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之人耳力極好。
站在緊閉的殿門外,他可以清楚地聽到裡面傳來穩婆的聲音。
她們正用著多年的經驗和最好的耐性,引導著晏九黎使力,並吩咐著侍女趕緊去準備熱水。
軒轅墨貼著門,沒有聽到原本該有的女子痛呼聲。
他眉心緊擰,不知道裡面的情況,難免有些擔心。
殿門忽然被打開。
軒轅墨下意識地退離一步,看著一個宮女匆匆出來。
他想都沒想,閃電般抓著她的手腕:「裡面怎麼樣了?怎麼沒有痛呼聲?」
女子生產不都是叫得格外痛苦悽厲嗎?
宮女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只說了句:「陛下能忍。」
就趕緊跑開了。
她還要去多打些熱水過來呢,這個人待在這裡搗什麼亂?
陛下能忍?
軒轅墨微怔,想到晏九黎在西陵待的那幾年前,輕輕閉眼,是啊,她素來是個能忍的女子。
他轉過頭,看到候在不遠處的秦紅衣和靳藍衣,兩人明面上是為了過來一起保護皇上,此時掩不住臉上微妙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嘲笑著軒轅墨的慌亂。
軒轅墨斂了斂表情,漫不經心地拂了下衣袍,然後面無表情地朝兩人看過去。
秦紅衣和靳藍衣一凜,轉頭看向藍天白雲,心裡暗暗祈禱著陛下趕緊把小皇子或者小公主生下來,免得他們家主子失態之後,遷怒於人。
前門處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金吾衛匆匆而來,看著殿前森嚴周密的重重守衛,一時不知該向誰稟報。
夜玄衣走上前:「怎麼回事?」
「凌王大軍快馬送來捷報,他們已班師回朝,不日即將抵達皇城。」金吾衛把信報遞給夜玄衣,「請呈稟皇上。」
夜玄衣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夜玄衣轉身走到軒轅墨面前,把信報遞給他:「探子昨天就送來了消息,凌王帶著親兵提前趕路,最快今晚應該就能回到皇城。」
凌王在邊關打仗,離開短短半年,女皇就在京城登基做了皇帝,他心裡肯定是有不甘的。
所以打完勝仗之後,不等旨意召見,就趕緊趕了回來。
畢竟這個時候,晏玄景已經是廢帝,晏九黎才剛登基——若他心裡不服,不想承認這個皇帝的合理性,那麼他再怎麼等下去,也不會有讓他願意聽從的「聖旨」送達邊關。
「來得還挺快。」軒轅墨嗓音冷峻,「派些高手攔一下,務必在皇上母子平安之後,再讓他進來。」
「是。」夜玄衣領命而去。
殿內宮女腳步聲來來回回,穩婆的聲音趨於激動:「快……頭出來了!」
軒轅墨神色一緊,轉頭盯著殿門。
伴隨著一聲「哇」的嘹亮啼哭聲響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生了生了!皇上平安生下小公主!」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軒轅墨推開殿門,匆匆轉身走進內殿,看向滿臉冷汗躺在床上的晏九黎。
殿內血腥氣有些瀰漫。
他卻像是什麼都感知不到似的,一雙眼盯著晏九黎蒼白的臉,見她精神尚可,才輕輕吁了一口氣。
「你……你進來幹什麼?」一個穩婆看見軒轅墨,緊張地開口,「趕緊出去,這裡不是男人來的地方,稍後還要給陛下清理身體,你……你快出去,出去!」
晏九黎轉過頭,看到不合時宜出現在殿內的軒轅墨,眉頭微皺,以眼神示意他離開。
軒轅墨想陪著她。
雖然生孩子這點疼對晏九黎來說,或許根本不算什麼——畢竟以前更殘酷的痛苦,她都經歷過不止一次。
但人就是這樣。
再怎麼冷酷無情的人,也是對著無關緊要之人的痛苦,才可以漠然視之。
曾經她不止一次瀕臨死亡,不止一次在鬼門關徘徊。
他都可以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像是俯視螻蟻一般,對她的慘狀視而不見,哪怕她真的死在他面前,也不過是個戰敗國送來的棋子。
齊國不會因為她的死,有勇氣對西陵興師問罪。
可一次次死裡逃生,一次次潛力爆發,一次次發現她身上極強的求生欲之後,他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多,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越來越久,直到……直到不知不覺對她生了興趣,然後心動沉淪。
軒轅墨再次站在殿門外,自嘲一笑。
他以前一直以為兒女私情是弱者的無病呻吟,只有一些沒有憂愁煩惱的女子們,才會把愛情當成生命里的全部,並且對此嗤之以鼻。
如今他深深體會到了,感情這種事其實不分男女。
誰先愛上,誰就一敗塗地。
若當初他能預料到自己會愛上晏九黎,他一定不會讓她承受那麼多的折磨,不會讓她一次次踏進鬼門關——然而偏偏他又明白,若無那一次次經歷,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異國來的女子,竟能有著如此頑強的生命力。
殿內時間一點點過去。
待收拾好善後,嬤嬤打開殿門,請軒轅墨進去:「陛下剛生產完,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
軒轅墨沒說什麼,抬腳進殿。
殿內窗戶都開了少許,可以散去一些血腥氣,有垂落的帳幔擋著,不擔心剛生產之後的身體受涼。
穩婆把孩子抱給軒轅墨:「小公主長得很漂亮,像陛下。」
軒轅墨接過襁褓包著的女兒,垂眸端詳著她的小臉,說實話,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她哪裡好看。
可能他眼睛有問題,不知道這么小的孩子從何處看出像晏九黎。
當然,他也沒覺得像他。
就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話,術業有專攻。
穩婆接生的孩子多,知道剛出生的孩子長得怎麼樣,所以孩子一出生就能看到他長得好不好看,像父親還是像母親。
然後他又忍不住感嘆。
生命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從母親肚子裡出來的孩子,延續著父親和母親的血脈,竟然可以長得像父親和母親……
軒轅墨把孩子放在晏九黎身側,沒問她是否辛苦,畢竟這是一句廢話。
他只是抬手拭了拭她額上的冷汗,溫聲道:「我們給女兒取個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