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風骨?什麼風骨?
短短的片刻之間,種世衡感覺,自己的心情反覆的,比之前幾十年的經歷都要更加複雜。
作為一個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的士大夫,種世衡非常明白,這座軍營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同時,他也非常清楚,面對這樣的情況,按照標準的儒家理論,他應該怎麼做。
君有大過,為臣者,無非死諫而已!
然而,理想永遠是理想,現實當中的人,到底並非人人都是聖賢。
道理種世衡都懂,但是,他更明白的是,一旦他真的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和天子的態度背道而馳。
那麼,他今天能不能走出這座營門,恐怕都要打個問號。
而如果說,他能夠順利離開,甚至是將消息宣揚開來,讓朝堂上的充充諸公來勸止天子,那麼,他面臨的,恐怕是滿門之禍。
這般決心,至少,種世衡是下不了的!
他自問不是聖賢,做不到聖賢那般,斧加身而不避,更不可能,將整個種氏一族推入死地。
再退一步說,即便是他將消息傳出去了,就真的能阻止皇帝嗎?
恐怕未必!
如今,不,大宋一直以來的朝堂上,都是黨派傾軋,在異論相攪的祖訓下,中樞兩府大臣之間,關係盤根錯節,相互之間爭鬥不止。
現下這座軍營,不管內部宣揚的再過分,但終歸到底,也不過就是幾百人的精銳罷了。
真到了朝堂之上,只怕會有不少人覺得,以此和宮中對峙,實在是小題大做-——
事情做了,不一定能成功,但一定會把自己乃至一族推入死路。
那麼,為何要做呢?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忠君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既然打不過,不如加入好了。
反正,如今他種世衡,已經算是武將了!
如若皇帝收復燕雲的目標真的能夠實現,那麼,未來的朝堂之上,必然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麼現在,提前知道內情的他,完全可以借著這股東風,讓種家成為大宋朝堂上的新星。
一面是全家傾覆的萬丈深淵,一面是前途可見的光明大道。
對於種世衡來說,如何選擇,實在不要太簡單。
至於說那士大夫的自尊和傲氣,那是什麼玩意,種世衡表示,他一個武將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趙禎坐在上首,看著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身份的種世衡,倒是也不由露出一絲笑容,道。
「種卿家平身,不必如此多禮。」
於是,種世衡這才小心的站了起來,遲疑片刻,他開口道。
「陛下,臣惶恐,以為此營訓練之法,雖有好處,但是,卻也有一隱憂,不知當說不當說。」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歸屬到武將的陣營當中,種世衡自然也就不再藏著掖著,將自己剛剛看到這座軍營時,浮起的疑慮給說了出來。
聞言,趙禎目光微動,問道。
「說。」
於是,種世衡整理了一下語言,道。
「陛下明鑑,此前在營外,陛下問臣細柳營舊事該如何評價,臣雖覺得細柳營拒天子於營外有不敬之處,但是,卻也依舊認為,軍中軍紀,理當嚴明。」
「早在太宗年間,便有詔令,凡機密事宜及兵甲錢糧文字之事,不得只憑口宣,須親見宣敕,
凡發兵者,需候銅符,木契與宣命,文相勘合,違者以軍法論,斬!」
「兵者,國之重器,歷朝歷代以來,軍隊調動,受令,皆有嚴格規制,這本是為了防備有不軌之徒妄動軍隊。」
「今日臣在營外,諸軍士見陛下而跪,此本為臣之道,然未見兵符,文,貿然放人入營,此恐令不軌之徒尋機而入,此臣所憂慮之事也,惟陛下思慮。」
這番話總結下來就是,軍中當有制度。
皇帝靠刷臉入門,道理上來講無可厚非,但是,在實際操作當中,很容易被人鑽空子。
原本,種世衡其實是不打算把這個說出來的,可如今,他既然打算真的把身家都賭在軍伍之上,自然要多思量一番,將能夠想到的問題,都提出來。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面對這個質疑,上首的官家卻只是微微一笑,道。
「種卿家是擔心,有人詐傳聖命,調動軍隊,可對?」
種世衡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這座軍營當中,充斥著對於皇帝的無條件服從,但這種服從,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有可能會引發不可控的後果。
事實上,這也是歷朝歷代以來,為什麼都對細柳營的故事十分推崇的原因。
見此狀況,趙禎輕輕搖了搖頭,倒是也不解釋,對著一旁的張從訓道。
「你出去一趟,告訴傳令兵,讓他即刻吹號,召集全營上下,在演武場集中,六十息內未至者,斬!」
種世衡微微有些然,沒想到官家會是這樣的反應,
但是,很快他也就明白了過來,官家這是在用事實來解答他的問題。
於是,種世衡靜下心來,看著張從訓走出營帳。
一息,兩息,十息——·-外面依日靜悄悄的。
正當種世衡疑惑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響動,旋即,帳外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卑職雲驍衛押官寧東,恭問聖安。」
沒能等到集合的軍號響起,種世衡並不意外。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來人竟然是一個小小押官。
要知道,押官可是軍營當中,最低一級的管事之人。
低到什麼程度呢?
一般的押官,負責的軍士都是五到八個,即便是一些人手不夠的地方,也不會超過十個。
這樣的末流小兵,竟然敢敢直接闖到皇帝的軍帳之外?
「進來吧。」
趙禎倒是面色平靜,吩附了一句。
於是,營帳掀開,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在他的旁邊,則是一臉無奈的張從訓。
這名大漢大步流星的走到帳中,跪倒在地,行了一個標標準準的軍禮,道。
「啟稟陛下,方才有宮中內使,稱奉陛下之命,召全營集合,然而,此人並非營中軍校,亦未持帥帳軍令,故卑職依照軍法將其帶回,面呈陛下,核證軍令,請陛下示下!」
見此狀況,趙禎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掃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種世衡,旋即,便對著底下的大漢問道。
「寧東,你認識前去傳令的人是誰嗎?」
底下的大漢回答的依舊乾脆。
「回陛下,認識,這位內使,是陛下的隨侍內宦!」
「既是如此,為何不遵令?」
趙禎再問,後者回答的也很快「回陛下,不合軍中條例。」
其實,到此為止,種世衡的疑問已經基本能夠解答了。
然而,事情卻還沒有完,只見趙禎輕輕擺了擺手,道。
「你去,將狄青叫過來。」
於是,剛剛還在堅持所謂條例的漢子,半句話都沒有多說,直接了當的抱拳道。
「遵命。」
隨後,他站起身來,大步流星的就離開了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