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意思。反正左右是玩,我想讓他上京玩。」
「上京?」樂湛驚詫。
「對。京里沒有我們罩著,他不敢胡來,一是可以讓他收收性子,二來也能開闊眼界,三來對他的前程也有裨益。你的兩個堂弟不都在京里嗎?蔚遠是大司馬記室(三公辦公廳文秘);文介是驃騎府的錄事參軍(軍部參議官)。一個跟著豫章王,一個跟著王敬則,他們可都是實權派啊!(指豫章王和王敬則)讓高兒和兩個叔叔漲漲見識,也不是說就託付給他們了。就是多走動的意思。不過直接這麼去,沒個名頭也不好。我讓我父親給天蓋先生寫信,讓高兒拜在他的門下,這樣去京城算是遊學。」
「吳苞吳天蓋?」
「對。自劉瓛去世後,京中私學裡,就屬天蓋先生名氣最大。我父親和他有舊交,請他收高兒旁聽,他一準答應。」
樂湛苦笑:「讓這小子去吳先生課堂聽講,這不是禍害人家嘛......」
「又不是正式弟子,掛個名說出去好聽而已,怎麼能說禍害呢?吳先生最喜講《論語》、《孝經》,剛好適合高兒。再說他是當世大儒,海內名師,說不定哪句話就讓高兒開了竅,就算學無所成,也能薰陶薰陶,反正又不指著他做學問,只是說起來,算是遊學而已。怎麼著也比在這兒成日裡鬥雞走狗強。」
樂湛思量了一會兒,下了決心:「好!就聽夫人的!我這就讓人給他收拾行李,儘快啟程。」
「不,現在不走,等到九月再走。」
「也是,現在天氣太熱了。」
「不是天氣的原因,而是王揚九月上京,讓他和王揚一起走。」
樂湛驚道:「王揚?他九月要上京?你聽誰說的?」
「郡選生十月詣國子學,今歲郡學年薦,舍王揚其誰?」
樂湛豁然:「是啊!非他莫屬!王揚門第一等,才調高絕,學識人品,那更是沒得說。有他和高兒一起,我也能放心不少。」
「人品你怎麼知道?」樂夫人問。
「為一兵戶女不惜開罪有廬陵王背景的杜叔寶,這是仁心。書院被圍,當仁不讓、出面應對,這是肝膽。有這兩條,錯不了。」
樂夫人若有所思。
「夫人?」
樂夫人沉吟道:「......此人不畏強而有仁心,才華高又有肝膽,身份雖貴可家世卻衰,恐怕多是非啊!」
「夫人一語中的!那我提醒一下高兒,和王揚交往時注意分寸,不要被卷到某些是非中去。」
樂夫人搖頭:「不可。交朋友貴在自然,耳提面命,反倒不美。再者以高兒的性子,又知道什麼分寸不分寸的了?到時無論對你的話心生牴觸,還是勉強聽從建議,以後束手束腳,反而傷了情分。既然要交朋友,就不能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懼虎,哪能交到真朋友?不如躲屋子裡不出門算了!小是非不怕,至於大是非......你不是說王揚仁心肝膽嗎?那就算有什麼大是非,想來也會極力避免將高兒卷進去的。」
樂湛汗顏:「慚愧,枉我為官多年,卻不如夫人明達事理。」
樂夫人一笑:「夫君是州部堂官,妾就如書佐小吏,只是提一個想法讓夫君兼聽則明,最終的主意還得夫君拿才是。」
樂湛聽了這話很舒心,覺得夫人真是又聰明又賢惠,妥妥的賢內助啊!不過回想一下,每次夫人都說讓自己拿主意,但那些主意好像都是夫人的主意???
嗨,反正是自己拿的主意,管他呢!
樂湛決定不細想了。
「對了,夫人之前說三件事,現在說了兩件,第三件是什麼?」
「眼看就要到伏日了,我想提前請柳憕、謝四娘子、王揚來莊墅里避暑。一是儘儘地主之誼,二是為高兒結些善緣。也不求能怎樣,只是高兒日後到了建康,多些熟人總是好的。」
「我本來伏日宴就想請王揚。至於柳憕,他兄長是我同僚,也是要發帖子的。只是謝四娘子未必肯來。」
「夫君沒明白我的意思。不是伏日宴請他們,伏日那天請的人太多,顯不出親近來。我想在伏日之前辦一個小宴,也不用搞得那么正式,只是說請幾個年輕人來山中乘涼消遣,至於謝四娘子,她和王揚相熟,讓王揚幫著轉交請帖,說不定她看在王揚的面子上會來。」
樂湛為人隨和,但骨子還是有些清高的,聽妻子這麼一說,便失了笑容,遲疑道:「是不是有點巴結的感覺......」
樂夫人哪裡不知道丈夫的心結,正色說:「什麼巴結?他們都是後輩,在荊州又沒山墅,避暑也沒個去處。你身為荊州別駕,照拂一下小輩,怎麼了?並且這幾個後輩都是文才出眾的,到時候談詩論賦,以文會友,又不說俗務,只有雅趣,何來巴結之說?」
樂湛一聽談詩論賦,便很高興。王、柳、謝都是通詩之人,到時一觴一詠,暢敘幽情,豈不快哉?
但隨即又想到不妥之處:「可這王揚和柳憕有隙,聚到一起,不會出問題吧?」
「都是世家公子,最多幾句言語齟齬,能出什麼問題?放心,我會留意著,不會出亂子的。倒是夫君你,到時可別太拱火。」
「我怎麼可能拱火!」
「怎麼不可能?我還不知道夫君?為了得好句,恨不得讓他們個個含毫咀思,爭高競敏。我可提醒一下樂別駕,這幾位可不是你官署里的文曹吏,大家遊戲一下無妨,但高下軒輊什麼的最好就不要分了。」
樂湛在這個問題上很堅定:「高下怎麼可能不分?文不競不速,詩不競不高,不分高下有什麼意思?不過我知道分寸的,不會捧一個踩一個,也不會冷落了誰。」
樂夫人見丈夫興奮的模樣,有些無奈。自己到時候多周旋吧。
......
柳府一個廳房內,門窗緊閉。
房中兩人對坐,酒菜精緻。
柳憕將樂府請帖放在桌案上:「田先生,樂家下帖了,不過不是伏日宴,提前了三天,沒問題吧?」
對面男子神色冷靜,聲音沉穩:「沒問題,都聯繫好了。」
柳憕微露笑容:「很好,我這邊聯繫得也差不多了。」
男子疑惑中又有現擔憂之色:「公子聯繫的是......」
「放心,和你辦的事不衝突。」
男子眉間憂慮不散:「計劃已定,不宜多生波折。」
柳憕神秘一笑:「不相干,只是講個『文武相濟』而已,不會亂你的計劃。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管。」說到兒笑容一斂,鄭重道:「到時你親自帶隊,看到人後遠遠藏起來,自己不要露臉,完事後出了莊子,直接騎快馬回京。」
「是。還有一個人也要離荊,不然有漏洞。」
「我知道,他先出莊,在外面等你。你們一起走。」
「不必等我,他出來得早,可以先走一步。」
「周全!我敬先生一杯!」
男子正襟危坐,滴酒未沾,豎起手掌道:「此功未成,飲酒尚早。不如事成之後,再與公子暢飲。」
柳憕心情莫名激盪起來:「好啊!此杯權且寄下!待我回京之日,定要與先生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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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①《梁書·樂藹傳》:「樂藹,字蔚遠......還為大司馬中兵參軍,轉署記室。」《南史·樂預傳》:「樂預,字文介......官至驃騎錄事參軍。」
永明八年的大司馬是豫章王(《南齊書·豫章文獻王傳》:「五年,進位大司馬。八年,給皂輪車。」)驃騎將軍是王敬則。(《南齊書·王敬則傳》:「七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豫州郢州之西陽司州之汝南二郡軍事、征西大將軍、豫州刺史,開府如故。進號驃騎。」)
②《南史·吳苞傳》:「瓛講《禮》,苞講《論語》、《孝經》。諸生朝聽瓛,晚聽苞也。」南北朝時問學,常從《論語》、《孝經》二書入手,算是門徑之學。所以樂夫人說適合兒子。不過此二書雖然基礎,但卻不粗淺。屬於「基礎而又經典」。就像唐詩三百首,雖幼兒亦可誦,但若以此為題專項研究,能得新見,亦足出震動學壇之成果。
所以中古關於此二書之論著盛行。顏之推說:「自荒亂以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馬。」(《顏氏家訓·勉學》)以論孝二書為例,亦從側面反映出二書當時「基礎又經典」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