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白家的母老虎
余笙在聽。
與雨聲一併落入她的耳中,是顧濯的聲音。
「我始終很喜歡林挽衣這樣的人,因為青春,因為年少,因為勇敢,散發出來的光芒是初升不久後的朝陽,總是讓我感到溫暖,想要在這陽光底下坐著發呆,又或者是直接睡上很長一個懶覺。」
「你應該還有印象,夏祭結束後那天晚上,我們吃完那頓夜宵過後她和我單獨走了一趟,最後忘了在那裡的屋檐下坐著,我和她聊了很長的一段話,關於喜歡,或者說愛情所在。」
「當時我的意思很清楚,彼此真實相處在一起的時光才是喜歡的理由所在,而我和她相處的時間其實不多,長不過一個春秋。」
「如此便說喜歡,未免來得無稽,這就是我當時以及現在的想法。」
顧濯的聲音十分坦誠,沒有迴避沒有虛偽。
余笙聽完後,回過頭望向他,忽然問道:「那我和你有過一個春秋嗎?」
顧濯搖頭說道:「以當下論,自然沒有。」
余笙忽然間笑了,笑容莫名溫柔,問道:「那你為什麼能如此輕易地對我說喜歡呢?」
不等顧濯開口,她接著又補了句話。
「還是連續兩次。」
像這樣的話,從來就不是讓人回答的。
余笙的笑容更為微妙,說道:「所以我現在的心情稍微有點兒奇怪。」
話的末端,她又再說了兩個字:「師叔。」
顧濯無言以對,然後說道:「好像是有值得奇怪的道理。」
余笙看著他,笑意嫣然說道:「我希望接下來我不會再聽到喜歡這兩個字了,師叔您意下如何?」
顧濯在心裡嘆了口氣,認真說道:「好。」
余笙收回視線,說道:「走吧。」
黎明將至,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總不能全讓王景鑠代為處理。
那是很沒道理的一件事。
顧濯自然不會拒絕。
當他點頭過後,眼前景色隨之而變幻,蒼山就此離去,重回人間。
還是昨天那個房間,與踏入蒼山前的區別,無非天光變化。
以及。
余笙沒有回來。
顧濯想了想,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為自己泡了一壺新茶,輕輕地抿了一口,神情平靜。
等待命運的降臨。
余笙的決定。
……
……
蒼山。
余笙正拾階而上,往山巔而行,就像是早起去看日出的旅客。
她正在思考自己的問題,準確地說是人生大事。
不久前的那一場微雨,昨夜那三條蠢魚,以及通宵達旦的閒談,終於讓她的道心得以歸寧,思緒變得真正清晰,去推斷那些被她刻意擱置在旁的事情。
比如顧濯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確定她的身份?
比如他還有多少秘密在瞞著她?
比如那一句突如其來的喜歡。
前二者可以暫時放下,不必著急於一時得出答案,但是最後一個問題卻是當下的余笙必須要去想的,因為這真的很重要。
直至此刻,她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那句喜歡來得太過突兀,就像是有意為了打斷她的思緒而生,並非一句出自真心的話。
若是往最為惡意的地方去揣測,顧濯之所以與她談喜歡,甚至有可能是基於一個完全出自利益方面考量的決定。
王祭出手過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再在她面前隱瞞下去,暴露已經成為既定的事實。
如果顧濯真實的身份為世人所知,那他接下來將會是一個怎樣的處境?
放眼望去,舉世皆敵。
人世間再多出一個無人不可殺之人。
因為道主已是百餘年前的稱呼,如今他被喚作為魔主。
以顧濯當下的境界,哪怕有昔日故人如王祭之流暗中給予庇護,最終也還是要死。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他有著完全充分的理由,對余笙說出那聲喜歡。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這都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辦法。
一聲喜歡就夠了。
有什麼不方便付諸於口的呢?
至於當下有喜歡的理由嗎?
與生死相比,這真的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當今世上唯一一個能幫他隱藏身份,有可能願意替他瞞下過往,讓群山中發生的那一切不暴露在天光之下的人,僅此而已,那就完全足夠了。
想著這些事情,余笙的眼神越發放空。
不知不覺間,她已然行至蒼山山巔,眼前的景色一片空明。
晨風寒冷,拂面生寒。
余笙醒過神來。
她往前數步,在崖邊坐下,微仰起頭。
無數畫面出現在她眼中。
是昨天夜裡顧濯的一舉一動。
每一個動作被拆解到支離破碎,不斷反覆重現,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余笙閉上眼睛,神情疲倦。
「真麻煩……」
她薄唇微啟,聲音里難得帶著幾分自嘲:「怎就不能少想些許呢?」
其實,群山前的那聲喜歡還有一種解釋的存在。
顧濯在看到余笙出現在眼前那一刻起,便已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必將暴露,再無繼續完全隱藏下去的可能。
在意識到這種未來後,他看著眼前人很自然地回想起從前有過的一切事,於是說出了那一聲喜歡。
畢竟,人在死前總愛回憶往事,不是麼?
就像離別往往能夠帶來勇氣。
余笙心想,這個解釋應該是合理的。
至少這能讓她理解那一聲不合時宜的喜歡。
然後她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接受,或者說不拒絕?
很短的時間,無數理由浮出水面,在她心湖上飄蕩。
若是顧濯的身份暴露,當下人間的平靜將會被瞬間毀之一旦,走向不可控的境地。
百餘年前那一戰里,道主的死是眾人所親眼見證的,絕無造假的可能。
那麼,為何他能重活一世?
像道休這種因為當年那一戰而壽入深秋的人,絕不可能放過探尋其中隱藏著的秘密的可能,整個禪宗都會隨之而動。
然後呢?
道門更是不必說。
天道宗又豈會坐看祖師身死,玄都必然大開山門,天下道門傾巢而出。
易水這一次顯然不會再置身事外,王祭出劍是註定的事情。
人間諸國亦然如此。
一人出而天下亂。
到了那時,大秦又怎能不下場?
最重要的問題是,余笙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她,司主暗地裡似是別有圖謀,她那位弟弟再如何了不起也只是一個人。
至於剩下最後那一位……總之,屆時大秦的虛弱將會暴露在天下人眼前,生靈塗炭這四個字完全可以用上一用。
這樣的局面無需太過精細的推演,就已經出現在余笙的眼前,無比真實,仿佛觸手可及。
然而。
所有的這一切都可以被那一聲喜歡攔下來。
那她又有什麼拒絕的道理呢?
余笙這般想著。
她微仰起頭,與不知何時出現的太陽對視,心想這的確都是接受的理由。
而且……她的確是不討厭他。
當然,最重要的理由是顧濯與她說自己是顧濯。
那這就已經足夠了。
……
……
王大將軍的辦事極其乾淨利落,在顧濯與余笙停留的第三天,他與後者進行了一場單獨的談話。
說是談話,事實上也沒有幾句話。
更多是余笙從王大將軍手中接過情報,神色平靜地進行著翻閱,再就信紙上提及的某些細節進行具體的詢問,然後得到明確的解釋。
情報上敘說的都是荒原之事。
準確地說,鎮北軍如何抹去顧濯有可能留下的那些痕跡,以及為兩人的行蹤做了怎樣的遮掩。
王大將軍辦事堪稱是無可挑剔,又或者說鎮北軍無愧於自己的名聲,在這件事情上展現出來的強大,讓荒原內外各方勢力徹底噤聲。
就連易水與清淨觀都為之沉默不語。
更不要說北燕。
最終余笙放下那些情報,對王大將軍說了一句話。
——我認為師父對此十分滿意。
說完這句話後的當天下午,顧濯和余笙與王大將軍道別,就此離去。
與荒原時不同,這一次兩人走得十分低調,再無數千玄甲重騎隨行保護,是很簡單的兩匹馬,還有兩個遮臉的斗笠。
王大將軍沒有前往送別。
站在書房裡,還是那口窗前,他端著一杯熱茶久久不飲。
那位心腹謀士站在他身後,低聲問道:「這就行了?」
「要不然呢?」
王大將軍淡然問道:「我還要做什麼?」
那位心腹謀士猶豫片刻,說道:「余笙終究只是長公主殿下的徒弟。」
王大將軍笑了笑,沒有為此而生氣,說道:「你還是太年輕了。」
那位心腹謀士愣了愣,問道:「您的意思是?」
「我曾是長公主殿下麾下一將士,對她的為人談不上清楚,但也能算得上略知一二。」
王大將軍回憶起當年往事,聲音里滿是感慨:「長公主殿下是一個極有決斷的人。」
有資格成為謀士的人又豈會是白痴,意思到接下來很有可能要聽到舊年秘密,這時當然不會再接話。
「陛下登基已有百年之久,前後兩位皇后娘娘,不乏皇子與公主。」
「何以長公主殿下卻始終獨身?」
「百年間不見半點傳聞,似是以此餘生奉道?」
話至此處,王大將軍沒有再說下去,飲了一口熱茶。
那位心腹謀士早已勾起好奇,奈何不敢發問,唯有焦急地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書房裡響起一道聲音。
「很好。」
王大將軍說道:「我很高興。」
那位心腹謀士微微一怔,緊接著反應了過來,汗水瞬間打濕後背。
他哪裡還能不明白,要是他對長公主殿下的往事產生好奇,將軍或許能給予他一個答案,但隨之而來的定然就是人頭落地。
王大將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說道:「你還是知道分寸這兩個字的,去吧,日後也不要忘了。」
那位心腹謀士連忙告退。
書房裡一片安靜。
王大將軍放下那杯茶,望向窗外,那是南方的天空。
長公主殿下何以獨身至今?
據聞,當年的她與道主結為道侶,僅差一步。
後來,玄都一戰中道主為眾生穿心而過。
這就是王大將軍所知曉的一切。
……
……
秋色濃時,霜意隨之而至。
枯黃的落葉落於大地,舞於凜冽風中,為人間增添蕭索之意。
顧濯讓馬兒停下,望向不遠之外。
易水就在那裡。
余笙的目光同樣落在那處,看著那片亭台樓閣,輕聲說道:「我就不過去了。」
顧濯道了一聲好。
余笙說道:「我在鎮上等你。」
顧濯想了想,說道:「可能不太方便。」
「嗯?」
「都是青樓之類的地方。」
「我也去過青樓,還是和你一起。」
「兩回事。」
余笙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濯笑了笑,說道:「一起吧。」
余笙想不到拒絕的理由,便答應了。
不久後,得到消息前來的魏青詞出現在兩人面前,充當知客。
顧濯回想起王祭對自己說過的話,想到這位易水的掌門對自己抱有恨意,目光落在他的背影身上。
魏青詞的傷勢並未痊癒,面色在天光映照下是肉眼可見的蒼白,依然察覺到身後的視線。
一場談話隨之而來。
「我對你沒意見。」
「為什麼?」
顧濯有些好奇,問道:「要不是我,你那位師弟不會死。」
魏青詞平靜說道:「因為我知道殺人的是誰。」
顧濯贊道:「無愧劍修。」
魏青詞踏上等候已久的那艘輕舟,說道:「比起恩怨,我現在更好的是你究竟是誰。」
余笙看了一眼顧濯。
顧濯誠實說道:「我是他的好朋友。」
魏青詞不再多言。
輕舟逆流而上,至江心島前停下。
顧濯和余笙重回陸地,魏青詞留在船上,隔著霧氣望向兩人的背影,看得很是深刻。
只是,直到濃霧掩去一切畫面,他還是沒能從那些細節當中辨認出真實。
……
……
「那姑娘是你誰?」
「我師侄。」
顧濯站在王祭的身後,推著輪椅,隨意走著。
且慢已經被他取出,放在老者的膝上。
舊劍有靈,為之而發出雀躍的鳴響,沒有半點捨不得的意思。
「真假?」
王祭挑了挑眉,說道:「你師侄就是我的晚輩,當今天下真有人對我這位劍道大宗師不感興趣到連見一面都懶?」
聽著這話,顧濯神色不變,說道:「她又不用劍。」
「還有……」
他從三生塔中取出僅剩的兩個番薯,遞了一個給王祭,轉而說道:「先吃吧。」
王祭低下頭,看著被放在懷裡的那個番薯,很是無語問道:「你當初不是留了三個嗎?怎麼到我手上就只剩一個了?」
顧濯說道:「另外那個給我師侄當見面禮了。」
王祭沉默片刻後,認真問道:「你這真不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給你師侄見面禮?」
顧濯神情自若說道:「我何時是這麼委婉的人了?」
王祭心想也有一定道理,但自己為何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呢?
就在這時候,顧濯給手裡的番薯撕皮,隨意丟在地上。
王祭微怔旋即大怒,生氣問道:「我好不容易焗出來的番薯,自己一口沒吃還被你剋扣兩個就算了,你還當著我的面在我家亂丟垃圾啊?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顧濯一邊推著輪椅,一邊撕皮,漫不經心說道:「你當時不是很愛看我吃嗎?現在怎麼就不樂意看了?」
王祭回想起那天晚上,被迫吃了一晚上番薯的好友,頓時大感心虛。
下一刻,他反而更為強硬地挺直腰背昂起頭顱,不斷拍打著輪椅的扶手,惱火嚷道:「這能是一回事嗎?這能是一回事嗎!」
啪。
啪。
啪。
站在遠方的余笙聽著聲音,回頭後望,看著正在為三個番薯爭吵的那兩個人。
她莫名覺得這畫面好生有趣,莞爾一笑,猶勝秋日。
……
……
還了且慢,吃過番薯。
吵鬧的聲音已經成為過去,濃霧散後的江心島上承天光,景色一片清麗。
余笙站在那頭,靜觀江水滔滔,仿佛看到無數年前荒人十萬飛舟南下,為劍光所遏的壯麗畫面,神思悠悠。
顧濯和王祭站在另一頭,談不上並肩而立,因為兩人身高不一。
王祭手裡拿著番薯,很是珍惜地品嘗著,說道:「怎樣了?」
顧濯明白這句話問的是自己的安危,身份是否會暴露在陽光之下,該指望的人可否指望的上。
「暫時是不需要你了。」他說道。
王祭安靜片刻後,問道:「在山裡的時候,我給你提過一個建議,你考慮得怎樣了?」
顧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建議。
——要不然乾脆這樣吧,你問問你師姐,你倆能不能在一起得了。
這句話當時王祭說得很認真,因為這就是他真實的想法,推斷出來的當下局面的唯一解法。
往後他在那段漫長的旅途中,看似不經意地翻來覆去重複提及顧濯那位師姐,便是想讓自己這位好友儘可能地想出一個答案,往前走出那一步。
顧濯說道:「這很重要嗎?」
王祭偏過頭,渾濁的眼睛倒映出他的面孔,毫不猶豫說道:「當然重要。」
顧濯問道:「理由。」
王祭似乎早已想過這個問題,神情瞬間嚴肅至極,因為這本就關乎到天下蒼生的安危。
不過對他來說,更重要的還是另外一點。
「你倆要是成了,那她不就是你的妻子了嗎?」
王祭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叨叨絮絮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一隻母老虎,其實我當年就指望著你給她給管教好,別再那麼嚇人……」
話音戛然而止。
不是因為顧濯正在震驚。
是余笙恰好收回視線,望向這頭兩人,墨眉微蹙。
感冒一直沒好,斷斷續續也有一個星期了,這是今天少寫一千字的理由,但是吧……這個月的更新算是穩定了很多,下個月也會保持住。
然後,其實劇情方面的本來打算說幾句,因為最近的本章說我有在看,但最後想了想還是決定要閉嘴,更新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情。
坦白說,因為之前寫的題材養成的習慣的原因,我在這本書上的確犯了不少錯誤,前面很多時候都寫得比較痛苦,但最煎熬的那段時間算是熬過來了——這主要體現在我最近更新上面。
總之,總而言之,我現在的心態還算不錯,是可以讓這本書按照自己的想法慢慢走下去的心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