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位大人在此,召我前去所為何事?」薛虹從馬車中出來,疑惑的看著一旁站著的僕人打扮的中年人。
「回薛舉人的話,我家老爺乃是揚州巡鹽御史,至於有什麼事,小人不知。」
薛虹點了點頭,隨即跳下馬車:「既然如此,還請引路。」
在僕人的引路下,薛虹很快來到了官府車隊最中間的一輛雙馬並駕的馬車前。
一名身著青色銀絲雲龍花紋長衫,頭戴方帽的儒雅中年男子正笑盈盈的看過來。
青衫只有考取功名的人,以及七品到五品的官員才能穿。
這樣的氣度,以及身上的衣服代表品級的花紋無不在透露著此人的身份。
正是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
「晚輩薛虹,見過林大人。」薛虹快步近前行禮。
「嗯,相貌堂堂,舉止從容,好一個少年舉人吶!」林如海眼底滿是欣賞之色,伸出雙手將薛虹扶起身來。
本來林如海得了四皇子朱煇的命令,正要回揚州布局。碰巧路上得知了今年金陵的鄉試情況。
畢竟也算是自己的地盤,所以難免關心了一下揚州有幾人中舉。
應天府本界共有一百六十人中舉,其中就有十一人是揚州府的。
可千萬別覺得只有十一人,要知道整個江南省共有十八府,且皆文風鼎盛。
在這種情況下揚州能占據十一個舉人名額,已經是強的離譜了。
而這十一個人中,又以薛虹的名字最為顯眼。
因為這十一人中,足足有七人出自東林書院,又有兩人乃是揚州名門之後書香門第。
剩下的兩人,一個是四十七歲的老學究,另外一個就是年僅十九歲的薛虹。
至於薛虹的出身,在林如海看來,連地主都算不上,那只能算是富農。
這樣的出身,還能在這樣的年紀考上舉人功名,實在是難能可貴。
幾乎可以說,在看到薛虹的第一眼,林如海就打心眼裡欣賞這個少年人。
像!這通身書卷氣度,還有少年得志的神采,太像是年輕時候的自己了。
林如海這麼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動了愛才之心。
「我年事已高,此生更無續弦之意,玉兒雖聰穎絕倫,但畢竟是個女兒家。
我一身的學識和人脈終究還是要找個孩子傳將下去。
不如,我先考察此子一段時間。
倘若此子心思光正,知恩圖報,就收下他為弟子。那老夫百年之後,也算沒有遺憾了。」
一念至此,林如海拉著薛虹跟在車隊旁邊,一邊散步一邊考教。
無論經史子集,或是一些政事趣談,薛虹也總能給出不錯的見解與回答。
林如海是越看越喜歡,越覺得此子與他有緣,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嗯,根底紮實,就算你這一屆因些機緣巧合不得中舉,下一屆也必定得中。
只是科舉要想再進一步,要學的可就不單單是些經典風雅。你可有師承?」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薛虹也大概猜到了林如海的意圖,那就是投資。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投資比投資人的回報率更高。
薛虹如實回答道:「並無師承。」
「哦?既然如此,你可有何打算?」
「回大人,晚輩打算回家再研習幾載,奉養家中老母。」
林如海:「嗯,既然如此,老夫就……嗯?你說你要回家再研讀幾載?
你要知道,以你的資質如果有名師指導,有很大的可能會在二十歲之前考中進士。」
薛虹對著林如海連拜三次:「大人抬舉晚生,晚生又豈是愚鈍不知之人?
非我貪生,只是家中老母年事已高,且如今波濤正起,相較於一時的名利,晚輩更希望能夠侍奉老母,讓其得享天倫。
待家母百年之後,若是大人不棄,晚生願拜入大人門下,以報此恩。」
林如海乃是正八經的探花出身,可不是同治那個探花。
人家林如海是正八經考出來的探花,又在官場沉浮多年。
所以薛虹不敢有所隱瞞,也不敢拿假話去哄騙對方,直接挑明了。
我不怕死,我也感謝大人看的起我,只是慈母在堂,仍需奉養,你們那局太高端了,我就不跟著摻和了。
林如海不知道的是,薛母的身體健康著呢,他大概率得走薛母前邊。
而且如果按照紅樓夢原著的情況算,他女兒也得走薛母前邊。
此話一出,林如海……更欣賞薛虹了。
一個孝子不一定是好人,但一個好人一定是孝子。
而且在林如海看來,薛虹很聰明,知道進退。
多少人為了一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可以付出一切。
可薛虹卻能按下到手的名利與榮譽,選擇了一條最穩妥的道路。
要知道,成為他林如海的弟子,那就意味著林如海的政治資源,還有一切的人脈,那都是給薛虹留著的。
有了這些東西,至少可以讓薛虹少走二十年彎路!
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而薛虹卻看到了朝廷現在的博弈與危機,選擇了潛龍在淵。
這簡直就是林如海夢想中弟子啊!!
長得好看,有才華,有品德,孝順,知進退,目光長遠洞悉政局。
只要薛虹不夭折,未來大概率可以爬到六部尚書、侍郎那個級別的!而且能得個善終!
最後這個可太重要了,爬的高沒什麼了不起,爬上去了,還能完好無損的退下來才是真的厲害!
但薛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林如海也不好強求。
便從自己的馬車上,拿下來了一本自己的近幾年科舉考題的破題與註解的合集送給了薛虹。
然後有些失望的回到了馬車上。
薛虹對著林如海的馬車再次三拜,目送對方離開視線後,才轉身離開。算是對林如海的感謝與尊敬。
薛虹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嘆息一聲,隨後不再去想此事,轉而看起了自己給母親買回來的衣服,和一些吃用。
「嗯,娘年紀大了,這次回去也該給娘雇兩個丫鬟了。」
這輩子薛虹的父母就是樸素的莊稼漢,沒什麼文化,但只有一點,他們真的很疼愛他這個兒子。
這就夠了。
……
與此同時,安平縣,薛家莊內,一位面容慈祥,皮膚微黑的老婦人坐在院子門口,眼巴巴的看著莊頭的小路。
「虹兒在外面,也不知道吃不吃的慣,應天府那冷不冷啊?虹兒在考試的時候,有沒有累到眼睛啊?」
薛母其實是不太明白,什麼是舉人,什麼是科舉的。
按照莊稼人的思維,成了舉人,大概就是和縣太爺,平起平坐了吧?
應該是的,畢竟昨天縣太爺親自來了薛家,一口一個老夫人的對著薛母叫著。
可薛母對這些都不在意,窮日子有窮日子的過法,富日子有富日子的過法。一家人,能兩個飽一個倒就夠了。
她疼愛薛虹不是因為他多聰慧,只是因為,那是他的兒子。
就在薛母望眼欲穿之際,一輛馬車自莊頭的小路激起滿天煙塵,向著薛家的方向疾馳而來。
幾乎是一轉眼的功夫,馬車就停在了薛家的門口。
薛虹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噗通一聲跪在薛母面前:「娘!兒子累您擔憂了。兒子回來了!」
薛母用手輕輕的摩挲著薛虹的臉:「瘦了點。走,虹兒,快進屋吧,在外面肯定是沒吃好飯吧?娘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麵條。」
薛虹連忙起身,任由母親牽著自己的手往小院裡走去。
就在母子二人剛剛進屋後,外面傳來了一聲乖戾跋扈的喊聲。
「薛舉人在家嗎!有要事找薛舉人!」
薛虹臉上露出一絲不快,但看了看旁邊的母親,還是按耐了下去。
「虹兒,既然有客人上門,咱們也該出去迎迎。」
「母親,您在此稍坐,我去去就回。」
「來找你的不是鄉里鄉親,就是達官顯貴。無論是哪個老婆子我在家裡坐著,都不怎麼好。娘和你一道出去。」
出了院子後,就看見一個身著褐灑花描金綢緞的人得意洋洋的站在門口處。
身上的衣服雖然很華麗,卻總有一種沐猴而冠的感覺。
「我是咱們揚州府甄老爺家的管家楚生。這次來,可是有個天大的好事要通知你的。
我們家老爺無子,有意要招你為贅婿。我們家老爺,那可是金陵甄總裁的堂弟,家中資財何止百萬!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薛虹面色平淡開口道:「勞煩管家替我謝過甄老爺好意,只是薛某家有老母,自有微薄家資度日,不做他想。」
此話一出,楚生瞬間瞪大了眼睛:「嘿!!你小子,別不識抬舉!整個江南地界,我們甄家要說第二,誰敢說第一?
別說你一個小小的舉人,就是應天知府,那也得巴著我們家大老爺呢。」
這話倒也不假,甄家在江南勢力之大,幾乎就是土皇帝。
見薛虹油鹽不進,楚生看了看薛虹身後的薛母,口出狂言道:「怎麼?難不成是為了這個窮老太婆所以不肯做……」
「安敢放肆!!」
原本面無表情的薛虹瞬間暴起,一把抓住管家楚生的衣領,將對方拽了過來,狠狠就是幾個大嘴巴,然後一腳將對方踹倒在地。
跟著楚生過來的幾個甄家家丁也都沒想到薛虹會突然動手,一個個都愣在了原地。
而那管家挨了這幾巴掌後,居然直接昏了過去,可見也是個平日裡狐假虎威養尊處優慣了的主。
「你們幾個,把他給我抬走。穿的一身綾羅綢緞又怎麼樣,狗就是狗,也敢對我母不敬,還不快滾!」
這幾個下人平日仗勢欺人欺軟怕硬慣了,第一次見到這樣突然動手的硬茬。
再加上薛虹身形甚是高大,所以幾個下人立刻抬著管家灰溜溜的跑了。
薛母在一旁被突然的變故有些嚇到,但她相信自己的兒子。
薛虹平復了一下心情:「娘您受驚了,這飯先不急著吃。咱們快回家去將爹的牌位和地契銀票拿上,咱們這就出發。」
「兒啊,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去我恩師家。」
「恩師?虹兒,你什麼時候多了個老師?」
「剛才還沒有,不過現在就有了。」
甄家已有取死之道!給小爺等著!
薛虹忽然發現自己錯了,自己錯的離譜。安穩的生活讓自己忘記了一個道理。
世道亂了起來,誰又能獨善其身呢?
就算沒有甄家的這事發生,也一定會發生別的事情。
他哪怕成為了舉人也依舊是大人物桌子上的一盤小菜。
自己把問題想簡單了,以為考上了舉人,不去爭就萬事大吉了。
現在的整個江南就像是個大鐵鍋,大人物們一點火,所有的百姓就是鍋里的水,被整天水深火熱的攪合著。
這把火不滅,水遲早會被燒乾,誰都無法獨善其身!
至於忍氣吞聲低聲下氣的求和,和不是求來的,那是爭來的!
甄家和薛虹是完全不同的階級,不存在發善心一說。
只要薛虹拒絕了甄家,就是駁了甄家的面子,這群狗娘養的勛貴暴發戶對面子看的極為重要。
軟弱和退步只會讓敵人往死里欺負你,直到把你欺負死!
祈道則道危,衛道則道存!!
你們甄家不要個b臉,那就別怪小爺投敵給你們下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