒有真正動手,只是一聲長嘯,王彥章也給到了徐行極強的壓迫力,令他感受到此人的強橫霸道、不可一世。
下一剎那,一聲更為嘹亮、語氣也更為狂傲的龍吟聲,便在枯岩山中炸開,將王彥章轟鳴如雷的笑聲徹底壓低。
「小輩,就憑一具法身,也敢在本君面前大放厥詞、驍狂至此,放肆!」
言語聲中,一隻大如田畝的巨爪,挾無窮凶焰,縈繞滾滾黑煙,自天幕垂落,宛如一枚從天而降的隕星,要以此為徵兆,帶來無窮兵禍災劫,令人間生靈塗炭!
六禍禁法——兵禍!
沒了陰雷血焰大陣的遮擋,以錢塘龍君的眼界和底蘊,自然能夠看清楚王彥章的虛實,心頭怒火也更為熾盛。
王彥章的狂傲當世難尋,但錢塘龍君偏偏比他更狂、更傲!
王彥章亦能清晰感受到,錢塘龍君這一擊中所攜的剛強意志。
——老子就是要在這種地方,以海境龍族之身,用你們旱魃最擅長的手段,把你生撕!
倒行逆施,一向是錢塘龍君最愛做的事!
他七竅中猛地升騰起一團血紅魔火,包裹全身,再化恢弘血光,好似一座拔地而起、直插向天的險峻神峰,與錢塘龍君正面碰撞!
兩大巔峰強者展開決戰時,徐行與混邪老祖、九頭巫神的戰鬥,也越發白熱化,逐漸激烈起來。
在一開始的驚訝震動後,兩位左道宗師很快發現,這半道殺出來的小子,雖然攻勢凌厲、法寶不凡,根基卻到底沒有抵達大真人境界,逐漸放下心來。
但是你來我往,交手數千合後,混邪老祖和九頭王又漸漸發現了不對,這對手的確還沒有抵達大真人境界,但是可以說方方面面,都已到了真人境界的極限。
精元、法力、神念,無論哪個都是無懈可擊、全無破綻可尋,更兼之有一身複雜繁多,好似學貫百家一般的手段,根本是難纏到極點!
兩大左道宗師可以說是越打越心驚,哪怕他們都是駐世數百年、近千年的積年老魔,卻也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的手段。
——他媽的,這到底哪兒來的怪胎。
混邪老祖還稍微好些,他雖然不是青城劍宗那些,把本命真符都練成一口精純劍胎的純粹劍修,卻也是精擅劍術、劍氣凝練之輩,很難從功法根本上被針對,只能硬碰硬。
九頭巫神可就憋屈多了,在意識到九頭王所用,乃是蠱毒巫術後,徐行便將洗墨鯤鋒中的乙木、癸水兩氣,盡數換成了至陽至剛的十陽真火。
他那些蠱蟲一衝進金焰中,便被煉成了灰燼,即便有些特別堅韌的異種,也最多不過能多撐一個呼吸而已,起不到絲毫作用。
只一會兒,九頭巫神的蠱雲就被金焰煉得小了一圈。
這巫神在南疆一向是至高無上,作威作福慣了,驟然栽了這麼一個跟頭,心中已是大怒,又見混邪老祖分明還有餘力,卻不來相助自己斬滅金焰,更是怒極。
——眼見對方神通克制自己,這人居然袖手旁觀,早晚要你知道老祖的厲害!
早在來到安南地界前,敖崢嶸就曾經說過,此處向西便是巫蠱祖地南疆,以涇陽王的身份地位,或許會與其中的某些邪魔外道有所勾結,要早做防備。
所以徐行也很清楚,苗疆巫蠱的克星,便是佛道兩家的煉魔真火。
他這十陽金焰論品秩,亦不在道門三昧真火、佛家八部天龍火之下,用來對付九頭王,卻正是物盡其用。
混邪老祖雖然處境稍好,畢竟根基不如九頭巫神,而他的「五絕神劍」雖是凌厲無儔、銳不可當,還要更勝過徐行初煉的洗墨鯤鋒,但是還比不過本屬龍宮重寶的爛銀槍。
所以,徐行仗著自己的武學底蘊、法寶神兵,竟然能暫時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但他其實心裡也很清楚,如今之所以能有這種場面,有很大原因在於這兩位左道宗師還並未拿出壓箱底的手段。
尤其是那個法力深厚、神通詭秘的苗族巫神。
徐行猜得很對,混邪老祖和九頭巫神都有心藏拙,不只是在提防彼此,也是在等待王彥章和錢塘龍君分出勝負。
他們能夠在世間為禍多年,雖然依仗不盡相同,卻有一點類似,那便是極有自知之明。
兩人很清楚,今日之事的關鍵,已不在他們身上,完全要看兩位最強者。
王彥章和錢塘龍君誰勝誰負,勝者受了多重的傷,敗者又能否安然離去,都將會決定他們接下來做出怎樣的行動。
要混邪老祖、九頭王和這兩位享譽世間的頂尖強者為敵,他們沒有這個膽子,但是趁火打劫,亦或者是痛打落水狗,那就另當別論。
若是兩敗俱傷,更是再好不過。
徐行也能察覺到兩人的謀算,不過此時此刻,他也有著自己的計劃。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便意識到,自己若是想要突破原有桎梏,躋身此界所謂的「大真人」境界,令道基圓滿無暇,就得改變瘸腿走路的現狀,補足魔道底蘊。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可現在,徐行立身於枯岩山這塊地層薄弱,極其接近地肺的奇異所在,心中卻升起另一個想法。
他雖是不能一蹴而就,在缺少參考的情況下,修成魔門大道,卻可以另闢蹊徑,先獲得大真人級數的戰力。
心念把定,徐行又是一槍刺出,逼退了一道銀光燦爛的「金焰神罡劍」,再槍桿一橫,格住兩條劍光,借勢朝著枯岩山正中央的大坑飛墜而去。
混邪老祖、九頭巫神雖然別有打算、故意藏拙,不願在徐行身上浪費太多的手段,卻也都把他視為了勢在必得之物,
畢竟,只要能繳獲徐行身上的法寶,他們這一趟也不算是白來。
是以兩人都各自施展遁法沖了出去,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徐行就已消失在了原地,氣息全無,兩大左道宗師齊齊一驚。
他們雖然知道,徐行剛才乃是藉助虛空神通現身於此,但是也下意識地認為,他乃是籌備了許久,才能施展出這種手段。
畢竟虛空神通的弊端,天下皆知。
可枯岩山地界不僅靠近地肺,地磁干擾嚴重,又終日噴吐太火毒焰,如今還有兩位大真人級數的強者,在爭奪地脈之力,以此互斗。
在元氣如此混亂的環境中,他又是如何虛空挪移?
這個問題,自然不會有答案,此時的徐行,已經通過「真武昊天鏡」,突破了枯岩山的薄弱地層,出現於距離地表足有三百丈的地層深處。
區區三百丈距離,以真人境界的神念,完全是有如掌上觀紋、纖毫畢現,但是在枯岩山地界,這三百丈已足夠令混邪老祖、九頭巫神一時茫然。
緊接著,徐行將肉身收進了「真武昊天鏡」中,以神魂駕馭天罡真氣,朝著地層深處突破。
再往下三百丈,徐行已難以見到地層砂石,周遭皆是一片漆黑,冰涼似寒水,粘稠而濃郁,正是凝練「玄陰黑煞魔火」所必須的九地陰煞。
透過九地陰煞便隱約能夠見到,正在燃燒,仿若要焚滅一切的火焰,就連漆黑一片、暗淡無光的九地陰煞層,亦被染上些光亮。
再往下,便是締造出枯岩山這等奇特地界的源頭,也即是一處直通地肺深處的地竅。
其實一般來說,修道人採集的太火毒焰,雖然是也是自地肺蘊生,但卻是要等太火噴發湧出,才能趁勢收取。
混邪老祖的「金焰神罡劍」便是如此,這樣做的好處是以免神魂受損,可太火一旦離了地肺深處,沒了地肺元磁之力的加持,內中濁氣便會四溢散開,威力大大減弱。
而如今在九陰地煞層下見到的地火,卻是威力不減、貨真價實的太古毒火。
大片大片的紅黑火雲升騰而起,遍布地竅的每一處空間,徐行視野中儘是紅黑二色,再不見其餘。
以他的虛空神通造詣,自然能夠感受到,這處地竅已有自辟虛空的徵兆,火焰噴涌碰撞,摩擦中竟然激盪出一絲絲暗金霹靂,令徐行也覺震撼。
他知道,這是地火中蘊含的澎湃陽氣與九地陰煞混合碰撞,才激發而出的雷光,暗含五雷法中離火神雷的奧秘。
徐行深吸一口氣,知道戰事緊急,遲則生變,當即再往下衝進去二百來丈,幾乎直入地火焰海,才在地火與陰煞的交界處停了下來。
這種地方,不要說是尋常真人難以靠近,即便是換了另外一個不修火法的大真人,要被徹底煉化成灰燼。
徐行深吸一口氣,手捏法訣,開始同時汲取九地陰煞,以及地火毒焰。
他的十陽真火乃是秉承乾明之氣而生,可以說是空中火、天上火,又混合了陽剛氣血、純陽拳意,可說是陽中至陽。
若是再收集這地火毒焰,那便是天、地、人三才圓滿,可稱一句「三火歸元」,能夠爆發出不輸大真人級數的殺傷力。
並且九地陰煞亦是濁氣的一種,固然不如魔道念頭變化萬千,也可暫且鞏固徐行的道基,暫時不至於徹底失衡。
徐行一邊汲取這兩者,一邊回想黑山老妖和涇陽王所用的「玄陰黑煞魔焰」。
這種神通術法,重結構過程,幾乎不涉及拳意精神或是武學意境,這就令徐行一慣常用的觸類旁通之法,難以發揮作用。
在缺少法門的情況下,他亦難以復現,只能聊作參考。
不過,就在他汲取這兩種力量時,此前記在心中那些陰蝕魔文,竟然油然湧上心頭。
並且,當徐行再看那些晦澀難懂、古怪扭曲的紋路痕跡時,居然能夠理解其中含義。
緊接著,縈繞徐行周身的黑紅地火、純黑陰煞,竟然自行旋轉、翻騰起來,凝成一個古奧繁複,從四面八方看去,皆有不同的法籙。
這正是「玄陰黑煞魔焰」這一門魔道神通的根本法籙,只要凝聚成形,種入道基中,便能將魔焰操縱自如,不虞反噬自身。
這樣的法籙,其實徐行在黑山老妖遺留下來的陰山道基中,亦曾經見到過,只不過那道法籙遠沒有他面前這道完整、深奧。
只是看到這道法籙,徐行便能夠從中看到關於「玄陰黑煞魔焰」的種種進階法門,有相無相、有形無形、煉火成芒、聚火成丹……
只不過,這魔道法籙成形,卻並未投向徐行,反倒是化為一縷魔火細芒,要衝進徐行袖子裡那顆大槐樹中。
徐行感受得很清楚,這魔籙乃是衝著那位正在大槐樹上沉眠的陰靈少女而去。
他雖是沒有料到有此變化,卻也絕不可能放任這種事發生。
神魂立時變作真武帝君之相,同時放出純陽拳意,更添盪魔之威,令魔籙頓在空中。
看著這道古奧非常的魔道法籙,徐行這才終於意識到,此界修士所謂的魔道詭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即便只是一些記在心中、不含絲毫力量的陰蝕魔文,都有如此神異的功效?
這時候,徐行又想到敖崢嶸曾經提到過那個,關於七世怨侶的傳說——難不成,這頭鬼物當真與那枚天魔星有所關聯?!
震驚過後,徐行嘴角勾起略帶肆意的笑,右手五指握拳,將純陽拳意前所未有地凝聚起來,朝著那道法籙一拳砸落。
——若要魔焰,徐某自會去學,有何須你這藏頭露尾的東西來贈予、賞賜了?!
灼然之志貫穿拳中,即便是這道來歷莫名的詭異法籙,亦被徹底擊碎齏粉,散落天地間。
徐行此時再放出肉身,張口一吸,將周遭那些凝練完成的魔火、地火,煞火盡數吞進體內。
本已錘鍊到氣血純陽、晶瑩如玉的肉身,驟然浮現起一抹黑氣,表面更是出現與王彥章相似的漆黑鱗甲,筋肉賁張、骨骼錯亂,好像要化為一尊足可千變萬化的魔軀。
徐行的神魂,亦出現了與肉身類似的反應,在見到那魔道法籙的剎那,他便有了心理準備,是以並不驚惶,只是觀想真武帝君法相,將這一切變化都給平復下去。
在從魔軀徹底歸復成人時,徐行的眼角處,忽地浮現出一抹七彩琉璃之光,好似一點晶瑩淚滴,隨風飄散。
恍惚中,仿佛千百年時光流轉,萬丈紅塵紛擾、無盡悲歡離合,那些過往的人事物,徐行眼中出現又消失,如浮光掠影。
徐行當即意識到不對,「真武昊天鏡」自行飛出,宛如一輪明月,冉冉升起,照得表里俱澄澈。
琉璃光中傳來一聲輕咦:
「如此神通,倒也罕見。」
那個聲音隨即變化,感慨道:
「明鏡照山河,赤手碎魔籙,不意人間又出了這等英傑,待得小友成道,本尊當特來祝賀……」
語聲漸弱漸遠,好似自無垠太虛而來,又復歸於無窮星海中。
徐行一聽這個無比輕柔,好似充滿無窮誘惑的聲音,又想起那道琉璃彩光,心中頓有所悟。
來者竟然是他化自在天中人!
徐行當即反應過來,黑山老妖刻在古廟中的陰蝕魔文,竟然不是出自幽游夜摩天,而是出自中央他化自在天!
據說,五方魔教中的其他四大支脈,皆是由中央自在天衍生而來。
他化自在的真意,便是說自身無法成就,必須奪取、毀滅他人道途,才能得大自在、大逍遙,從根子上講,就是一種寄生,這也是域外天魔一族存在的根基。
這一代的他化自在天主,便一向以神秘莫測著稱,但是西方天魔、東方天魔先後數次發動叛亂,背後都有此人在暗中推動。
此人曾經有一具化身名為李林甫,以王朝宗室的身份,潛入朝堂,以禮部尚書之職拜相,後封晉國公,兼尚書左僕射,執掌大權數十載。
就連如今統領婆羅利仞天的西方天魔,當初亦是他在朝中一手扶植起來,最終卻成了捅在人間王朝腹心最深的兩柄利刃之一。
此事一出,天下幾乎人人自危。
畢竟誰也不知道,天下間這些聲名卓著的大修士們,究竟有多少人在背地裡,已被這位中央魔主染化,淪為眷屬。
也是因為此事影響太過深遠,天下間所有真仙,以及堪比真仙的佛門阿羅漢、兵家聖人、山水正神等絕頂人物,終於聯起手來。
在那位亢龍宮大靈官的帶領下,他們上窮碧落下九幽,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法寶,又請得上界帝君的助力,才終於將此魔絞殺。
據說從此以後,他化自在天一脈,就不曾再出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物,如今才會被東方桑皇扶搖天壓過一頭。
不過,徐行卻分明感受得到,方才那股意志雖只有一縷,可氣象之盛、意境之高遠,實乃他生平僅見。
若非「真武昊天鏡」得了昊天鏡本體的一縷鏡光,只怕還照不出此人蹤跡,如此手段,顯然已在大真人之上……
來者顯然是他化自在天一脈的頂峰人物,聽口氣,似乎還是當初聲名最著那位?!
再一聯想到魔門南支的異動,黑山老妖擊殺桑皇扶搖天弟子,圈養村民祭祀陰靈山神,以及涇陽王的種種舉止,徐行便從中品出來一種久違的陰謀意味。
不過,他很快便收束心念,專心吸納縈繞周身的魔火,凝練天地人三火中僅缺的地火,以期儘快達到「三火歸元」的境界。
雖然知道,自己已經被一位神通廣大到更勝真仙,變化萬千、詭異莫測的魔主盯上,但徐行的心境卻依然巍峨峻岭,不可動搖。
畢竟他自從見了這一眾魔頭後,早就已有剷除魔門、掃清魔氛的意願,那被天魔找上門也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徐行早在前幾個世界的磨鍊中,養出了睥睨天下、所向無敵的自信,哪怕如今神通不及對方,也絕無絲毫膽怯畏懼。
他化自在天又如何?
既然知道此魔最擅壞人心境,徐行倒是也想試一試,自己的志氣、意氣,究竟是否經得起這般砥礪?!
——
地底這一番變故說來雖是漫長,但是在混邪老祖、九頭巫神看來,也不過只是過了短短一會兒而已。
在地竅元磁、地肺毒火的干擾下,他們兩人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到徐行究竟去了哪兒——難不成這小子當真已經逃之夭夭了?!
忽然間,兩人又感受到地底深處有一股充滿毀滅性的絕大力量,正在攢簇、凝聚。
好似一尊被鎮在地肺已久的上古魔神,一朝掙脫束縛、斬枷落鎖,將要再現塵寰,用無盡怒火將人世間盡數化為煉獄!
宛如千百個響雷同時爆發的轟鳴在天地間炸開,那是山嶽即將崩塌碎裂時,發出的震盪之音!
無數裂痕出現在枯岩山陽剛挺拔,如刀削斧劈的山體上,甚至蔓延到整座山脈,乃至方圓數十里的地面上。
剎那間,枯岩山坑洞深處的熔漿、地煞、乃至充盈地竅中的太火毒焰都被引動,化為一片焰海,沖霄而起,仿佛要把天地都給燒成灰燼。
洶湧火海中,一朵三尺見方,由黑、紅、金三色交織的火蓮,驟然綻放,絢爛盛開,蓮葉間還夾雜著絲絲暗金霹靂,美得不可方物。
但就是如此美麗的事物,卻讓混邪老祖、九頭巫神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但這火實在來得太急、太快、太猛,令他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下一剎那,混邪老祖的肉身、元神盡數被火蓮焚滅,五口「金焰神罡劍」亦化為一團燦銀液體,死得不能再死。
九頭巫神雖然仗著修為高深,肉身堅韌,多撐了三個呼吸,卻也於事無補,灰灰而去,只留一枚亮晶晶的球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