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玉子看到了已故的奶奶。
她小時候最喜歡窩在奶奶懷裡,因為奶奶開了一家日式點心店,每天都站在烤爐邊,身上的圍裙都已經被蛋糕熏入味了。窩在奶奶懷裡感覺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還有好聞的糖漿的氣味,整個人都幸福得像是在天堂里一樣。
好舒服呀。
源玉子眯著眼睛,嘴角露出淺笑。
但緊接著,奶奶就忽然伸手撬開了她的嘴巴,把兩粒奇怪的小石頭塞進了她的嘴裡,還給她灌了一大口冷水。
「真不讓人省心,你這個麻煩精。」奶奶用男人的聲線說道。
源玉子大驚,她心說奶奶怎麼變成男人了?!難道說童話里的故事變成真的了嗎?她就跟小紅帽一樣,遇到了大灰狼假扮的奶奶……
剛想到這,奶奶的樣子就開始發生變化。她的嘴巴變得越來越長,露出了尖尖的獠牙,耳朵豎起,全身長出了灰色的鬣毛,變成了一頭狼首人身的怪物!
它衝著源玉子呲牙咧嘴,獰笑著說道:「沒錯!我就是大灰狼假扮的!我已經把你的奶奶吃掉了,接下來我要吃了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源玉子猛地驚醒。
她瞳孔渙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想奶奶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她還在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嗎……
片刻後,她視線逐漸聚焦,這才發現自己正窩在伏見鹿懷裡。
「原來是夢啊……但這是在哪?」
源玉子茫然四顧,發現自己的腦袋枕在伏見鹿的膝蓋上,身子半躺在布団里,臥室火爐燒得正旺,她身上還蓋著被子,難怪身上暖洋洋的。她回憶片刻,自己應該是在大巴車上睡著了才對。
難道說是夢中夢嗎?
她剛退燒,腦袋還迷糊著,心想伏見同學應該也不好受吧?他們這些學員好歹還能抱團取暖,伏見鹿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大雪夜裡逃竄,說不定他現在正蜷縮在某處山洞裡瑟瑟發抖……
因為太過擔心,所以自己才會夢到他嗎?
想到這,源玉子仰起了頭,看向伏見鹿,輕聲說道:「伏見同學,你好可憐啊。」
伏見鹿:「???」
這傢伙該不是燒壞了腦子吧?他沒有照顧病患的經驗,靠直覺伸手拍了拍源玉子的小臉,說道:「喂,振作一點!」
源玉子皺起眉毛,用手揉了揉眼睛,她恍惚間回過神來:「誒?不是在做夢嗎?我怎麼在這?」
「說來話長。」
……
昨夜,伏見鹿開車上山後,徒步前往山陰集結點,在大巴車附近蹲了半個多小時,逮著了一個下車尿尿的傢伙。
詢問過後,他這才知道源玉子發了高燒。
白田教官把自己的外套脫了,蓋在源玉子身上,讓幾個女生摟著她保暖。車上沒有藥物,只能靠源玉子硬抗。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聯絡上外界,沒吃的又沒水,山里還下了雪,她能抗幾天還真不好說。
伏見鹿用石頭包了紙條,丟過去敲大巴車的車窗。他把白田教官約出來,隔著大雪談判。
「鬧夠了吧?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你有想過事後該怎麼收場嗎?」
白田教官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吐出白霧。他工作時從來不抽菸,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老實說他心裡壓力很大。再加上他身上只剩一件單衣,再不抽根煙,實在扛不住。
「什麼怎麼收場?這不是您要求我的麼?」伏見鹿警惕地盯著大巴車,以防有學員溜出來包他的餃子。
「我要求你什麼了?」白田政宏問。
「「反正畢不了業,你就隨意發揮吧」,這可是你說的。」伏見鹿重複了一遍白田教官的原話,隨後說道:「所以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全身心的投入,儘可能地扮演一名狡猾的兇犯。」
白田政宏露出苦笑,他沒臉對伏見鹿說『這只是一場考試而已』,畢竟他先前就已經因此叱責過吉村佑。
獅子搏兔尚用全力,既然這是一場『最嚴酷的考驗』,只有半吊子才會像打遊戲一樣喊暫停。倒不如說,是伏見鹿成就了這次畢業考試,讓它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地獄磨鍊』。
「那你又為什麼要帶源玉子走?已經逃脫的犯罪嫌疑人可不會做這種蠢事吧?」白田政宏問道。
「我想抓個人質,不行麼?」伏見鹿說。
白田政宏知道伏見鹿在嘴硬,但他也不打算戳穿。猶豫片刻後,他還是答應了伏見鹿開出的條件——後者提供食物和水,以此作為交換,要求帶走源玉子。
「我姑且問一句,」白田政宏彈掉菸灰,問道:「你躲到哪裡去了?」
「北鎮岳山腳往東三十公里,有一家小旅館,溫泉很不錯,本來我是準備在那裡過夜的。」伏見鹿說。
「真是的……」白田政宏深深地嘆了口氣:「完敗啊。」
如果這是一場正式的搜捕行動,最終結果就是嫌犯流竄至外地,五十二名警員被困在深山內等待救援,搞不好還會出現傷亡。
伏見鹿不予置評。
兩人相隔十餘米,隔著茫茫大雪,互相隱沒在黑暗中,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臉。伏見鹿隱約看到菸頭的一點火光緩緩明滅,白田政宏的氣息逐漸平穩了下來。
片刻後,他幽幽說道:「算你合格了。」
這倒是出乎了伏見鹿的預料,他本以為白田政宏會怒不可遏,像櫻井千鶴一樣破大防,事後還給他記大過、穿小鞋。
「如果你丟下這爛攤子跑了,那我說什麼也要讓學校開除你。但你沒有。既然你回來了,說明你還有身為警察的操守。」白田政宏像是在跟他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這種人性格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儘早把你送去交番接受改造為好。」
伏見鹿心說警察操守是什麼東西?我還沒上崗呢!一分錢工資都沒領到,你就跟我談操守?
況且,什麼叫『我這種人實在太危險了』?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按照日本刑法,在競技過程中,參與者的行為只要在正常競技範疇內,就不算故意傷害罪。所謂的『正常競技範疇』,有很大的活動空間,這也是為什麼高中劍道部和拳擊社多發霸凌事件的原因——硬要說的話,這場畢業考試也算是大型的非對稱競技。
伏見鹿在辦事之前,就已經在腦海里想好該怎麼打官司了。只要有把握勝訴,那就不算違法犯罪。
「照這麼說,這場考試算是結束了麼?」他試探著問道:「需要我幫忙叫救援嗎?」
「不需要。」白田政宏冷笑道:「那群廢物,我要讓他們用腳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