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拿著湯匙的手一頓。
他自然明白畢氏這話的含義,李文忠之所以壯年重病,其實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心中悲憤所至。
李文忠是洪武皇帝的親外甥骨肉至親不假,但他從小接受正統的儒家教導,為人方正,在很多事上多次觸怒洪武皇帝。
尤其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謀逆案,因為此案洪武帝大肆屠殺開國功臣,滿朝文武公侯將相無一人敢開口勸誡。只有他李文忠多次上書,上書朱元璋不要殺功臣,不要濫殺無辜。
以前一些小事,朱元璋不跟自己的外甥計較,但這件事上朱元璋忍無可忍。
怒斥李文忠,咱誅殺叛逆與你何干?
李文忠直言,你把這些開國功臣都殺光了,將來誰來為國效力,保衛朱家天下?
朱元璋大怒,你小子敢跟你舅舅這麼說話,信不信我連你也殺了?
李文忠梗著脖子,你殺!
朱元璋一怒之下,直接讓錦衣衛把李文忠關入大牢。
其實朱元璋的惱怒是有道理的,在他看來我是你舅舅,你是我外甥,你得跟我一條心呀!我要殺人,你得幫著我殺呀,你怎麼還攔著我呢?
而且要知道,在胡惟庸案爆發的前一年,朱元璋已經讓李文忠掌管五軍都督府了,等於把大明帝國的軍權都交給了自己的這個外甥。
為啥讓外甥掌兵權?就是因為放心!就是因為這是朱元璋在殺功臣的時候,給自己準備的後手!
可誰能想到,他最信任的外甥,居然跳出來反對他,跟他對著幹!
當時馬皇后尚且在世,朱元璋處理了李文忠之後回到宮中,見馬皇后獨自垂淚。
馬皇后對朱元璋說,聽說你要殺保兒?亂世之中,你家幾十口 都死了,如今所有的親戚晚輩之中,就只有保兒這一個男丁你也要殺?
聞聽此言,老朱也是潸然淚下。
最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罰李文忠削去官職,讓他閉門思過!
但李文忠似乎沒能理解舅舅和舅母的一片苦心,悶悶不樂心中滿是愁緒。後第二年又趕上他視若親母的馬皇后病故,在雙重打擊之下也一病不起,最終英年早逝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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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爹就是性子執拗!」
此時,畢氏又幽幽嘆道,「人呀,太執拗了不是啥好事!」說著,再次看向李景隆,「兒呀,你今日倒是讓娘刮目相看了!」
說到此處,苦笑一聲,「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
李景隆低頭,慢條斯理的吃著碗中的疙瘩湯,「哪變了?」
「你以前呀....有些輕佻!」
畢氏又道,「太子爺也說了,你今兒比以前穩重了許多!」
「皇上說了,人不經事不成人!」
李景隆放下手中的湯匙,「父親走了,如今這家裡,兒子是年歲最大的男丁,不穩重點,這個家怎麼撐得起來?」
畢氏欣慰的點頭,「是呀,這個家你得撐起來!」
說著,頓了頓,「這個家得交給你!」
說到此處,她輕輕拍手。
緊接著曹國公府的大管家,捧著一摞帳本,躬身從外進來。把帳本放在桌上之後,又悄聲退下。
「母親,這是?」李景隆疑惑道。
「咱們曹國公的家當!」
畢氏指著最上面的帳本,「上面是咱家還有多少結餘,中間是今日京城各家勛貴送來的奠儀帳冊!」
李景隆翻開帳本,剛看了兩行頓時微怔。
「府中銀庫,有銀子一萬七千兩...」
「銅錢,兩千三百貫..」
「各色金銀器皿六十套..」
「布庫,有棉布兩千匹,綢緞五百....」
「京城外有莊田兩千畝...」
「前門大街有鋪面七處..」
「盱眙老家,有祭田五百畝,山林三百畝....」
李景隆忍不住開口道,「咱家....就這點家底?」
這些東西放在普通人家,確實是天文數字。可放在三代都被追封為王爵,世襲罔替的曹國公家,顯然有些太...不夠看了?
「咱家還能有多少家底?你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畢氏搖頭苦笑,「他那人...本就視錢財如糞土,又不像旁人那般,能拉下麵皮來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兒!這些年靠的就是那些死俸祿!」
聞言,李景隆心中感慨萬千。
作為大明帝國開國六公之一,他不像其他出身草莽的淮西勛貴那樣,打到哪搶到哪兒!眼裡只有黃的金子,白的銀子!恨不得給自己家裡搶幾座金山!
其麾下的軍隊可謂是秋毫無犯,所有的戰利品也都賞給麾下的有功將士,他絕不私貪私占。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呀!」
李景隆想起一句台詞來,心中苦笑,繼續翻動帳本。
「嘶...」
第一行就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魏國公徐家,鄭國公常家,宋國公馮家,衛國公鄧家,信國公湯家送來的奠儀是每家都是兩千兩。
江夏侯周家,永昌侯藍家,安南侯俞家,武定侯郭家等等侯爵之家都是奠儀一千兩。
可韓國公李家一出手,就是整整白銀六千兩,外加綢緞三百匹!
「韓國公李善長?」
李景隆納悶道,「他家怎麼送這麼重的禮?」
在他這具身體的記憶之中,李文忠和李善長的關係,好像沒好到這個份上!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知道?」
畢氏在旁嘆氣道,「這些奠儀,我都讓人收起來了,是不能動的!往後這些人家,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兒吾的,咱們都得給還回去走人情的!」
「是,您說的對!」
李景隆又翻開最下面的帳本,「這最下面的是什麼帳?」
「是這些年跟著你的爹南征北戰,戰死的部將名冊!」
畢氏鄭重的開口道,「你爹說,這些人是跟著他戰死的,咱家 的軍功,也是人家幫著出力的!所以不能對人家家裡留下的孤兒寡母不管不顧!這些年來,他們的家人都是咱家在照應著!」
李景隆翻著帳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名,粗略一看不下百十多人。
「百戶張榮...」
「總旗周孝先..」
「馬隊千戶陳六..」
鄧氏又看向李景隆,正色道,「做人呀,不能忘恩負義。更不能言而無信。不管咱家的日子咋樣,但這些人一定要幫襯到底。」
「哎,朝廷那點撫恤,給的那點田地,無非就是勉強餓不死罷了!夠幹什麼的?婚喪嫁娶,哪樣夠呀?」
「哎,等到那些孤兒都長大成人了,咱家也就不用管了!」
李景隆合上帳本,「您說的對,應該的!」
「往後,這個家就是你的了!」
畢氏似乎是說累了,站起身,開口道,「兒呀,記著!你爹剛強了一輩子,咱李家,萬不能旁人家看輕了!」
說到此處,畢氏停步轉身,直視李景隆,「既然你是李家的兒子,那這就是你的責任!你責無旁貸!」
是的,當你享受某種身份,或是某種特權的時候,那麼你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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