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白袍借著月色,坐在躲寒行宮台階處,默默喝酒。
不遠處的斬龍台上,血跡已經乾涸,但依舊是一片暗紅之色。
一道修長身姿背劍而來,隨意坐在一旁。
陸芝伸展雙腿,寧遠瞥了一眼,從屁股那節台階開始算起,到女子腳掌所在。
一共四道台階。
年輕人打趣道:「阿良說的對,確實腿長。」
陸芝一愣,她並不在乎這等類似調戲的言語,只是……許久沒聽過那人的名字了。
女子笑了笑,「刑官大人,還認識阿良?」
她雖然看不出刑官的底細,但幾日下來,也有了一種直覺。
眼前的刑官大人,名字什麼的,一定是假的,那張臉更假。
來到劍氣長城的頭一天,陣斬王座,隨後沒多久,又莫名其妙被老大劍仙任命刑官。
一個外鄉人,哪怕實力極強,也不至於如此。
陸芝甚至感覺,自己以前,應該見過他。
寧遠將葫蘆遞過去,女子搖了搖頭,笑道:「刑官大人,陸芝並無憂愁,就不奪人所好了。」
白衣劍修啞然一笑,回到她之前那個話頭,「阿良……」
「我確實認識阿良。」
「他這種劍修,最是令人羨慕。」
陸芝並不開口,等著他接下來的言語。
寧遠呼出一口氣,笑道:「亞聖之子,出身就是地位顯赫,成長之路,鳥語花香之外,還伴有朗朗書聲。」
「不喜文愛練劍,資質又極好,不過幾十上百年,就躋身飛升境,更是成就浩然天下劍道第一人。」
「這放在山下那些江湖本子裡,都是主角中的主角。」
年輕人說到這,又補了一句,「不,是壓根沒有可比性。」
「一身俠氣,年少仗劍遊歷,走遍一座天下的山山水水……」
「擱在劍氣長城,在這些劍修眼中,不就是心之所往?」
「咱們劍氣長城,這片血色大地,一棵樹都長不出來,就連那幾口水井,都挖了有千丈之深,方才得見水源。」
這話還真不是亂說的,劍氣長城雖然地處蠻荒天下,但與南邊大地,截然不同。
這裡處處是劍修,萬年的劍氣、劍意侵蝕,寸草不生,更加長不出一棵樹來。
而南邊的蠻荒天下,雖然相較浩然來說,也是貧瘠之地,可畢竟地盤大,怎麼都是有山有水。
一座天下,最貧瘠的,還是劍氣長城。
陸芝忽然問道:「所以刑官大人,要做之事?」
一襲白衣直截了當道:「讓此地,也有青山綠水。」
年輕人轉頭看了看城頭那邊,說道:「我要獨自去處理一些事,躲寒行宮這邊,我不在,陸芝做主。」
言罷,寧遠站起身,身形一晃,已然去往城頭。
卻在半空中,寧遠忽有所感,轉過頭來。
躲寒行宮外,不知何時,已經紮根有一株桃樹。
桃樹高達十幾丈,枝繁葉茂,桃花桃花,可人的緊。
那個老觀主孫懷中,一把年紀了,還喜歡幹這種殺人心肝的腌臢事。
……
茅屋外,一老一少,相鄰而坐。
寧遠斟酌道:「待會兒,我會去一趟倒懸山。」
老人嗯了一聲,問他有沒有酒。
寧遠取出一壇,只是裡面的酒,所剩不多。
老人揭開壇口,隨手撈了一把進嘴,皺眉道:「雲姑釀的?」
寧遠點點頭,老大劍仙頓時沒了興致。
兩個刑官,一新一舊,一老一少,坐在城頭,望向蠻荒,久久不曾言語。
除此之外,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不人不鬼。
年輕人問道:「老大劍仙,我此去倒懸山,算不算犯了規矩?」
老人沉聲道:「算。」
寧遠看向他,陳清都緊接著補充道:「不過可以拿你的戰功去換。」
老人笑眯眯道:「再說了,現在你是刑官,這些規矩,你可以自己更改。」
年輕人沒有多待,很快離開城頭。
卻不是去往躲寒行宮,也不是前去寧府,一襲白衣踩著月色,緩步去往一條街道。
最後在一處破爛宅子停步,屈起手指敲了敲門。
不多時,院門打開,一名婦人瞧見寧遠,愣了愣。
「找誰?」
刑官之名,傳遍劍氣長城,但畢竟見過寧遠的,還是少數。
以至於今日行刑台斬首一事,傳的範圍還不算大。
寧遠沒有自報家門,反而笑問道:「大姐,能否讓我進去坐坐?」
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側身讓開位置。
劍氣長城,不像浩然那邊,這邊是沒有強盜流氓一說的。
哪怕小偷都沒有,因為沒人敢在這裡犯事。
婦人自然也不會多想,邀請客人進門。
「娘,是阿爹回來了嗎?」
寧遠剛進院子,就見一個孩子手拿木劍,朝自己這邊跑了過來。
婦人連忙將自己娃兒抱在懷裡,小聲呵斥道:「不許胡鬧,這位前輩……」
寧遠微笑道:「可以叫我十四先生,我是一名讀書人,與你爹是好友。」
婦人打量了幾眼寧遠,知道他說的都是假話,自己丈夫從來不認識什麼讀書人,不過她還是沒有揭穿。
女子抱著自己兒子,單手給寧遠倒了杯茶水,「先生,我就不去灶頭起火了,茶水前不久剛泡,應該尚有餘溫。」
寧遠擺擺手,示意無妨,自顧自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茶水苦澀,一口下去,嘴裡全是殘渣,不是好茶,不如喝水。
那孩子被娘親抱在懷裡,依舊十分鬧騰,手上的木劍就是不肯放下,婦人只好抱著他坐在寧遠對面。
「這位先生,您要是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寧遠沒有回話,反而看向那個男孩,笑問道:「想不想跟你爹一樣,成為一名劍修?」
孩子面對陌生人,露出一絲怯意,但還是鼓足勇氣,聲音稚聲稚氣。
「想。」
「那就閉上眼睛,我教你一門練劍神通,怎麼樣?」
孩子乖乖照做,寧遠一指點出,前者直接沉沉睡去。
不等婦人大驚失色,寧遠又朝她開口道:「你的丈夫,死在我手裡。」
「從現在開始,你,你的孩子,還有你的丈夫,都死了。」
言罷,大袖一招,兩人身形化為芥子大小,被刑官收入袖中。
……
年輕人一襲白袍,如入無人之境,一步跨入鏡面,第二步登臨倒懸山。
倒懸山還是那個倒懸山,燈火徹夜不熄。
寧遠在去往捉放渡的路上,遇見了一個熟人。
算不得多熟,對方已經記不起他,可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賣他堪輿圖的王八蛋。
寧遠蹲在他的攤位前,一一看去。
此人好像最近發了一筆財,售賣的東西,有幾樣的價值,還挺不錯。
看了半天,寧遠忽然開口道:「身為仙人境大修士,就成天在這擺個地攤?」
中年攤主猛然眯起眼,沉聲道:「閣下何人?」
一襲白衣冷笑道:「五顆雪花錢,賣我十倍,這筆帳,是不是該算算了?」
連寧遠都沒想到,當初自己離開劍氣長城,只是隨意買的一張堪輿圖,就被人算計了。
這個攤主,是個貨真價實的仙人境。
中年人如臨大敵,毫不猶豫,大袖一甩,默念一句神通法訣,想要遁逃。
只是可惜,方圓一丈之地,不知何時,已經起了一座小天地。
男人吞了口唾沫,身處對方天地之中,自己連運轉術法都做不到,這……
莫不是飛升境,還不是一般的十三境。
「閣下意欲何為?」
豈料那年輕人已經站起身,笑道:「沒什麼,你這攤子上的東西,我都要了。」
說完,袖口一招,所有物件就已經消失在原地。
「只是如此這般,還不夠。」
那人陰惻惻的笑了笑,中年人眼前一花,已經被他一拳撂倒。
辦完了事,寧遠縮地成寸,直接來到捉放渡。
去了管事所在,購買了幾塊渡船玉牌後,年輕人找了個僻靜處,袖裡乾坤施展,幾人全數落地。
被刑官斬首之人,外加一名婦人與孩子,總計六人。
隨手將渡船玉牌拋向幾人,寧遠面無表情開口道:「從現在起,剝奪你們劍氣長城的身份,帶上玉牌,去往北俱蘆洲。」
「你們四人的修為,本座勉強保住,至於魂魄不穩,自行想辦法。」
「此後隱姓埋名,天地自由,我管不著。」
「但是記住一點,你們都死了,終生不得踏入劍氣長城。」
「不得暴露原劍氣長城之人的身份。」
白袍刑官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獰笑一聲。
「膽敢違逆,視為千古罪人。」
「本座會親自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