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梁援朝辭掉村委書記一職之後,他家裡就開始變得冷清了許多,這麼多年來,他都已經習慣了門可羅雀。
可今天,卻一反常態熱鬧了起來,一時間門庭若市。
就連張忠田這個現任的村委書記,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望他。
大家對他都那麼友善,說的話都帶著好意。
梁援朝對他們感激之餘,卻也在心裡清楚明白,他們是來給他做最後的告別的。
「忠田,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搞不明白,想要向你請教一下。」
梁援朝把張忠田拉到了房間裡頭,私下問他話。
「梁大哥,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了。」
張忠田對梁援朝發自內心感激,以前他做村會計的時候,梁援朝沒少幫扶他,提攜他,為他後來做村委書記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忠田啊,你說我掌管山溝村的時候,我那麼清廉,嚴格遵守規矩,不拿村民的一針一線,處處為村集體著想,可為什麼,卻一直都發展不起來,而到了你這,你該拿的不該拿的,都沒少拿,怎麼卻把村子搞得漂漂亮亮的,山溝村的村民們,都那麼信服你,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梁援朝想了很久了,但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這幾乎成了他的心結。
在他的世界觀裡頭,不應該是盡心盡力為村民服務,才能得到村民的信任,才能把村子發展起來嗎?
可偏偏為什麼,張忠田這一個手腳不乾淨的人,反倒比他這個清廉的人,要做得更好,也讓村民們更加信服。
他想不明白,也不服氣。
「梁大哥,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好養好病才是最重要的,要不過兩天我讓嫂子帶你去廣州的大醫院看看,你放心好了,醫藥費我幫你出,反正有合作醫療報銷大半,剩下的估計也就幾萬塊,最多也就十幾萬,你不用操心錢的事情。」
張忠田滿臉真誠地如此說道。
梁援朝聞言,臉上露出驚詫。
與此同時,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張忠田會比他幹得更好,比他更得民心。
其實所謂的遵守規矩,所謂的秉公執法,並不能真正得到人心,底層人民需要的是有溫度的管理方式,而張忠田一直都那麼與人為善,就比如以前他處理李秀蘭和楊小財之間的矛盾,會盡力去做到讓雙方都心理上感到舒服,而不是法不容情,不給情面。
想想當年他梁援朝處理李秀蘭的木薯地的做法,讓他和李秀蘭直接撕破臉,這也導致了他後來因為處理不了李秀蘭的拆遷事情,而被迫辭職。
相比之下,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其實梁援朝以前沒少寫舉報信去投訴張忠田貪污,而張忠田也知道這事兒,但是他卻一直都沒有拆穿梁援朝的行徑,只是打通關係讓鎮上的人把梁援朝的舉報信都攔截了下來。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估計早就恨死梁援朝,甚至早就和梁援朝撕破臉了。
可偏偏張忠田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不但裝作不知道,現在梁援朝得了肝癌,張忠田還主動提出要幫他出醫藥費!
張忠田這心胸,這處事方法,難怪會得到那麼多村民的支持。
現在甚至讓梁援朝內心感到羞愧不已。
「忠田,你是個好村官,我以前對不起你。」
梁援朝兩眼通紅,抓住張忠田的手:
「忠田,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
張忠田卻忙說道:
「梁大哥,你這是在說什麼呢,你從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不需要我原諒你什麼。」
就算到現在,張忠田依舊選擇裝作不知道。
可他越是這樣,梁援朝內心就越發自責。
「忠田,我以前沒少寫舉報信去投訴你,我真是糊塗啊,就因為你做得比我好,我就去投訴你,好在上面那些人並沒有聽信我的一家之言,沒有把你這麼好的村幹部撤職。」
梁援朝把埋藏在心裡的秘密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他若是再不說,那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
「梁大哥,你那怎麼能叫舉報,你那是監督我啊,我該感謝你才對……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聽我的,好好養病,過幾天我就和嫂子一起帶你去廣州,找最好的醫生給你看病,你肯定會好起來的,村委那邊還有事要忙,我就先不打擾你休息了。」
張忠田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客氣,很友善,很大度。
梁援朝見他一笑而過,並沒有計較什麼,心裡的愧疚感也就少了大半,與此同時,對張忠田的態度,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從以前的怨恨、嫉妒,變成了感激、敬佩。
「忠田,我送你出門。」
梁援朝主動站起來要送張忠田出門。
張忠田連忙阻止:
「梁大哥,你歇著吧,不用送我!」
梁援朝卻硬是要送。
最終梁援朝挺著顫顫巍巍的身子,堅持送張忠田出了院子門口,目送張忠田遠去,這才安心。
張忠田離開梁援朝的家之後,發自內心鬆了一大口氣,情不自禁露出喜悅笑容。
「這老東西,終於要死了,以後就沒有人再去投訴我了。」
張忠田嘴上喃喃自語,如此說道。
這就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沒有人會真的大度到去完全原諒一個一直在暗處給自己捅刀子的敵人。
梁援朝以前一直寫舉報信投訴他,搞得他心力交瘁,而他又不敢直接和梁援朝撕破臉,就怕梁援朝一怒之下,會直接到縣裡,甚至市里,省里去舉報他。他就一直忍著,盡力將這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張忠田不是聖人,他也是凡人,所以他不可能一點都不恨梁援朝。
不過,他很懂人情世故,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他一清二楚。
如今梁援朝得了肝癌,病入膏肓,他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去落井下石。
雖然落井下石很爽,但是別的村民看了,心裡會怎麼想?
所以他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還帶著紅包,帶著禮物,去對梁援朝表達了慰問和關心。
他這不是要原諒梁援朝,他這是要做給所有村民看。
至於他承諾會帶梁援朝去廣州看病,並且給梁援朝支付醫藥費,以他對梁援朝的了解,他覺得梁援朝經過三思之後,肯定會拒絕他的好意。
梁援朝這人,一輩子從來沒有拿過村里人的一針一線,如今快要走了,他肯定也不會去拿一個對他以德報怨的人的錢。
如果梁援朝不拒絕他的好意,那他會如約給梁援朝出醫藥費,就當花個幾萬塊錢,收買山溝村村民的人心,那也不算太虧。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梁援朝老婆周愛娣,就來到張忠田家裡,對張忠田轉達了一下樑援朝的意思。
「張書記,我家男人說,你的好意他領了,但是他堅決不讓你幫他出醫藥費,他還說,他知道肝癌是絕症,怎麼治都得死,所以就不浪費你的錢財了,總之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你是個好村官。」
張忠田聞言,連忙勸說:
「愛娣嫂,錢的事不要緊,命最重要,你回去好好勸勸梁大哥,治一治,沒準還有機會,要是不治,那可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周愛娣聞言,也覺得有道理,就說道:
「那行,那我回去再勸勸他,不過你也知道,他性子很倔。」
說到這裡,周愛娣忍不住哭出來:
「我也不想他走,他要是走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該怎麼活啊。」
張忠田忙安慰道:
「愛娣嫂,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看開點,你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有他在,不孤獨。」
一提起兒子,周愛娣就更加止不住哭泣了:
「他在外打工討生活,我到現在都還不敢告訴他家裡的情況,就怕影響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