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聚餐結束後,喧鬧的別墅里寂靜下來。
書房裡,傅成焰坐在書桌前,面前擺了一本書,但他卻久久沒有動。
篤篤——
門口傳來很輕的敲門聲,傅成焰抬眸看去。
楠笙推開門,對傅成焰俏皮笑了下,端著托盤進來。
看到女兒,一直沉著俊臉的男人蹙著的眉心終於舒展開:「怎麼還沒睡?」
楠笙把托盤放到傅成焰桌上,順手合上書:「晚飯您就只顧著生氣了,都沒吃什麼。吃點東西把藥吃了。」
一杯水,幾粒分好的藥,還有一份冒著熱氣的麵條。
傅成焰滿眼溫柔:「你媽媽做的?」
「對呀!我才不會煮呢!」楠笙拉來椅子,在傅成焰對面坐下:「先吃點東西再吃藥。」
老傅年輕時切除了一部分胃,手術雖然很成功,但依然要長期吃藥來調理。
今晚他生氣連飯都沒吃,更別說吃藥了。
「也是,孩子都是給別人家生的養的,只有老婆才是陪自己到老的。」傅成焰酸酸地說了一句,拿起筷子吃麵。
楠笙瞧著眼前的小老頭,嘴角眼底都是笑:「嘖嘖,差不多行了,今晚家裡所有人都被您懟了,還沒過癮?」
傅成焰拿筷子的手頓了下,抬眸淡淡瞥一眼女兒,無奈地收回視線,繼續吃。
小沒良心的,還不是因為她的事不開心的,她倒是來說風涼話了。
楠笙隨手拿起旁邊的書:「宋時宴能量還挺大,三年前把您哄得回來替他說話,現在又把您氣成這樣。」
傅成焰吃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抽過紙巾就要擦嘴,紙巾被楠笙拿走:「吃的太少了,再吃點。」
「你覺得我能吃下去?」
傅成焰重新抽了一張紙擦嘴,賭氣一樣扔到垃圾桶里:「你要是想談戀愛,爸爸明天就給你找一些比宋時宴優秀百倍的小伙子來。你想相親想約會怎麼開心怎麼來。」
楠笙「噗嗤」笑出來,給老父親豎大拇指:「老傅啊老傅,您這思想比我們年輕人還前衛五十年!您意思是,我可以同時交往幾個男人都可以?我去做個海後?」
傅成焰無語地嗔瞪她一眼:「只要你開心,我不干涉。」
雖然知道老父親這是氣話,但楠笙還是感覺很窩心。
對啊,開心第一,其次都是其次。
「爸爸,您和媽媽都放心吧,我又沒長戀愛腦,宋時宴這種段位的,以前傷不到我,現在也不會,以後更不可能。」楠笙邊說邊伸手摸了下水杯溫度。
還有點熱。
「你要是真放下了,我也不會這麼生那小子的氣。」
傅成焰聲音低下來,心疼又猶豫地看著楠笙:「想不想聽聽爸爸的心裡話?」
楠笙攤手:「我就知道你今晚不說出來會憋得睡不著的,所以這不是來洗耳恭聽了?」
傅成焰面色複雜,嚴肅中帶了幾分無奈。
「站在長輩的角度,宋時宴這些年的做法很幼稚,情商低的典型代表。只顧著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也是他運氣好,遇到了你這麼個一心一意的女孩。」
「我早就變心了。」
「先聽我說。」
「您繼續。」
傅成焰深看著女兒:「爸爸以前跟你說過,如果我回到他十幾歲二十來歲的年紀,也會做出和他一樣活著相似的決定。越是有責任心的男人,越是會選擇先修身,自己有了足夠的資本後,才敢說去保護去愛自己在乎的人。老祖宗也說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楠笙眼神黯淡下來:「可他從來沒有問過我,我需要的是什麼,不想要的又是什麼。」
傅成焰點頭:「對!你可以不要,但他不可以沒有。對他來說,他自己越是缺的東西,他越是在這些東西上吃過虧受過苦……所以,他必須做足準備,堅決不讓自己愛的人跟了自己後也會去嘗那些苦。」
楠笙不屑地輕哼一聲:「呵,可是他憑什麼以為女孩跟他就必須讓他一個人來付出?好的感情絕對不是只享受某一方帶來的福利,而是一同承擔過一樣的風險和挫折,一起經受風雨,並攜手迎接陽光。爸爸,不是嗎?」
傅成焰微微一怔。
他很欣慰,自己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他笑著點頭:「是!所以我說他自私,幼稚。」
楠笙苦笑下:「說到底,還是不夠愛。小孩子都懂,自己最喜歡的東西,誰要也不會給。」
傅成焰想到了什麼,不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已經相信了他的表白?不怕是他復仇了?」
楠笙雙眸微閃,猶豫了幾秒後搖頭:「我不知道。一方面,他外婆的去世的確和我有關係,這個事實永遠也不可能改變,我也不會逃避。第二,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兩個人足夠喜歡足夠相愛,哪怕是兩人之間橫亘著血海深仇,也依然很難一下子斷掉所有的感情吧。可是,宋時宴,他當初是這樣的。說恨,就恨成了那樣……」
心上這片的傷疤,這些年總是還沒完全癒合又被揭開,但這一次,是狠狠地裸在空氣里了。
早已經疼麻木,沒了知覺。
楠笙心裡再難過,面上依然平靜。可畢竟父女連心,傅成焰心疼地捏緊了拳頭。
如果宋時宴那臭小子在面前的話,他一定狠揍他一頓出出氣。
可他也知道,自己越氣,女兒越難過。
他只能壓下所有的情緒,伸手過去安撫地拍了拍楠笙的手背:「還記得你外公對爸爸的態度吧?」
楠笙笑著點頭:「當然!討厭了你那麼多年。小時候還自戀地以為外公是怕你和他搶我,後來才知道,外公以前為了反對你和念念在一起,把念念帶出國不讓你們見!」
「我現在就是你外公的心情。」
楠笙的笑僵在臉上,緩緩抬眸看去。
傅成焰紅了眼睛:「你外公當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知道爸爸媽媽相愛,他也不想做棒打鴛鴦的長輩,不想讓自己女兒難過。但如果單獨把我拎出來,他是一百個看不上我這個女婿的。別說我做過傷害他女兒的混蛋事了,就算我是他老人家親自挑選出來的女婿,他依然覺得我配不上他女兒。楠笙,爸爸現在也是這樣的心情。」
楠笙破涕為笑:「不一樣。我和宋時宴並不相愛。」
傅成焰贊同地點頭:「不管怎麼樣,你做任何決定,爸爸媽媽都支持,只要你開心!只是……小宋這小子……」
「好了!」楠笙起身,伸個懶腰:「我困了睡去了。水溫可以了,您記得吃藥。」
她再不走,老傅就要明目張胆為宋時宴說話了。
瞧著逃開的女兒,傅成焰寵愛一笑,一晚上的陰霾終於煙消雲散。
他是過來人,怎麼能看不出宋時宴對楠笙的真心。
他說給他三年時間,三年來他做到了,也帶來了誠意。
這對一個幾乎是白手起家的男孩來說,是最珍貴的品質,其餘那些幼稚和執拗,都可以理解。
他們還年輕,以後會有足夠的時間去解釋去理解包容,去相愛,去面對以後的風雨。
他怕的,不過是女兒還恨著宋時宴。
很顯然,楠笙對那小子的恨,只淺淡地停留在口頭過……她的怨,也是也因為太愛而帶來的不甘。
好在還年輕,也都沒犯過什麼原則性的大錯。
以後的路怎麼走,讓他們自己去選擇吧。
念及此,傅成焰徹底放下心來,拿起藥塞進嘴裡,一口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