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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飛花輕似夢

2024-12-30 10:41:55 作者: 東周公子南
  魏況眉間滿是不忿之色,又是一筆支了出去:「同郡良家子!」

  王揚一句攬回:「共約參武卒。」

  四座彩聲又起!

  魏況手據桌案,盯著王揚,急聲道:「走馬出雲中!」

  王揚略一思考,沉聲說:「萬里草盡枯。」

  「好啊!好!」樂湛亢奮一揮手臂,呼喝叫好。

  魏況咬牙逼視,拍案一指王揚:「三戰作騎將!」

  王揚淡淡回望,兩指回探如龍:「折衝敢深入。」

  謝星涵星眸閃閃,玉手一拍:「好一個折衝敢深入!」

  柳憕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隨即僵住。

  「先鋒出隴西!」魏況聲音漸高。

  王揚看著滿桌鮮花,搖頭道:「捕首不計數。」

  魏況一時噎住,柳憕上陣,接道:「再交合短兵!」

  王揚一笑:「益封八百戶。」

  可惡!

  柳憕敗退。

  魏況又上:「單于傳姓名!」

  王揚看向柳憕:「雲是將門出。」

  柳憕靈感忽來,也不管後面如何寫,直接設了個難題:「相遇不列陣!」

  眾人俱覺此句奇怪,誒?為什麼不列陣啊?

  其實柳憕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是為了難住王揚,故作怪語。

  魏況一邊心中暗贊柳憕接得好!一邊和柳憕一起想,下一句該怎麼往回圓。畢竟如果王揚接不上的話,又該轉回兩人這邊了,若是到時兩人都接不上,那不成笑話了嗎?

  王揚沉思片刻,如下棋般兩指推一花朵向前,口中一字一頓道:「先以壯騎突。」

  是不列陣,我直接以精銳騎兵突擊,以力破巧,何必列陣?

  魏況、柳憕,相顧駭然。

  謝星涵則悄然呼出一口氣。

  樂湛一拍大腿,心中連呼過癮!

  樂小胖看著王揚以一對二,占盡上風,手上玩花,口中出句。輕飄飄的幾個字就讓魏況、柳憕這樣的貴公子驚得說不出話,突然覺得會寫詩這事好像有點......王揚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對,帥!寫詩這事兒好像有點帥啊!以前怎麼沒發現?要不我也學學?

  謝星涵見兩人模樣,笑著道:「胡兵『本』善馳。」本字上加了重音。

  王揚聽出謝星涵暗諷,目光掃過魏況、柳憕,笑著接道:「每戰『總』不如。」

  柳憕攥拳,魏況沉臉。

  此時王揚身後侍女上前,將空花籃出示一圈,輕聲道:「此籃花已盡,公子若再得句,可選奪他人案上之花。」

  魏況、柳憕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王揚點頭,連吟兩句:「拜為大將軍,諸將以兵屬。」

  眾人又驚又佩!

  這是越寫越神了!

  竟然在聯句中暗應侍女奪花之言!以兵喻花,取旁人之花為己用,可不就是「拜為大將軍,諸將以兵屬」嘛!

  侍女問:「此兩花何從取?」


  王揚先指魏況:「十萬出雁門。」

  魏況心驚。

  再指柳憕:「十萬出代郡。」

  柳憕失色。

  兩人身後侍女從桌上各取兩花,放在王揚桌案上。

  柳憕鼓起勇氣,仿佛不認輸的騎士般對王揚再次發動衝鋒:「紛挐必縱劍!」

  樂夫人贊道:「好句!」

  樂湛點頭,心道:「此句確有氣骨。」

  連謝星涵也覺此句接得不錯。紛挐即指兩軍相交,混戰之狀。此句表面寫少年帶著大軍與匈奴廝殺,每戰親自縱劍斬敵,但其實不正好暗應他自己面對王揚時雖不能敵,但仍然敢於亮劍嘛!

  必縱劍,一個必字,令人唏噓。

  王揚略一沉吟,看向柳憕,嘆道:「無有完肌膚。」

  一語雙關!

  爾雖縱劍來戰,然到頭來亦遍體鱗傷。

  柳憕只覺胸口中了一箭。

  不!不是一箭,是好幾箭!也不是胸口,而是全身!不射成篩子,怎麼叫「無有完肌膚」?過往被碾壓的一幕幕場景湧上心頭,柳憕心氣一斷,再次潰退下來。

  魏況強作鎮定道:「殺傷大過當!」

  大過當,大致超過相當數。

  這句詩也是話裡有話。

  表面上說少年帶的大軍對匈奴的殺傷人數超過自己軍隊的損失,但實是說,別看你王揚雖然占了上風,但在聯句交戰中,雙方互有得失,我們這一方並沒有完全被你壓著打,其實是互有殺傷,只不過你能「大致過當」而已。

  王揚輕輕一笑,揮手道:「胡王盡北逐!」

  「好!」謝星涵帶頭鼓掌。座中俱是心服。

  以「盡」對「大」,讓王揚這麼一接,「大過當」就不是「大致過當」,而是「大大地過當了」!那被北逐的胡王說得是誰,不也很明顯了嗎?更妙的是一個盡,還明顯不是一個胡王。

  魏況、柳憕兩個難兄難弟張口結舌,失魂落魄,不能再置一辭。

  眾人都看向王揚,等他給這首詩來一個漂亮的結尾。只是這詩已經寫到這個份兒上,真的能貼切地收回來嗎?

  王揚脫口而出:

  「大軍還塞日,飲馬長城窟!」

  座中俱是一震!

  樂湛心道:只此一句便扣回主題,果然筆力雄健!如此做結,也算圓滿。

  正想著,王揚嗓音低沉,緩緩吟道:「飲馬長城窟,同來多不復。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此時風乍起,亂花飛,水飄零,滿座驚。

  同來多不復,復就是歸的意思,就是說出征塞外,歸來者少。加上這麼一句,便多了幾分蒼涼的味道。

  詩意深遠,非獨「建功立業」一語可以囊括。

  更絕的是,王揚居然重複用了陳孔璋的「水寒傷馬骨」句,本來這句只是作為聯句用韻的首聯,冠在全詩之前,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現在在結尾一加,頓時首尾相接,合而為圓!整首詩都變成了征戰沙場歸來、在長城下飲馬時的回憶!

  全詩迴環往復,彷佛宿命的輪迴。從初讀篇首「水寒傷馬骨」時的感觸不深,到最後一聯再次讀到這一句時,那種將軍百戰死,征戰幾人回的悲壯感,心境感受,已與初讀時,再不可同日而語。


  只是照抄第一句,就讓其變得言有盡而意無窮,點鐵成金,脫胎換骨,不外如是。

  眾人耳邊迴響著王揚的詩句,看著王揚面前,滿桌鮮花,被風吹亂,忘記了喝彩,也忘記了鼓掌。

  飛花輕似夢,來伴少年身。

  王揚,奇才也!

  ......

  「仲寒!仲寒!等等......魏況!你站住!」

  竹林內,柳憕快步追上魏況,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怒道:「你什麼意思?事先我們說好的,豈能言而無信?!」

  魏況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聯句,而是聯語。這是當時流行的一種文學遊戲,在確定主題之後,用押韻的方式將主題表現出來。比如主題為「危語」,就是要說表現危險主題的話,東晉時顧愷之、桓玄、殷仲堪便在一起聯過危語,殷仲堪說:「百歲老翁攀枯枝。」顧愷之說「井上轆轤臥嬰兒。」殷仲堪有一個參軍說:「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每一人都描述了個危險的情景,這就是聯危語。

  魏況最擅聯語,於此道在國子學稱為第一人,至今未有敗績,甚至還贏過竟陵王的西邸學士孔休源!

  竟陵西邸,高手如雲,才子如過江之鯽!任何一人單拎出來,那都是風雲一時的人物!其中最有才的八人稱為『八友』,又被京中士子尊稱為『八子』。孔休源雖然不在竟陵八子之中,但既入得竟陵王府,才學之美,身價之高,不問可知。更曾經得到過王融的稱讚!

  所謂王融一譽,過於萬金!而魏況以聯語壓服孔休源,只此一條,便足以在京中橫行。這也是柳憕把魏況拉來的底氣所在,要當眾在聯語上挫敗王揚,好好折一折他的銳氣。

  豈知聯詩剛完,還沒等柳憕拋出玩聯語的話頭,魏況竟藉口有事,落荒而逃!

  魏況神色焦急,使勁去撥柳憕的手,試圖掙脫柳憕的拉扯:「文深,我是真有事,這樣,下次,下次我再來......」

  「你有什麼事有事!沒人找你、沒人送信就說有事,蒙誰呢!」

  「你鬆手!先鬆手.......好好好!」魏況放棄掙扎,看向柳憕,嘆道:「文深,不是我不幫你,只是我沒想到此人敏速如此。其實聯語和聯詩有很多相似之處的,他聯詩既能聯到如此地步,就算我們拼聯語,我只怕......只怕也只有七成勝算。」

  柳憕眼睛一亮:「七成很好了!還有我在,我們一起!這贏面很大啊!快跟我回去!」

  魏況表情尷尬,把柳憕的手推開,吞吞吐吐道:「其實......也不是七成......也就五成。」

  柳憕一怔,隨即眼中現出堅毅之色:「五成也可以!值得一搏!」

  「其實吧......也不是五成......也就三成。」

  柳憕大怒:「你!」

  魏況臉漲得通紅,不敢看柳憕眼睛:「其實三成也是多說了,此人有七步之才,就算我兄長親至,只怕也......你如果非想報仇,不如請西邸的人助陣,我是不成了。」

  柳憕一臉恨鐵不成鋼:「你試一試啊!只要試了就有機會!紛挐必縱劍!」

  「人家都說了,無有完肌膚嘛......再說我隱語至今沒敗過!試輸了怎麼辦?文深,我家比不了你家,我好不容易立起的才名,全指著這個晉身!你這個忙我真幫不了,回頭我把那九卷《孔融集》還你,你另請高明吧!」

  「不行!你明知我這人有兩樣東西不送人,一是書,一是女人,若非你當時拍著胸脯保證,我怎麼可能破例?!送都送了,你現在竟說——」

  「王揚!你怎麼來了!」魏況驚恐地看向柳憕身後。

  柳憕嚇得一哆嗦,趕緊回頭,只見清風颯颯,竹林瀟瀟,哪裡有王揚的身影?

  再轉頭一看,魏況雙腿倒騰得飛快,已經跑成遠處一個小人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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