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時宴,三歲之前叫時宴,跟媽媽姓。
都說人三歲之前沒有多少記憶,而我可能是個另類:三歲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腦子裡都會重複播放三歲之前每天在海水沙灘里打滾的日子,一遍遍回憶,懷念。
我出生在海邊,阿婆說媽媽生我之前,她正陪著媽媽在海邊散步。那天的夕陽格外好看,周圍小鎮裡炊煙裊裊,正是萬家燈火的晚餐時間。而我也很乖,到了醫院沒多久就平安落地了。
按阿婆的話說:你媽媽生你沒受罪,阿婆就知道你長大是個孝順的孩子。
阿婆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已經在京城姓「宋」很久了。
我很羞愧地地下了頭:「阿婆,讓您和媽媽失望了。我一點都不孝順,都不能把你們接到城裡去生活。」
阿婆疼愛地摸我的腦袋:「阿婆和媽媽一點都不喜歡城裡的生活,我們就喜歡這裡。阿宴只要經常回來,阿婆就滿足了。」
在京城讀了不到一個月幼兒園,我就跟父親說要找媽媽。
父親抱著他和他後來的妻子生下的妹妹,斜我一眼:「你爺爺為了讓你回來,做了多少工作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的家都差點因為你沒了,你還不知足?我告訴你,姓了老子的姓,以後死也是宋家的鬼!你爺爺讓你怎麼做你就必須怎麼做!」
那時候我三歲多,已經學會了看大人的臉色。
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敢提找媽媽,連寒暑假想回去看阿婆都必須拿著一堆獎狀去找爺爺。
爺爺有好幾個家,每個宅子都很大。有假山流水,有一年四季都開花的花園,也有絡繹不絕進進出出的漂亮車子。
但我一點都不喜歡,因為那裡的空氣里沒有大海的味道,耳邊也聽不到海鷗的叫聲。
宋家的人很多,當著爺爺的面,他們都會誇我兩句,會對我笑。但爺爺不在的時候,他們指著我鼻子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時,臉上的神色像是地獄裡的惡魔。
沒有一個小孩不願意被大人喜歡的,但大人喜歡小孩的模樣應該不是惡魔的樣子吧。
每周末和節假日,爺爺都會邀請很多帶小孩的客人來家裡玩,讓我跟那些小孩玩。每次他們來,我都會把爺爺給我準備的玩具和零食拿出來招待他們,可每次到了院子裡,他們就會甩下我,故意不帶我玩。
「我爸說宋時宴是私生子。」
「什麼叫私生子?」
「私生子就是壞女人生的!白雪公主的壞後媽那樣的。」
「我媽媽說宋時宴是小野種,不夠檔次跟我們做朋友。」
「但是他每次會跟我們分享好吃的好玩的呀!」
「雪花公主的後媽也給白雪公主吃蘋果呢!那是毒蘋果!」
「……」
幼兒園的我,根本聽不懂那些話,但我知道:他們都不喜歡我。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他們怎麼就都不喜歡我呢?
我不理解,我很難受,我怕再聽到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怕看到他們嫌棄我的臉。
我只能離他們遠遠的。
爺爺問我為什麼不開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能指著院子裡的花說:「這裡的花沒有我阿婆養的好看。」
爺爺已經很老了,坐在了輪椅里,摸我腦袋手都沒力氣了:「阿宴,這世上真正的人上人都是耐得住寂寞孤獨的。那些每天生活在熱鬧里人,長大了不會有出息的。」
爺爺的話讓我想起了班裡的楠笙。
說起「熱鬧」,她是我們班、我們幼兒園最熱鬧的孩子。
她到哪,哪裡都呼呼啦啦跟著一群小朋友,男生女生都喜歡她,老師園長也都老誇她。教室里,她是最開心的一個,也是話最多的一個,幼兒園裡的活動,每個她都會參加,還都是要站C位的。她就像一個會到處跳來跳去的小太陽,走哪都是一片燦爛陽光。
我不理解地對爺爺說:「可是熱鬧的人,好像很開心。」
爺爺笑著說:「他們的開心都是暫時的,以後你成為了人上人,你能決定他們開心不開心。」
我似懂非懂,但我依然羨慕楠笙。
楠笙的名字叫顧楠笙,但老師都會笑眯眯叫她楠笙,小朋友們也都這麼叫她了。
但我知道我是另類,我不能和別的小朋友一樣,我還是叫她「顧楠笙」。
小朋友們扎堆的事,我都不能去湊熱鬧。但顧楠笙這個小女孩獨樂樂不滿足,好像還必須讓大家都和她一起眾樂樂。
她總是來主動找我:要坐我旁邊的位置,要看我畫的什麼畫,要看我玩積木,連玩遊戲都要和我一起。
她總是在笑,可愛的,暖暖的。
但我想起那些去我家做客的小朋友們,他們在有大人的時候也會對我笑,但一轉身又會一起甩開我。我怕顧楠笙也是那樣的小孩,我寧願她從來沒對我笑過,也不要笑過之後又罵我是野種,罵我不配和他們一起玩。
直到十歲後,我才知道那些小朋友對我做法是孤立,是霸凌。
但我一點都不介意。
因為,我發現顧楠笙對我的笑是真的,她從來不會變臉。哪怕我不理她,不願意和她一起玩,她也不生氣。
她搬著小凳子坐我身邊,我挪走,她就不厭其煩地又搬著凳子追我來,我坐哪,她去哪,坐下來呲著白牙對我笑。
老師不在的時候,她總是找我說話,問我很多無聊的問題,我不想回答,不理她,她就嘿嘿笑:「宋時宴,你不知道吧?我給你講吧!不收費的!」
遊戲活動時,我也離她遠遠的,可不管我在哪個隊伍的最後,她都能找到我,然後小小的個頭還要站我後面,拉著我的衣服不放。
從幼兒園到小學,她一直都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我。
所以,我根本不介意別人是不是在孤立我,因為我早就不關注別人了,我每天只會關心顧楠笙來了沒,會猜測她今天又會用什麼花招來逗我、挑戰我。
我確定,我喜歡顧楠笙這個小女孩,我每天都想見到她。只要她在身邊,我好像一整天都充滿了力量,不管是學習還是活動,都想卯著勁和她比拼比拼。
體育課上,一個小胖子同學哭哭啼啼來找老師告狀:「顧楠笙她打我,我的兩邊臉都被他打了……」
我們才發現,小胖子同學兩個白白嫩嫩的臉上都紅紅的。
老師還沒把他哄好,顧楠笙跑來「自首」了:「是我打的!他該打!以後再胡說八道,我還要打!他爸爸媽媽不打他,我打!」
那是我第一次見顧楠笙生氣。
十歲的小女孩,瘦瘦高高的,看起來也是文文靜靜的,小公主一樣,可生氣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她雙手叉腰,滿臉通紅,瞪著小胖子的眼睛紅得像小兔子。
老師有點懵,完全不相信楠笙會打人,溫柔地問:「小楠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給老師說說。」
「沒有誤會。」楠笙奶凶奶凶瞪著小胖子:「才十歲,就罵別人是小野種,長大了就是社會蛀蟲!」
「啊?俊俊,你是不是罵人了?罵誰了?」老師問小胖子。
小胖子可能是被楠笙的氣勢嚇到了,不哭了,看著楠笙的眼神里都是羞愧:「楠笙,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罵了。」
他不是給老師保證,是給楠笙。
我當時只顧著看生氣時也那麼可愛的楠笙了,根本沒注意小胖子罵的是誰。
結婚那天,傅家的弟弟們假裝吃醋地說他們姐姐對他們很兇,他們沒一個不怕姐姐的,對我都沒凶過,他們想看楠笙跟我生氣的樣子。
我便說:「她十歲時打一個小胖同學時我就見過她凶的樣子了,可愛的,一點不怕。」
我的宋太太嗔我一眼:「還不是為你才打抱不平的?」
原來,那一次小胖罵的是我。楠笙居然打了比她高比她一頭、壯兩倍的男同學。
我羞愧得不行,想要喝酒遮掩難堪,又被我的宋太太一把搶去,灌進了景言的嘴裡:「以後你姐夫的酒,都你來喝。」
景言敢怒不敢言,作為回報,他後來每次有女孩糾纏他時,他都來找我要明星朋友們的簽名打發那些追求者。
恩,是的,雖然我退圈了,但公司還是培養了不少新人,我和楠笙都成了幕後老闆。
當初進娛樂圈,我算不上走投無路,我只是想用最短時間積累儘量多的人脈、資源和經濟能力,然後把時間節省來去追求我的楠笙。
楠笙去國外讀書時,我很捨不得。
她側面問過我的建議:「宋時宴,你喜歡國外嗎?要不我們一起去國外讀書吧!」
我沒理她,但心裡早已經兵荒馬亂。
她要出國了?
那我們不是要分開了?
她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們……是不是沒有可能了?
我要不要跟她表白把她留下來?
最終,我當時自認為是的理智戰勝了我的慌亂:「我不去,你去吧。」
她立刻搖頭,笑眯眯地:「你不去,我去幹嘛?我一個人師夷長技回來治你啊?你要去的話,咱倆可以一起去學習國外的東西,以後再回來,做個國內版史密斯夫婦,帥翻了。」
我當時get到點是:「你喜歡間諜夫妻還是喜歡打鬥的?」
楠笙臉有點紅:「史密斯夫婦其實可恩愛了,我和簡一樣不會煮飯。」
我開始為她不去國外讀書感到慶幸,可當她家人找到我時,我才知道我狹隘了:我不該阻止她的發展,不該拖她的後腿。她本來就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又是學霸,多學東西是她的興趣所在。
我假裝一點不捨得都沒有,讓她出國去,並和她約好大學畢業後「頂峰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