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老母狗,真長久
天將入夏。
晨間朝陽半隱,遠處天邊微沉,似是有晚春雨水醞釀。
狗妖身上緩緩燃起火苗,先是皮毛,而後是血肉,乃至筋骨,直至全部成灰。
這狗妖只是開智的精怪,還未入品。精火只生長了些許,成效不高。
不過即便如此,孟淵卻也確定下來,以妖飼火這條路果然行的通。
區別在於,妖怪的品階越高,餵養精火的效果越好。
先前聶師有言,人雖然可以吃妖吃怪,但因為妖怪某種程度上與人差不多,是故吃多了心境容易出問題。
可現今孟淵以精火焚燒妖怪,乃是為民除害的大好事,且並未親嘗,心境無有阻礙,卻也無須擔心這個問題了。
精火收回指尖,而後消失不見。
孟淵起身,看向數十步外的龔自華,他正在審問那頭重傷的狗妖。
走上前,龔自華看了眼孟淵,見那狗妖屍體已然成灰,便好奇問道:「你心腸兩竅穴已開?」
「正是。」孟淵早已有所準備,自身精火只能燃去肉食,卻燒不掉別的物事,是故堆柴燒屍的法子用不了。
到時屍體燒完了,木柴卻還沒燒完,沒來由讓人起疑。
而且此行要時時燒屍,避不開人眼,是故不如直接換個說法。
尋常武人開闢天機神通如同盲人摸象,但從五臟六腑的竅穴中借五行之氣開闢,是相對穩妥的一個法門。
腎囊為表里,皆屬水。
心腸為表里,皆屬火。武人藉此兩竅催發火意,便可刀刀蘊火意。
當然,此法極其耗費真氣。若非八品圓滿,或是邁入七品,根本無法持久。但若是天縱奇才之輩,真氣充盈,卻也盡可使得。
孟淵曾吞服火菩提,龔自華等人又知自己丹田比尋常人廣闊的多,這理由盡可來用。
果然,龔自華聞言點點頭,道:「聶前輩慧眼識才。」
他總覺得孟淵溫文之中帶著一股子殺氣,又小聲勸了句道:「咱們是以殺止殺,孟兄弟千萬莫失了本心。」
「多謝龔兄提點。」孟淵笑著拱手。
兩人也不多說廢話,提著那重傷的狗妖,問起來歷。
一問才知,這狗妖另有首領,名號母狗老祖。
那母狗老祖走的也是武道路子,不過八品而已,一向在山上稱王。
「老祖要娶妻,命咱們找幾個年輕人,整點上好席面!」狗妖道。
「等等!」孟淵一腳踢了下狗頭,問道:「母狗老祖,要娶妻?」
「老祖自號母狗老祖,可不是真母狗啊!」那狗妖振振有詞。
又仔細問了問,才知母狗老祖就在前面山腳下的村子裡,只等中午便成婚事。
「習俗是黃昏,為何選正午?」孟淵好奇問。
「母狗老祖說,出來混早晚要出事,所以只能晌午辦大事!」狗妖道。
「……」孟淵無言以對。
「以後你就習慣了。」龔自華點了點他太陽穴,「這裡正常的沒幾個,都是歪門邪道。」
孟淵見遠處有幾個人探頭探腦,分明就是先前被狗妖追逐的村民,就朝他們招了招手。
那幾個村民猶豫了一會兒,只有一老一少趕了來,其餘人卻跑開了,可見懼妖猶如懼兵。
那老頭咚咚咚的磕頭,涕淚橫流,道:「求兩位大官人救救我孫女!」
「不著急,你慢些說。」龔自華溫和道。
那老頭還是一個勁兒的磕頭,眼淚鼻涕流了不少,可就是說不清楚。
待換了那少年,才說出個大概。
原來就在前面黃石村中,群聚了十幾頭妖怪,村民們都跑完了。母狗老祖娶妻娶的就是少年人的妻子,也是那老者的孫女。
他們兩人是去縣衙求援,卻沒人來管。
眼見少年與那狗妖所言不差,龔自華便與孟淵商議,母狗老祖不過八品,並無多少危險,可以直接去生擒了。
兩人商議已定,砍死重傷的狗妖,便催馬往前。那老者和少年救人心切,也踉踉蹌蹌的跟在後面。
行了兩里地,便見有一村落。村口枯木上掛著一個人頭,風兒一吹便蕩來蕩去。
此時天愈發陰沉,臨夏的最後一場春雨將至,村中有嗩吶鼓樂之聲傳來,卻毫無喜慶之感。
村口也沒個把守的,龔自華和孟淵舍了馬匹,躲在暗處,慢慢往村中深入。
這黃石村是小村,繞過幾處土房,便見一磚瓦院子。
院子外擺了幾張桌子,上面放著血肉。每一桌有四個狗妖端坐,還有狗妖直接站在桌子上的。
一旁幾個人吹嗩吶、敲大鼓,雙目卻已失了神采,如同行屍走肉。
很快,院中走出一高大狗妖,頭戴布花,身著大紅袍子。
這必然是母狗老祖了。
只見母狗老祖咧開血盆大口,笑的喜慶非凡,手中還牽著一嫁衣女子。
那女子頭蒙布,瑟瑟發抖,卻不敢吭聲。
「哈哈哈!」
母狗老祖開懷大笑,撈起一條人胳膊,啃了一口後,才道:「六十年前,我下山遊歷,聽人講臨財母狗得,臨難母狗免!我自此取名母狗,哈哈!果然事事順遂!我先拜入蒼山君門下學得能耐,後自立門戶,子孫後代無數,今日再娶一嬌妻啊!」
「老母狗!真長久!」
「老母狗!真長久!」
「母狗老祖來拜堂,天天睡覺真長久!」
一眾狗妖紛紛大喊,著實邪門的很。
孟淵和龔自華對視一眼,算是知道「母狗」之名的來歷了。其實原句應該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
可見這母狗老祖要麼是遇了半吊子書生,要麼就是聽岔了。
總之,學問還差了香菱一截。
「誒呀?」母狗老祖鼻子動了動,看向龔自華和孟淵的藏身處,「有狗東西來了!」
「動手!」龔自華不再遮掩,一箭射出,可那母狗老祖警覺的很,當即閃開。
孟淵見狀,也不去射,直接提刀上前。
兩方相差百餘步,孟淵拔刀出鞘,飛絮功全力催發,直奔母狗老祖。
就在這時,忽聽村外有馬蹄轟鳴聲。
很快,便見看有八騎而來,為首的正是那知府的二公子解申。
只見這八人都是面有滄桑,解申也不復貴公子姿態,想來這幾天頗受顛簸之苦。
不過衣上無血,應是沒遇到難纏的妖怪。
「殺!」解申嗷嗷叫著大喊。
孟淵不管來者,只向那母狗老祖而去。
那母狗老祖從胯下抽出一柄長刀,正待要迎戰,可見孟淵步法極快,所過之處,幾個小妖都被削了腦袋,而且還有援兵到來,他就趕緊夾起尾巴,舍了那新娘子,竟直接跑路。
孟淵豈能讓母狗老祖走掉,也不再管小妖,直追母狗老祖。
追了不過百餘步,母狗老祖見實在跑不掉,就乾脆停了下來,齜著犬牙,大喝道:「來來來!讓母狗爺爺斗一斗你!」
只見母狗老祖挽了個刀花,隨後越舞越快,口中嚷嚷,「看我披風七絕刀!」
孟淵到了近前,猛地躍起,也不講什麼技巧,只是借著衝勁兒,往下力劈。
三番淬體,孟淵筋骨之壯本就遠勝同階,力道更是不凡。
只聽砰的一聲,母狗老祖的長刀立即粉碎,左肩被削去半個,臟腑都露了出來。
那花里胡哨的披風七絕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好似紙糊。
「蒼山君是誰?」孟淵剛問出口,便有弦動之聲自身後傳來。
孟淵全身肌肉緊繃,卻見那母狗老祖的左眼已被一記重箭穿過,分明是不活了。
回過頭,就見解申手中執重弓,站在二十餘步外,笑嘻嘻的,很是得意,「老子殺的!」
孟淵無意與紈絝爭執,只默默記下此人形狀。
解申見狀,又是得意一笑,才迴轉去追殺其餘狗妖。
「他們人多,且任他一時。」龔自華上前輕輕拍孟淵肩膀,微微搖頭。
兩人也沒法說什麼,更沒出手的機會。
待過了一刻鐘,那解申的扈從已將狗妖全數解決,逃走的也都追了回來。
母狗老祖的殘屍被搬回,還留了幾個小妖的活口。
孟淵看得分明,這七個扈從中,有五人是九品,兩個是八品。
至於解申,也是八品武人,而且確實有幾分能耐。
天愈發陰沉,風中都帶了幾分濕氣,雨水將至。
就在這時,先前遇到的那老頭和少年終於趕了來,倆人踉蹌上前,見一地殘屍,又瞧那新娘沒事,三個人當即抱在一起,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那幾個吹鑼打鼓的村民依舊目光茫然,只是跪在地上,不發一言。
「哭什麼哭?」解申一鞭子打出,抽在那老頭臉上,沒好氣道:「快去燒火做飯!老子幾天沒吃熱的了!」
那老頭不敢埋怨,咚咚咚的磕了頭,趕緊拉上他孫女和孫女婿,去燒門口的鐵鍋。
「你們是張龜年的人?」事情解決,解申騰出空兒了。
龔自華知道來者不善,卻還是君子的很,抱拳道:「在下百戶所小旗官龔自華。」
「原來是個小旗!」解申不屑一笑,「怎不見其他人?」
「我們是先來探路的。」龔自華道。
解申不再多問,有扈從搬來長凳,正要審問那幾個活口,天果然下起了雨。
沒法子,諸人移到房中,解申一一來問,龔自華和孟淵也在一邊聽。
可挨個問了個遍,幾個小妖只知道蒼山君是一個穿山甲,卻不知住在何處,更不知有何本領。
「都殺了!燉了吃!」解申不耐煩的擺手。
眼見雨水不小,孟淵和龔自華也沒法行路,便在此靜等雨停。
沒過一會兒,肉香味傳來,那老頭和少年濕淋淋的捧著瓦罐進來,「恩人老爺們,狗妖肉燉好了。」
解申當即坐下來吃,筷子扒拉個不停,找到個狗蛋才咕嚕入口,毫無貴公子的家教。
人家不邀請,孟淵和龔自華也不饞嘴,各自拿出乾糧來啃。
待吃飽喝足,解申美滋滋的伸個懶腰,就要睏覺。
「我記得不是有個新娘子麼?」解申指了指外面,「帶進來我看看。」
一眾扈從怪笑,很快就把那嫁衣少女牽了進來。
這女子樣貌一般般,勝在年輕。
「倒是還行!能解解乏!」解申嘿嘿笑了聲,一把將那少女撈進懷裡。
那少女早已茫然之極,連哭聲求饒都忘了。
「恩人大爺!放過我孫女吧!」那老頭和少年沖了進來,跪地上一個勁的磕頭求告。
解申一腳踹翻兩人,摟著那女子往裡屋走。
「你們讓我們回來種地,又讓高價貸了青苗,現今又來搶我妻子?逃荒時我都沒賣!」那少年趴在地上,仰著頭,雙目漲紅,然後又低下頭,咚咚咚的好似要把額頭敲爛。
「是老子幫你殺了妖怪,睡一覺怎麼了?」解申滿不在乎,「多少人想睡都沒資格!」
那少年怔怔,然後猛的起身向前沖。
解申不屑一笑,抽出刀去點少年胸口。
妖患乃是殺人,人患卻是吃人。
眼見少年就要撞上刀口,一柄刀忽的落下,壓向解申刀背,隨即刀身輕移,將那少年打退。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孟淵手中刀並未出鞘,只抱刀一拱手,道:「少年夫妻感情甚篤,方才破鏡重圓,何必壞了好事?解公子,咱們此行是為盪魔,是為保境安民。尊駕這般做,豈非是壞了令尊的好心?」
一眾扈從紛紛按住刀柄。
解申上上下下打量孟淵,然後將那女子摟的更緊了,笑道:「那我要不聽你的呢?」
孟淵走前一步,龔自華趕緊去拉人,卻聽孟淵已出了聲,「老母狗,真長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