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偏見無處不在
官家驟然對蔡齊發問，是在場眾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但是，也正因如此，他們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這次召見，他們原本以為，是為了解決之前曹瑋逼迫群臣拜送樞密院一事，
所以，要一同將蔡齊這個言官中的代表給叫過來。
然而，到了這裡才發現，官家對於這件事早就有了決斷，壓根就沒想著和他們商議，甚至，都沒有給蔡齊太多反駁的機會。
現如今，官家說要商議勛轉之法和爵位制度的並軌，這事雖然複雜，但是說破大天去，也無非是兩府宰執之間商議的範疇。
那麼，問題就出來了。
如果是為了曹瑋逼迫樞密院的事，沒有必要讓兩府大臣前來，而如果是為了勛轉和爵位之事，那麼讓蔡齊過來作甚？
退一步說，就算是官家不想再費周折，想要將兩件事一同處理了，那麼，為何又要三番五次的單獨把蔡齊給拎出來發問呢？
在場眾人都是心思靈敏，政治嗅覺敏銳之人，結合這段時間的各種消息，很快，心中便有了答案。
官家此舉怕是，在考驗蔡齊呢！
其實這個端倪，早就已經出現了，像是勛轉之法和爵位並軌這樣的事，明顯是兩府的範疇，而處理蔡齊奏札又在此事之前。
所以，按照正常的議政流程，在把奏札交給蔡齊之後，其實就應該打發他告退了。
官家沒有讓他離開，而是繼續提起爵位之事，某種意義上，其實便算是默認蔡齊可以旁聽兩府的御前會議了。
當然，這旁聽未必就是好事，便如現在一樣，既然聽了，那麼，就不得不發表看法。
對於其他的宰執大臣來說，他們說的哪怕不合官家心意也無妨，畢竟是討論而已。
但是，蔡齊作為一個半隻腳踏進宰執序列的大臣，他說的話，便很有可能會決定，他這一步到底是能往前邁，還是要徹底撤回去。
「回陛下，早年間朝廷制度，不論文武官員，凡身居高位者，往往官，職，
爵，勛，散官，差遣並有。」
「而其中最緊要者，為官，職，差遣，其餘爵位，文武勛，散官，往往流於表面，並無實際意義。」
「自陛下登基以來，大刀闊斧，精兵簡政，設官制所重修官制，罷一切繁雜頭銜，令官，職，差遣合一，以散官寄祿，於朝廷而言，實則是令上下通達，政務高效。」
「故而，臣以為，文武勛及爵位，自然也理當改革。」
蔡齊先是歷數了一番過往的官制，然後才轉向了當下的話題。
「朝廷爵位，以往並不分文武，除用作加恩以外，惟有食實封方有祿米，但如此一來，爵位往往被忽略不計，文武勛則更是如此。」
「朝廷既設此制度，自當有所用處，爵位制度，牽涉到宗室管理，不可輕動。」
「故而，臣以為，可將爵位另立，不再授予文武大臣，而專用於宗室管理，
朝臣彪炳功績，以文武勛則足以。」
話音落下，在場眾人也不由陷入沉思當中。
不得不說，蔡齊的這個看法，倒是有些新穎。
宋朝的官爵制度龐雜而混亂，即便是經過了一番改革之後，也只是基本理清了官職之間的對應關係。
至於爵位和勛級，在場眾人都沒有仔細的思索過。
當然，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像是蔡齊剛剛所說的那樣，大宋的爵位一方面太過泛濫，不管是文臣武將，只要能夠混到高階，身上大大小小總是能撈到一個爵位的。
因此，這就又導致了第二個問題，爵位雖多，但是，能夠實食封的卻少，通常只有少部分宰執大臣，能夠有此殊榮。
但是，因為爵位的泛濫，導致爵位的存在，往往更像是作為高官的附庸而存在。
所以，人們往往更敬宰執大臣這個身份，而並不關注爵位。
至於勛級，和爵位的情況類似，但是更加嚴重，爵位如果運氣好的話，好歹還能有實食封的資格，可勛級到了現在，已經變成了純粹的榮譽頭銜，既不和品級掛鉤，也不影響俸祿，有了，就只是好聽而已。
平心而論，蔡齊的這個提議是符合實際的，可問題就在於，這和官家最初的意思，可不一樣啊·—·
果不其然，在聽了蔡齊的話之後，趙禎的眉頭頓時一皺，道。
「朕欲更易轉勛及爵位制度，是欲厚賞前線將土之功，如今蔡卿家你卻說，
要將爵位剝離出來，獨獨用於宗室，而朝堂百官，用文武勛級酬功。」
「蔡齊，你這是覺得，前線搏殺的將士們，不配得到爵位嗎？」
這話問的犀利無比，顯然是不給蔡齊半點敷衍的機會。
一時之間，在場的一眾宰執也隨之有些緊張。
蔡齊聞聽此言，眉頭緊皺，道。
「回陛下，為國建功，自當酬賞，但是依我朝軍制，將士立功，本就可以敘勛轉之法升遷，本無必要再顆合爵位——」
「荒唐！」
這次，蔡齊的話還沒說完，趙禎便冷哼一聲，斥道。
「自古以來，勛級與爵位，本就皆是為了酬功而設，爵位可實食封，可世襲罔替，本是為酬勛級不可酬之功，如今到了你口中，二者倒成了雜之法了。」
搖了搖頭，趙禎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擺了擺手，道。
「好了，你退下吧。」
蔡齊有些默然，他並沒有再繼續開口辯解，只是輕嘆一聲，拱手行禮，很快便退了下去。
於是，殿中的氛圍一時有些緊張。
片刻之後，王欽若才硬著頭皮，率先打破了沉默，道。
「陛下息怒，朝堂之上，政見不同乃是常事，蔡齊能夠直抒胸臆，不虛偽造作，可堪稱諫臣風範。」
「雖說他所言未必正確，但畢竟是一片忠心，還望陛下體諒，莫要動怒。」
趙禎嘆了口氣，神色當中頗有幾分無奈。
片刻之後，他搖了搖頭，道。
「王相公放心，朕不至於昏庸到隨意遷怒的地步，朕只是有些失望。」
說著話，他低頭看向在場的一眾宰執，道。
「蔡齊不知我大宋如今處於何種境地，但諸位宰執應當明白，党項不臣之心已久，遼國亦虎視耽耽，圖我大宋。」
「此後戰事頻頻，邊不斷，邊境將士保家衛國，是在用命搏殺守護，若是朝中仍舊覺得這些將士無關緊要，吝惜財帛官爵，如何能讓他們甘願為大宋效死？」
話音落下，底下眾人頓時紛紛陷入了沉思之中。
於是，趙禎沒再繼續多說，只道。
「你們都下去吧，勳爵並軌之事，要多用些心力，一個月之內，朕要看到結果。」
「此次大軍封賞，要用上著新的轉勛之法，這是旨意！」
最後一句，語氣加重，讓在場的一眾宰執頓時打起了精神。
「臣等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