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單行本
《十月》小說組的編輯張守任,直接在燕京火車站站口蹲點。
一見到餘切,他就說:「餘切,你可算是回來了?」又看到了餘切後邊兒藏著的張儷,張守任驚訝道,「這位是……」
「張儷,我對象!」餘切介紹,「張儷可是你的本家,在《紅樓夢》做演員。」
張儷立刻說:「張老師好。」
「使不得,使不得,」張守任說,「餘切才是老師,而且是有名氣的老師。」
他這話怨念很深。張守任是京城四大名編,肯定當得了一句「老師」,他純粹是揶揄餘切一句。
為啥呢?
餘切原先答應《十月》刊,要每月寫一部小說拿去發,直到湊齊「新現實三部曲」。他前兩部確實做到了……小說《大撒把》和《我們倆》分別於二月刊和四月刊得到發表。寫的比發得快。
四月份之後,因為餘切臨時被借調去南疆做慰問宣傳,耽誤了第三部小說的創作。
當時之所以急著發表這三部曲,是為了對抗劉芯武原先掀起的反對「幻想文學」的浪潮,而餘切在南邊搞出的陣仗很大,使得劉芯武的反對浪潮虎頭蛇尾。
這個事情,以劉芯武在「青年聯歡會」上改為讚頌餘切結束,表明他已經認輸。於是三部曲的發表不再那麼緊迫。
然而第三部小說還是要寫的。張守任懷疑餘切忙著創作軍旅文學,根本沒有寫一個「新現實」相關的字。
確實是這樣,餘切一個字也沒有寫。
張守任邊走邊問:「餘切,你第三部小說,想好題材沒有?」
「想好了。」
「你要寫什麼?」
「父親劉成為了讓兒子劉小春的小提琴技藝得到提升,帶著他從蓉城來到首都,拜了一個性格怪異的江老師為師傅,學習過程中,劉小春逐漸與江老師成為忘年好友。」
「在學習的過程中,父親劉成又說服了一個大教授收下劉小春為徒,原先的江老師也意識到劉小春是個天才,願意把他讓出來,但是他們沒有人考慮到劉小春這個孩子心中的所念所感……他覺得壓抑和痛苦。」
張守任一聽到這個劇情就感興趣了,他問:「那劉小春拜師成功了嗎?」
「當然拜師成功了。」
「那他成為有影響力的小提琴家了嗎?」
「我還寫不到那裡去,但我已經想好了結尾。劉小春最後拿到了國際小提琴大賽的名次,成為國內第一個拿到名次的青年演奏者,回國之後,他面對著自己的父親拉響了小提琴,小說也在這裡結束。」
「小說叫什麼名字?」
「《和你在一起》。」
張守任聽罷思考了一陣子,忽然問:「你是不是打算拿這個去拍電影?」
餘切懵逼了:這個張守任怎麼知道的?
《和你在一起》是一部新世紀初的同名電影,陳愷戈導演的作品,恰好是以八十年代的知名小提琴教授林耀基為原型創作的故事。
他在八十年代教授出一大批小提琴演奏家,學生胡坤在芬蘭第四屆西貝柳斯國際小提琴比賽中獲獎,實現了中國小提琴在國際賽事中「零」的突破。
然後,這個胡坤還是川省蓉城人。這個故事對餘切來說簡直再好不過。
張守任卻說:「我一直注意到你寫的小說,有語言簡潔明練的特色,我認為像一部電影的劇本一樣,比如我們寫到了『黃昏』,作家在小說中要用幾百字甚至幾千字卓爾不群地、細緻入微地描寫黃昏的色彩、光影、氛圍;但劇作家寫影視劇時,只需要『黃昏』兩個字就夠了。」
「至於是什麼樣的黃昏?由導演、攝影師到野外尋找、選景,使之形象化、視覺化。」
臥槽,這個張守任真的是行家啊!
歷史上,他這些對話出現在與作家張閒的對話中,他認為張閒為了寫劇本已經扭曲了自己的寫作能力,不再配得上一個「作家」,這些話是用來批評張閒的。
而現在則是對餘切的提醒:寫小說和寫劇本,是兩碼事。
《和你在一起》是新現實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大撒把》開了個好頭,《我們倆》效果也不差,這第三部作品,一定要超越前兩部才行。
隨後張守任又講到了王濛在《文藝報》發的評論文章,他希望餘切看了之後要戒驕戒躁,以免被自己的驕傲壓垮。
和馬識途講的東西大差不差。
出了燕京火車站,張守任給餘切和張儷兩人打車。
最早到12月份開始,燕京遍地將會充斥一種黃色的「面的」,這種車型一直持續了十年,站在燕京街頭,放眼望去,滿眼都是黃色的「面的」,因此這個車被很多人戲稱為「黃(蝗)蟲泛濫」。
而現在呢,燕京計程車分為首汽,北汽。首汽一般拉外賓及國家機關,多為歐美車,每公里兩毛五;北汽面對市民,一般是蘇聯和東歐的車,每公里兩毛左右。
北汽的王牌是摩東廠生產的三蹦子,青綠皮,一般都擠在醫院和火車站這些市民數量多、且急著趕路的地方。
餘切他們乘坐的計程車,就是這個三蹦子,還得提前預約。
張儷和餘切在這分別。他倆一個去西北方向的圓明園,一個去東南方向的京城出版社。張儷輕輕抱了一下餘切:「余哥哥,我們以後要多見面。」
等到她上車後,她又從車裡面探出腦袋,朝餘切不斷揮手。
不久,又輪到餘切上車。
張守任盤問了一番餘切和張儷的關係,得知他們見過馬識途,見過父母之後才放心了。「餘切,你作為一個作家,受到很多人喜歡,你要注意作風問題,不要像那個張閒一樣,把自己的糟糠妻拋棄了,到處耍女人。」
「張閒是那個寫《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的人?」
張閒的小說,被認為是描寫女性的聖手。
「對的,他在小說裡面同情女性,引發了許多女性讀者的共鳴,然而他卻玩弄女性。」
「他做了什麼?」
「雖然我是個編輯,並不看作家的人品,但也不免感到噁心。今年我去南方找張閒約稿,見到了他和他的妻子張玲,他家雖小,光線不足,但窗上掛的、桌上擺的、床上鋪的,都精心獨到,品位高雅。水泥地擦得發亮,一塵不染。」
張守任說:「我心裡正想著,這個張閒的老婆做得好,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然後他老婆就告訴我,張閒十分花心,在外面亂搞女人,當時文化部門的同事也在,簡直令我十分尷尬!」
當下的作家們十分風流,比如原先提到的《牧馬人》原著作者張賢良已經開始了逐艷人生。
有個專門創作農民苦難的作者高曉生,這人改開之後也回過神來,愛情不斷,不關注農民了;同為川渝作家的周克芹,也拋棄了舊愛,另覓新歡。
王濛呢,因為自己對老婆老實,覺得自己「道德十分高尚」。他確實可以這麼覺得,因為人是在圈子裡比較出來的。
餘切問:「這個張閒,到底怎麼追女人的?憑什麼那麼多女人,讓他一個人來耍。」
張守任回憶了一下:「張閒追女人的套路一般是這樣的,他看上哪一位女性,便約這個女性出來吃飯泡館子喝咖啡,然後逛公園,送一條金項鍊,然後以為就可以上下其手了,摟抱接近女性……」
臥槽,這不是東哥的套路嗎?一樣一樣的。
張守任道:「作家們一則是有錢,大家都覺得是乾淨的錢,沒人打擊報復;二則是經常出去開會,封閉修改稿子,這就為尋花問柳提供了充足的時間——餘切,你不要做這樣的人!」
餘切斬釘截鐵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女性。」
雖然有些女性表露過對餘切的好感,但餘切真沒做個啥,更不要提主動來誘騙女性了。
這些花心蘿蔔們通通都被人寫小說diss過,影響了他們在文壇的前途,有的人寬容他們:「你像是賈寶玉一樣的人兒,憐香惜玉是你的快樂,你也付出了許多代價……」
有的人憎恨他們:「我詛咒愛情,我詛咒文學,我雙倍的詛咒花言巧語的愛情文學……」
張守任見餘切回答的誠懇,就沒說什麼了。
三蹦子晃蕩晃蕩,到了《十月》編輯部。
《十月》隸屬於京城出版社底下,獨立性較強。編輯部為餘切的回來特地停下工作,總主編王世民簡單說了幾句話:
「『新現實小說』已經開始展現它們的精彩!《十月》的銷量再創新高,逐漸接近百萬量級別……各地都有郵局打電話來出版社,要求加印每一期的《十月》,我們說出版社紙漿不夠用了,請你們諒解,他們說無法諒解,除非看到餘切的小說!」
王世民神采奕奕,當著許多人的面,向餘切快步伸出手。兩個男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不斷揮動,編輯部的人都激動起來,他們全都看向餘切不發話,但卻好像是在觀察餘切的反應。
怎麼了?
王世民大笑道:「由你們來告訴餘切,發生了什麼?」
這下如同發號槍被激發,大家的聲音全擠在一起,好一陣子,餘切才聽明白講了個啥。
他要出單行本了!
出單行本不僅僅能再拿一份甚至幾份稿酬,而且是作者的榮譽,代表該小說已經可以單獨出冊拿去賣。
一般來說,作家的小說是先出單行本,然後再出連環畫和其他,餘切是反著的。但他已經明白了,說明自己的小說很受歡迎。
京城出版社相中了「新現實三部曲」,先從第一部《大撒把》開始發行。
為啥不是更早的一些小說,比如《天若有情》、《高考1977》呢?
因為出單行本審查要更為嚴格一些,小說修訂起來十分麻煩。《十月》、《紅岩》這些都是純文學期刊,它的受眾默認為是一些不容易被忽悠的知識分子和單位幹部,而單行本的受眾更廣,一些想法是不能在小說裡面講的,它超過了那個尺度。
單行本還有個好處,有資格參與某些文學評獎了,比如茅盾文學獎。這個獎的要求是字數在13萬字以上,已經出版成冊的完結作品。發在雜誌上的小說默認為「連載中」,沒有資格參與評比。
如果還有個好處,就是容易拿去被電影廠改編了。
王世民說:「讀者們的聲音告訴了我們,應當選擇什麼樣的作品拿去出版?我們出版社開會,每一次提到單行冊的事情,我都提出餘切的小說,最終在這一天成了!」
這事兒成為餘切最近的大事,他把《大撒把》這稿子,重新撿起來由他作者本人來修訂。
而後一邊寫新小說《和你在一起》,一邊寫《血戰老山》,後者是長篇小說,得幾十萬字。
張守任給餘切帶來各地讀者,寄給他的信件……有上千封之多,多的是求愛的、夾雜糧票的,還有一些人生上的困惑,餘切挑一些回復。
漸漸的,作家們也開始給餘切寫信,圍繞著《十月》刊為中心,有聯繫的作家紛紛和餘切來往。
屈鐵寧寫信來問他:最近是否有新的作品?她有一些創作想法,和餘切提倡的「新現實」有點相似。
王濛和張守任是朋友。他得知餘切的新小說涉及到小提琴,男主會拉柴可夫斯基,為此興奮不已。因為王濛這人喜歡音樂,他之所以小說有「意識流」的一個表現,就是他常用音樂來表達某些人物情感。
這不多見,八十年代全國有多少人知道柴可夫斯基呢?自然會覺得他寫的太「意識流」了。
又有個叫余樺的作家,想和餘切探討,有沒有什麼國內外知名的作家可以供他學習。
餘切告訴他:「你去看卡夫卡的小說。」
余樺看完後大喜過望,又回給餘切一封長信:「有這幾個人影響了我的文學創作生涯,第一個是川端康成,他寫的細節比較多;第二個人是你,你喜歡用人物的行為、和環境的互動來表現人物的心理情緒,很有畫面感,我看了後十分崇拜……第三個就是卡夫卡了。我感覺一種東西在我的心中醞釀,我快要寫出好東西來了。」
這是當然了,餘切寫的許多小說,本來就是電影改編來的,當然有畫面感了。
餘切寫信鼓勵自己這位本家,希望他儘早來燕京。
以一個長者的姿態,餘切指出,「首都給作者提供的方便,是其他地方所不能給予的。」
這麼度過了半個月,信越來越多,完全放不下。餘切發覺自己可以買一間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