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七年的除夕,比往年熱鬧許多。
君臣守歲到子時,漫天的煙火璀璨奪目,仿佛是盛世的點綴。
子時之後,大臣們告退離場。
軒轅墨懷裡抱著子瑜,和晏九黎並肩走上城樓,寬大厚實的大氅包裹著子瑜小小的身體,把風寒全部擋在外面。
一家三口站在高處,俯瞰整座皇城。
萬家燈火都在眼前。
夜空煙火絢爛,萬丈光芒映在眼底,小小的孩子眼神清澈而平靜,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冷靜。
「子瑜。」晏九黎偏頭看著坐在軒轅墨臂彎的女兒,「你想要這天下繁榮昌盛嗎?」
晏子瑜點頭:「嗯。」
「你想做一個皇帝嗎?」
晏子瑜搖了搖頭:「我想做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晏九黎笑了笑:「好,那就做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又一道煙火流星般升上半空,「砰」的一聲,綻放出流光璀璨。
晏九黎看著煙花散落如星河,忽然問道:「真正的盛世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軒轅墨道:「河清海晏?」
「不是。」晏子瑜搖頭,童稚的聲音卻傳達著不一樣的觀點,「盛世應該是百姓有自己的田地,秋收之後交了稅,還能剩下足夠他們一家人吃的糧食;是女子可以讀書,跟男子一樣擁有科考入仕的權利;是父親不再因為輸光錢而賣掉女兒,是妻子被丈夫暴打之後能夠提出和離;是強搶民女的惡霸能得到懲罰,不再有官員包庇;是沒有戰爭,各國百姓齊齊安居樂業,各國子民可以互通往來……」
軒轅墨和晏九黎面面相覷。
這個盛世的要求有點高,他們有生之年大概是做不到的。
軒轅墨低頭看向女兒:「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文大人。」晏子瑜回答,「那天在校場練箭,文大人和謝大人爭執時,我聽到的。」
晏九黎斂眸。
文大人,文騁,崇武二年恩科入仕途的第一名,學識好,氣度佳,是個光風霽月的男子,如今在禮部任職。
而謝乘風跟文騁學識不相上下,但脾性卻截然不同。
謝乘風腦子活,心思深,行事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是個適合做權臣的性子。
兩人在朝堂上常有爭執,因為他們的觀點總是相悖的。
晏九黎淡道:「子瑜,你知道女子嫁人之後,提出和離的難度有多大嗎?」
她問這句話的語氣,完全不像是跟一個六歲的孩子對話,更像是跟朝臣在御書房討論政務。
而子瑜這個年紀顯然是不太知道這其中的阻礙。
「文大人說的話沒錯,但暫時來時只是個願望。」晏九黎笑了笑,「首先這個世道對女子不太公平,他們要求女子相夫教子,孝順公婆,並且還要她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意思就是女子嫁給丈夫,就算是死,也是夫家的人,敢提出和離的女子會是世俗所不容。」
子瑜眉頭輕皺,小小的臉上滿是不悅:「為什麼?男人是人,女子不是人嗎?憑什么女子低人一等?」
「我也想知道憑什么女子低人一等。」晏九黎從軒轅墨懷裡接過子瑜,轉頭看著皇城萬家燈火,「男人和女人都是人,男人有男人的責任,女子有女子的責任。千百年來,他們制定出各種規矩教條束縛女子,就是為了更好的壓制女子,逼女子順從,傳承了千百年的認知和制度,一朝一夕很難改變。」
她此時說話的語氣很溫和,不再是以前那個冷冰冰渾身充滿著仇恨的質子,也不是初回齊國渾身豎起尖刺的長公主,更不是登基之後君臨天下的帝王,只是一個母親與女兒的態度。
「窮苦家妻子要跟丈夫一起幹活,掙錢養家,還要對丈夫言聽計從,要侍奉公婆,還要照顧兒女,明明她們承擔的很多,可若是嫁了個脾氣暴躁的丈夫,挨打挨罵她們還得忍著,不能反抗,這是世人口中的賢惠妻子。」
「如果她們不堪忍受丈夫暴行而提出和離,娘家不許,世人謾罵,她們沒有任何退路,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說到這裡,晏九黎看向子瑜:「你是不是很奇怪,她們為何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子瑜點點頭:「她們可以買個屋子。」
「買不起,也沒資格買。」晏九黎輕聲道,「沒有個棲身之地,還要承受各種流言蜚語的攻擊,親人視她們為恥辱,婆家罵她不知廉恥,走到哪裡都要承受異樣的眼光和言語,她們活不下去的。」
子瑜安靜地看著她,原本想問為何娘家也容不下自己的女兒,可她好像聽懂了一些意思。
是這個世道容不下,所以娘家也不能違背這個世道的規矩。
如果她們容得下女兒的和離,就是跟整個世道作對,是跟千百年來的教條作對,而很多時候,這些規矩教條是權貴定下的,所以他們就是跟當權者作對。
他們不敢,沒有勇氣打破這種規矩教條。
所以女子和離這件事本身就會遭到各種阻攔。
他們會認為她瘋了,官府也不會輕易同意她們和離的要求。
就算真能和離,大多女子也捨不得孩子。
「所以你看,明明聽起來像是一個很正常的要求,能保證女子在夫家少受欺負,實在過不下去了分開就成,然而就這麼一件事,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晏九黎淡淡一笑,笑意透著幾分嘲弄,「至於女子們可以讀書,擁有跟男人一樣科考入仕途的機會,同樣難度重重。」
「因為平民百姓沒有足夠的銀錢供子女讀書,就算有,也是供給兒子,他們認為女兒嫁人之後是夫家的人,所以不會浪費這些錢。」
「而權貴之家權力掌握在一家之主手裡,他們會傾盡全力培養兒子,女兒只會讀一些三從四德,這些書無時無刻不在規訓女子,要求她們謙恭柔順,低調賢惠,做男人的賢內助,她們本身受這些書的規訓,很好有人會生出入仕的想法,因為她們的觀念里已然認為,這是都是男人的事情。」
晏子瑜抿了抿小嘴:「這太不公平了。」
軒轅墨站在一旁,安靜聽著母女倆的對話,突然生出一種負罪感。
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是她們討伐的那些個罪魁禍首之一。
「等我長大,我要讓女子們擁有跟男人一樣的權利。」晏子瑜轉頭看向天際,眼神稚嫩卻堅定,「女子也能成為制定規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