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世間枷鎖困真我
天陰沉的像是被去了勢。
雨水稀稀拉拉,像去勢後流下的血,卻無人拍上一把草木灰止血。
「莫要動氣,莫要動氣。」龔自華趕緊攔在孟淵跟前,朝解申連連行禮,道:「解公子,這一次功勞全是你們的,我們什麼也不要。」
說完話,他拉著孟淵往外走,卻拉不動人。
「天下多少人比他們還苦還難,你救得過來?」龔自華低聲勸說。
「龔兄,你記不記得那個老和尚?他對我說承天意,受因果,諸般枷鎖困真我。我不以為然,不承天意,不受因果,安有枷鎖困我?功勞我能不要,他欺我辱我也盡可忍得。可這一次退了避了,下次再往何處退?再往何處避?練好了能耐再打回來?可人都死了,心魔也種下了。」
孟淵始終不挪腳步,「以前我跟這一家三口一樣,只能輾轉求活。彼時無刀無錢無權,靠了別人的一番好心才有今天。現今有了刀,總不能還干看著吧?是故依我來看,當是躲天意,避因果,諸般枷鎖困真我。別人幫了我,我就把這因果延續下去。事情來了,就得有人站出來。」
他把龔自華往外推,道:「還請快馬去請張百戶,我盡可撐得住。」
龔自華聽了這話,他沉默兩息,吹了一聲口哨。
天外有喜鵲嘎嘎,隨即飛遠。
「別以為龔某是粗鄙武夫!你救過老子的命,我豈能獨走?老子也是讀聖賢書的!」龔自華直接拔刀,不耐煩道:「他媽的!解申!一句話,放不放人!」
解申好似囂張慣了,沒見過這種被當面反駁的場面,他愣了下,強做笑聲,道:「老子要是不放,你當如何?」
「解申,你真當我等怕了你?不過一紈絝,仗著父兄之勢,別人給你幾分面子罷了,你以為你是誰?你的拳頭硬,還是刀劍利?」
龔自華是真發了癲,「就是你們這些人太多,害的百姓連一次旱災都扛不住!要不然我們鎮妖司何必出門鎮妖,何必出門尋羅教?人禍猶勝天災!假妖孽從山野中出來吃人,真妖孽都藏在高門大戶里吃人!」
他簡直把食肉者全都罵了。
孟淵沒料到平素溫潤書生一般的龔自華,此刻竟這麼硬氣。
那也不必多說什麼,孟淵拔出刀,與龔自華並排。
解申手中有刀,懷中抱著那女子,其餘扈從也紛紛拔出了刀。
雙方對峙,那老頭和少年癱坐在地上,竟也不敢出聲。
外面雨水淅淅瀝瀝,涼風一盪,燉狗肉的香氣,和血腥之氣便涌了進來。
屋內安靜的出奇,好似空無一人一般。
解申皺著眉頭,一手摟著那女子,一手提著刀。他終於不笑了,因為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眼前這兩個人的不忿之氣,乃至於殺氣。
先前搶奪功勞時,這兩個人一聲不吭,默默認了。
可只是為了這不值一提的女子,竟拔了刀,發了狠。
解申有些想不通。
「你們兩個都是八品,我們三個八品,五個九品。」解申冷笑道。
一聽對方開始擺實力,孟淵就知道對方慫了。
這些所謂的貴公子,真有血性的早出去博一番事業了。剩下要麼無能,要麼就是假血性,只敢對比他弱的人發狠。
可只要亮出刀子,亮出讓他膽寒、讓他感受到生命受到真切的威脅時,血性立即就沒了。
孟淵是騸匠,知道該如何騸這種人的勢。只要亮出騸刀,對方立時就乖了。
「你盡可來試一試!」孟淵微微舉起刀,上面母狗老祖的殘血猶在,環視諸人,「我剛劈了母狗老祖,不知哪位朋友想來再試一試刀鋒?」
一眾扈從聞言,又各自警覺。他們有的人看到了孟淵出刀,有的人卻沒瞧見。
但那兩個八品的扈從卻是看見了的,他們兩個更顯鄭重,只朝解申微微搖頭。
解申本來就氣這兩個人的阻撓,此刻見下屬規勸,他不由更是火氣又冒,朝孟淵怪笑道:「你想救人,我就先殺了她!」
孟淵還沒吭聲,就見龔自華大聲道:「姓解的,我們不是為了救她,只是為他們少年夫妻、為這老人做一回公道。我們是盪魔除妖,是來保境安民的。」
他咬著牙,雙眼已然發了紅,「你儘管殺,只看你能否活著出去。」
孟淵和龔自華的刀都指向解申,好似騸刀。
解申站在裡屋的門口,顯然是最裡面,打起來自然是避不開的。
「你看這算什麼事?怎麼就鬧起來了?」
火併一觸即發,一個中年扈從忽的丟下刀,抬起手,笑道:「剛還並肩殺敵呢,這會兒子舉什麼刀子?放下放下,都放下!」
他先朝一眾扈從擺手,那些扈從猶豫兩下,還真給放下了。
孟淵和龔自華自然不會落刀,那中年人也不強求,只湊到解申跟前。
「都是專門來滅妖的朋友,沒來由傷了和氣。」那中年扈從按住解申的刀,好言相勸,「二公子,你瞧這姑娘丑的,你真能下得去手?到時這事兒傳出去了,別人不得笑話你?等咱回城裡,有數不盡的美嬌娘等著你呢!」
說著話,中年扈從就從解申懷裡往外拽那女子。
「呵呵,我也犯不著跟這兩個不識相的泥腿子生氣!」解申還真借坡下驢,鬆開了那女子。
「狗東西你說誰?」龔自華雙眼還紅的很。
孟淵趕緊拉住龔自華,心說這個讀書人怎麼一上頭就下不來了。
解申愣了下,那中年扈從趕緊把他推進裡屋。
「好了好了。」中年扈從扶起那少女,又把少年和老頭攙扶起來,笑著道:「我們是專門來殺妖的,怎麼會欺負人?我家公子跟你們開個玩笑。」
他摸出一錠銀子塞到老頭手裡,道:「現今沒了妖怪作亂,你拿錢去還了青苗貸,好好過日子。你孫女孫女婿都是有福氣的,你呀福氣還在後面呢!」
那老頭接了錢,拉著他孫女朝那中年人磕頭不止。而那少年卻是有些見識的,他咚咚咚的朝孟淵和龔自華磕頭。
孟淵把他扶起,也不說話。
「兩位,雨停了,你們還不走?」那中年扈從笑著問。
「尊駕先行。」孟淵道。
「敢問郎君尊名?」中年扈從拱手。
「不敢稱尊,賤名孟淵。」孟淵拱手回應。
中年扈從又拱了拱手,帶出解申,與其餘扈從一起,當真全數駕馬離去。
腳踏泥濘鮮血,解申回過頭看了眼孟淵和龔自華,冷笑一聲,似說了句什麼話。
「恩公。」那少年這時又來跪拜。
孟淵扶起,又給他送了一錠銀子,道:「人心易變,帶上你家人,離開這裡,換個地方討生活。」
那少年愣了愣,又跪下磕了個頭,便帶人離開。
夏日將至,春雨軟綿綿的。
「龔兄,聶師讓我聽你的話,我卻帶你得罪了人,日後怕還有說法,是我不對。」孟淵躬身行禮道。
「回去了請我喝酒便是。」龔自華好似掙脫了枷鎖,輕鬆一笑回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