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愛娣回到家裡,只見梁援朝坐在客廳裡頭發呆。
整個人像木頭一樣,人也蒼老了許多。
自從得知自己得了肝癌之後,梁援朝身上的生氣,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流失。
以前沒確診之前,他還生龍活虎的,上山砍柴,下地種田,樣樣都能做。
現在出門口走兩步,都氣喘吁吁的。
癌症對身體的摧殘,不單單是癌細胞在作祟,癌症所帶來的惶恐和懼怕的心理,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很多人在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時候,活得好好的,可一旦得知自己得了癌症,身體立馬就以極快的速度垮掉,甚至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裡,就死掉。
這種情況,與其說是被癌症殺死的,不如說是被癌症給嚇死的。
而現在,梁援朝就正在經歷這麼一個過程。
要想直面死亡的恐懼,說來簡單,可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做到?
「我回來了。」
周愛娣擦乾眼角的淚水,回到家裡。
「嗯,我讓你去和張忠田說的話,都說了嗎?」
梁援朝沒有抬頭看周愛娣,依舊像塊朽木那樣呆滯著,只是嘴唇動了動。
「都說了。」
周愛娣忍不住鼻子一酸,又流淚了,她勸說道:
「要不咱還是去廣州看看吧,沒準能有機會呢……」
作為梁援朝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周愛娣肯定是不願意眼睜睜看著梁援朝就這麼死去。
「再說了,人家張忠田願意主動給咱們支付醫藥費,咱不用花多少錢,試一試也好……」
然而,梁援朝態度卻非常堅決:
「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張忠田給我出醫藥費,我以前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他的事情,現在生病了,還讓人家出醫藥費,那我還是個人嗎?」
周愛娣知道在這一點上說不動梁援朝,所以就換個方式勸說:
「要不把你的情況告訴孩子吧,讓他給你出醫藥費。」
梁援朝卻擺了擺手:
「他自己都很艱難,哪有餘錢來給我治病?」
梁援朝只有一個兒子,名叫梁興華,他不像山溝村裡的其他村民那樣,一生就生好幾個,他以前作為村幹部,一直都在嚴格遵守國家發布的計劃生育政策。
梁興華現在在深圳富士康工作,富士康的工資比別的工廠高,但是工作強度也大。
梁興華已經結婚了,但是還沒有生孩子,夫妻二人都在深圳打工,除了過年過節會偶爾回來幾天,其他時間基本上都不會回來。
「興華還沒生娃,他要有那錢,還不如留著生娃用,現在不比以前,現在生娃可費錢了,我就怕他的錢給我治病了,以後會連生娃都生不起。」
梁援朝如此說道。
周愛娣不由生氣:
「讓你接受張忠田的好意你不願意,讓興華回來給你醫藥費,你也不願意,難不成你就要這麼等死嗎!」
梁援朝拉著臉說道:
「你以為我不想活嗎,但是情況允許才行!」
周愛娣哭得更大聲了。
「你要是走了,那我也不活了。」
梁援朝反過來安慰她:
「你別說胡話,以後興華生娃了,你還得去幫他帶娃呢,你可不能死太早!」
夫妻二人正吵著。
這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
周愛娣抬頭一看,赫然是王長根來了。
「長根,你怎麼來了?」
周愛娣連忙擦乾眼淚去招呼王長根。
「我就來看看,梁書記,你好點沒有?」
王長根將提來的一袋蘿蔔放桌面上:
「這是我家裡種的蘿蔔,每餐吃點,對身體有好處。」
聽說蘿蔔能治療肝病,也不知真假,王長根就讓李秀蘭去菜園拔了幾根蘿蔔,然後做為禮物送過來了。
「長根,謝謝你,你有心了。」
周愛娣連忙感謝。
梁援朝則是擠出勉強的笑:
「我好多了,就一點小病,沒多大事。」
王長根見梁援朝這虛弱的狀態,不免有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傷之感。
梁援朝得了癌症,他王長根何嘗又不是得了癌症。
只不過梁援朝得的是肝癌,他得的是甲狀腺癌。
「梁書記,有什麼困難可以向我開口,大家同一條村的,能幫得上的,我肯定會盡力幫忙。」
王長根如此說道。
他這是真心話。
梁援朝現在的狀況,可能就是他不久的將來的狀況。
他肯定希望自己將來遇到這種情況,也能夠有人能夠幫一幫他。
「能有啥困難,我好得很呢。」
梁援朝卻婉拒了他的好意。
然後他把話題撇開:
「長根,以前我拿走你老婆開墾的十畝木薯地,實在不好意思,你回到家幫我和秀蘭說一聲,我以前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希望她能夠原諒我。」
王長根客氣笑著說道:
「這都是陳年舊事了,我們早忘了,你還提這事做什麼?」
梁援朝卻說:
「一定要提的,要不我去你家一趟,親自去給她道歉吧,不然我不安心。」
說著,梁援朝就強撐著要站起來。
王長根連忙過來阻止:
「梁書記,你坐下歇著,真不用你給她道歉,她早就原諒你了。」
梁援朝卻堅持己見:
「要的要的,你不要攔我,就讓我了卻這一樁心愿好不好,要是不給秀蘭道歉,我走在黃泉路上,也會不安心。」
王長根聞言,內心情緒涌動,不再阻止了。
「好,那行,那我們現在就去我家吧。」
王長根和周愛娣一起扶著梁援朝,緩慢地走在鄉間小巷子裡。
月光灑下一片灰銀色的冷清,似給這個寂靜的小村莊抹上了幾分悲情。
李秀蘭看到王長根和周愛娣扶著梁援朝走進來,不由面露驚訝,連忙站起來迎接:
「梁書記,你怎麼來了?」
李秀蘭也知道梁援朝得了肝癌,她怎麼也沒想到,梁援朝身體已經這麼虛弱了,竟然還會大夜晚跑來這裡。
「秀蘭,我是來給你道歉的。」
梁援朝說出了他的來意。
李秀蘭立即露出一臉不解:
「梁書記,你沒做對不起我的事吧,哪用給我道歉?」
梁援朝就說:
「以前我耍了個小心機,把你開墾的木薯地收回去了,後來我為了讓你接受拆遷,我還把你經營得好好的小賣部給收走了,這些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收回你的木薯地,不收回你的小賣部,或許你家早就過上好日子了。」
這兩件事,可以說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李秀蘭的人生命運。
說實話,李秀蘭心裡一直都有怨言,一直都沒能完全放下。
不過現在梁援朝親自來請求她原諒,那她自然不可能繼續捉著不放。
人家梁援朝都快要死了,她還計較那麼多就說不過去了。
所以李秀蘭就說:
「都是老早之前的事了,還說這些做什麼?現在我這不是過得好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