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四月末旬時節,人間滿是芳菲。
這大概是江南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時節,放眼望去皇城內外,百花盛放奼紫嫣紅。但又不見絲毫的燥熱,陽光溫暖和煦。
一輛單馬的馬車,緩緩停在皇城玄武門外圍。
「皇城重地,閒雜人閃開!」
神武門外幾名外班皇城軍,見馬車停住之後,一個穿著粗布衣裳,但面容俊朗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趕緊按著腰刀,上前大聲呵斥。
這些外班的皇城軍負責皇城外圍的護衛,身份跟只能由貴族子弟擔任的內廷侍衛,不可同日而語。
車上下來的年輕人自是李景隆,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笑道,「幾位,在下李景隆....」
不等他說完,一名膀大腰圓的皇城軍百戶已經走到他面前,橫眉立眼的,「你愛他媽的什麼隆什麼隆,你聾子老子都不管你,皇城腳下豈是你尋常百姓能來的?等會...」
說著,那兵丁突然瞪大眼,上下仔細打量了李景隆兩圈,「你說你是什麼隆?」
「呵!」
李景隆微微一笑,長身玉立,背著手,「在下李景隆!哦,就是曹國公李景隆!」說著,頓了頓,「奉旨,進宮!」
「你...你是曹國公?」
那百戶好似見鬼了一般,滿眼不可置信。
下一秒就見那年輕人身後,趕車的車夫獰笑著舉起一塊腰牌。
上面赫然寫著兩行大字,世襲罔替曹國公李!
啪!
那百戶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然後點頭哈腰道,「喲,下官見過公爺!公爺您大人大量別跟小的一般見識,小的眼拙沒認出您來?小的給您請罪,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無妨無妨!」
李景隆灑脫一笑,「勞煩你去快去通稟,太子爺還在等著本公,莫讓殿下等急了!」
說著,他微微擺手。
趕車的車夫,就是曹國公府的親兵統領李老歪上前,手腕一抖,嘩啦一聲,一小袋碎銀子就塞在那百戶的手中。
「這...」百戶愣住了!
「拿著,我們公爺賞哥幾個的酒錢!」李老歪斜眼道。
那百戶接了錢袋子,更是點頭哈腰,「下官怎敢...」
「無妨!」
李景隆又擺手笑道, 「日後本公少不得每日從玄武門進進出去的,說不得以後還有用得著你們的地方!別嫌少,拿著,等下了值,哥幾個喝酒去!」
「嘖,您看!這不老好意思的!」
那百戶滿臉堆笑,「下官這麼不長眼,還拿您的賞....」
說著,他猛的朝後擺手,「哎,哥幾個趕緊過來見過曹國公!」
說著又彎腰笑道,「公爺,外邊熱,您那邊值班房歇會,下官給您倒一杯茉莉花...」
「有勞了!」李景隆依舊笑呵呵的。
忽然,玄武門內,幾名穿著飛魚服的侍衛,趾高氣昂的走出來。
為首一人大聲喊道,「那邊是不是二丫頭?」
「二丫頭?」
不等李景隆搭話,那外圍皇城軍的百戶納悶道,「喊誰呢?這哪有丫!」
「嗯嗯!」
李景隆咳嗽一聲,而後臉上笑容更盛,對著來人喊道,「毛頭大哥,是我,我在這呢!」
那群侍衛為首的,正是鄭國公常茂。
「哈哈哈!我這等你小半天了!」
常茂咧著大嘴,大笑上前,一拳砸在李景隆肩膀上,瞪眼道,「你小子進宮怎麼穿著粗布衣裳?」
李景隆笑笑,「哥,您怎麼還親自等我幹嘛?」
「太子爺交代的!」
常茂隨口一句,眼睛不經意的看見那百戶手中的錢袋子,頓時眉毛鬍子都立了起來。
「這些狗東西沒認出你來?老子剛才怎麼說的,見著曹國公趕緊來報?你們眼睛是喘氣用的?」
常茂眼睛一立,幾個玄武門外的皇城軍頓時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
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茂太爺,說踹誰就踹誰的茂太爺呀!
「哥,哥...」
李景隆知道常茂脾氣不好,趕緊開口道,「不知者不罪!」
「你...」
常茂指了下那百戶,「過來!」
「公爺!」
那百戶戰戰兢兢的上前,滿是畏懼,「卑職...」
咣!
常茂抬腿就是一腳, 那百戶噗通一聲趴在地上。
「記著,不打勤不打懶,就他媽打你不長眼!」
常茂繼續怒道,「記住嘍,這是曹國公,是我親弟弟...」
說著,拽著李景隆的手,「走,咱們見太子爺去!」
~~
進了玄武門,才算是進了皇城的外廷。
大明朝的規矩,文武百官上朝走東華門,侍衛進出走玄武門。
「宮裡規矩多...」
常茂比李景隆大了十歲,今年正好二十六,但心性卻好似沒那麼穩重。
帶著李景隆朝宮裡走,但嘴上不閒著。
「可不比咱們自己家,也不比外邊,說話做事,都得長點心眼!」
常茂開口道,「尤其是那些遭娘瘟的文官,他娘的整日眼睛就盯著咱們這些公侯。被他們抓著錯處,他們是真彈劾呀!」
「不過你放心,太子爺仁厚。一般彈劾咱們的摺子,到他這就給扣下了,也從不責怪咱們!」
「我估摸著太子爺那意思,你先補個羽林衛指揮使的虛職,然後就在他身邊當差。」
「你年紀小,別看你現在是世襲罔替的國公,可你雞毛資歷戰功都沒有,就一個空桶子公爵。你可千萬別把公爵的帽子多當回事,你這公爵是你老子用命換來的,人家高看你老子,未必高看你呀!」
「不過你也別灰心喪氣,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沒資歷咱們就熬唄,等再過幾年你二十郎當歲了,跟著哪個老國公出去練兩年兵,要是再趕上北征殺韃子,這資歷功勞不就有了嗎?」
常茂是邊走邊絮叨,嘴裡摻雜不清。
但李景隆聽著卻是心中妥帖,常茂這人完全就是一副熱心腸,甘願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這樣的人,現代社會哪有呀?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說,兩人很快到了太子朱標所在的玉華堂。
玉華堂位於乾清宮東側,弘德殿內,乃是太子朱標平日用來辦公讀書的地方。
弘德殿乃是洪武皇帝親自命名,此名足見他對太子的期望之深。
而玉華堂則是太子自己所取,也展示著他的雅致和氣量。
「老朴....」
剛進殿到了玉華堂門口,常茂就對門口的太監大喊道,「老包,曹國公來了...」
說著,轉頭對李景隆擠眉弄眼,「這廝是太子爺身邊的總管太監,也是個老高麗!叫包敬...嘿嘿,你瞧他這名兒起的!哈哈!」
「包敬?」李景隆沒懂笑點在哪兒,有些不明所以。
「嘖,你看你笨地!」常茂說著,把手指放在下面,豎起來勾兩下,「嘿嘿,這不是莖嗎?包莖....哈哈哈哈!」
他肆無忌憚的笑,可李景隆卻沒笑。
李景隆是朱元璋的肺腑之親不假,可人家常茂在某些方面比他這個肺腑之親更親。
首先人家是常遇春的兒子,是太子朱標的小舅子。而且自幼長在宮中,等於是朱元璋和馬皇后看著長大的。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人家有取笑太監的資格,他李景隆不是沒有,但決不能表現的這麼明顯。
「奴婢見過曹國公...」包敬身材微胖,未語先笑人畜無害。
李景隆側身,不受包敬的鞠躬行禮,「不敢!勞煩公公親自相迎,曹某心中有愧!」
包敬面上笑容更勝,「那曹國公您跟著奴婢來吧!太子爺等著您呢!」
「公公請稍等!」
李景隆忙轉頭看向常茂,拱手道,「哥,前些日子弟弟我一直在守孝,出不了門!父親的喪事,您和其他諸位哥哥們,沒少幫忙。今兒既然進了宮,等下值的時候,弟弟我做東,好好請您和其他哥哥們樂呵樂呵!」
「哎,就等著你小子這頓飯呢!」
常茂大笑,「那我回去知會其他人了,等著你!」
說罷,常茂轉身大步離去。
「公公!」
李景隆又對包敬道,「您辛苦,請帶路!」
「哎呦,奴婢可不敢當您這個請字!」包敬忙半躬身。
「曹某也當不得的您一口一個奴婢的,您可是太子爺身邊的體面人!」李景隆也邊走邊笑道,「外邊人誰不知道,您是太子爺身邊最得用的人,伺候太子爺都十好幾年了!在東宮之中,最有臉面!」
「呵呵呵呵!」
包敬笑得合不攏嘴,「雜家早就聽人說過,曹國公您是人中龍鳳,今日一看呀,果然名不虛傳!」
「你過謙了!」
李景隆看看左右,忽然手指在袖子中一勾,然後一塊大拇指長的,晶瑩剔透的翡翠無事牌就塞在了包敬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