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朱煇伸出一隻手努力的捂住自己的嘴,肩膀不住的聳動,另外一隻手搭在薛虹肩膀上。
薛虹反手將朱煇的手拍下去,將目光重新放在台上。
此刻原本風度翩翩的甄應回已經被辯的啞口無言,失神的癱坐在台上,儼然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位叫甄應回的確實有兩把刷子,能和悟道前的王陽明辯上五合,要是傳到後世也夠他子孫後代吹一輩子了。
不過這位叫甄應回的聽名字可能是江南甄家的嫡系,未來有沒有子孫後代那得看隆慶帝的心情了。
此時此刻,隨著甄應回的退場,台上再無人敢上前,獨留王陽明一人坐於中央。
輩分小的,去了就是送菜。
輩分高的輸贏另算,贏了也不光彩,輸了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而且看王陽明的情況,這小子已經隱隱有自成一派的氣度了,誰上也別想討好!
能打平就算燒高香了。
可是王陽明的理論隱隱之間和現有的儒家主流有衝突的地方。要是沒人能從他手上扳回一城。那這場盛文苑可就丟人丟大了。
號稱全國文壇盛會,被一個人給手撕全場。
薛虹還在感慨這趟沒白來的時候,只見台上的王陽明將目光移向台下,恰好與薛虹的目光對視在一起:「未請教這位兄台尊姓大名。」
薛虹從座位上起身拱手一禮:「在下薛虹、薛景瑜,見過王兄。」
「他就是一門雙探花的薛景瑜?」
「沒想到他也來了,據說此人涉獵極廣,經史子集、山川異志、花鳥魚蟲無一不通。」
「這位是也要上台嗎?」
薛虹聽著眾人的話也是有些誠惶誠恐。
我辯王陽明?真的假的!!!
薛虹正要開口拒絕,卻聽……
「景瑜啊,都是年輕人,就上去試一試嘛。哈哈哈!」黃錦也是在台上摸著鬍鬚,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情況。
眾人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薛虹想跑也跑不掉了。
和王陽明正面辯論,還想辯贏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薛虹也沒想和王陽明辯論什麼,與其說是辯論,不說是相互印證。
薛虹拎著蒲團上場,與王陽明對立坐下:「伯安兄,若論辯才小弟甘拜下風。卻也有些問題想請兄印證。」
王陽明看著溫文爾雅的薛虹也很有好感,拱了拱手道:「請。」
薛虹點了點頭,又對著全場一禮:「在下認為天地萬物,相生相剋,統一與矛盾並存。若是在下言論有不恰當之處,還請諸公見諒。」
賽前先疊甲是好習慣。
殊不見此話一出,王陽明的眼睛直接亮了起來,正了正坐姿,面容也嚴肅了起來,但眼底卻帶著興奮和笑意。
做好一切準備後,薛虹問道:「請問何為良知?」
「孟子云:不慮而知,不學而能,謂之良知良能。
故我以為,良知既人之本性,趨吉避凶,不以道德、時間、信仰為束縛,乃人之本性本我。」
薛虹點了點頭:「弟受教,愚見以為,良知乃先天而生趨吉避凶之靈,輔以後天所學而成向道之心,是以本我本性合一,究竟涅槃,不垢不滅,人人皆存,無需外尋求之物。」
兩人第一回合的交談話音落下,全場先是一片寂靜,而後譁然!!!
台上這二位tm是兩個異端吶!!!!
良知一詞普遍的認知是:順應道德而賦予的智慧。這才是符合朱程理學的良知!
可台上這倆人,一個認為良知只是人類的某種本能,和道德沒有關係
一個認為良知是人的本能加上後天賦予的性格產生的本性。
可台上二人可不管下面是怎麼想的,論道還在繼續。
在薛虹的闡述中,他以為的良知,是對自身有利的一切想法,既為良知。
趨吉避凶、洞悉世事甚至是貪財好色、怠惰恐懼,都是良知的一種。
薛虹以讀書為例子進行闡述,讀書的回報具有嚴重的滯後性,可能要十年二十年才會展現。
而玩樂這一行為帶來的回報是迅速的。
因此,大部分人們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了回報更快的,也就是玩樂,放棄苦讀,這其實也是良知的一種。
正如莊子所言: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你沒有體驗過我的快樂,怎麼知道我的快樂不好呢?
各自的選擇導致了各自的結果,既然是結果不分好壞,都是自己的選擇也是良知的選擇。
人為什麼會貪財好色,也是良知的原因,人的潛意識明白,財寶美人可以使我快樂,這一點不需要旁人教導,自己漸漸就會明白,豈不正好吻合:不慮而知,不學而能這一句話?
只不過這一良知行為是在人類社會中耳濡目染下潛意識出現的後天良知。
薛虹的觀點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我所思所想,對我有利的一切就是良知。
這也是薛虹自己悟出來的「歪門邪道」。
因為一開始薛虹拿大眾認知的良知往心學裡去套用,一套一個不吱聲,矛盾多的離譜,和知行合一也是違背的。
照著傳統良知去學心學,尿尿分叉都控制不住,你還想知行合一?
直到這一世薛虹才逐漸悟出了屬於自己的良知。
雖然不知道和真正陽明心學的良知到底是不是一個意思,但卻是最適合薛虹本人的良知。
人們怕死,所以會趨吉避凶這是良知。
可人們心中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時,就不會怕死,這也是良知。
睡懶覺是良知、貪吃貪玩是良知。
甚至偷盜搶劫也算是小偷強盜的良知。
所以如果按照薛虹的理解,良知恰好可以避開內耗!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心指引的,是有原因的,不分對錯,無關前程好壞。
過去無可挽回,未來可以改變。
隨著薛虹的講解,王陽明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因為如果按照薛虹這個說法的話,良知就是和自己認為的理學是不謀而合的。
良知闡述完畢後,王陽明對著薛虹一禮:「景瑜,受教了。」
薛虹連忙微微側過身子,他這不過是拿著心學理解出來的一些皮毛對線心學創始人。
這一禮他可不敢受,也受之有愧。
這一次輪到王陽明率先開口,闡述自己的問題:「何為理?」
……
隨著時間的推移,台下不少人也開始思索薛虹和王陽明的對話。
他們往自己平生所學中一代入……唉??
怎麼好像上面那倆說的是對的,我tm才像異端??
臥槽壞了!!學了半輩子儒,到頭來我們成雲儒生了!!!
就連黃錦幾人聽著台上的言論,也發自內心的覺得,人家說的才是正統,我們學的是盜版。
可是這些言論不利於團結啊!!
如果心性沒到一定程度,去按照薛虹王陽明的論述去學,指不定學出來個什麼邪教頭子!
朱煇在下面也傻眼了!
你倆那是辯論嗎!?
大哥,這是擂台!!!
你倆咋越說理論還越像了呢???
要不要我找點黃紙,再抓只雞給你倆,你倆拜把子得了!
薛虹和王陽明的理論還是有區別的。
薛虹的理論再驚世駭俗,至少還是給程朱理學留了面子,甚至理論里大半也都是理學的肉,只不過骨架變了。但從外面看,勉強也算理學,頂天也就是理學的又一分支。
可王陽明後面的理論嚴格來講,已經算是開宗立派的節奏了。
黃錦臉色也有些不對勁,趕緊叫停了台上的二人,直接宣布是平局。
不能再讓這倆辯下去了!
和tm邪教頭子一樣,聽了就覺得莫名的有道理!
再讓他倆辯一會,黃錦自己都得懷疑人生了。
本來盛文苑是連開七日的,可因為第一日薛虹和王陽明的辯論,導致後續幾天的反響平平。
就連往日最備受矚目的詩詞鑑賞也沒有幾個人去關心。
反而是這兩個年輕人的理論,在京城掀起一陣不小的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