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原本正微微頷首,冷不丁聽到這聲呼喚,動作猛地一滯,先是微微一怔,隨即那平日裡略顯嚴肅的臉龐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這笑意從他深邃的眼眸中緩緩暈開,一路蔓延至嘴角,那笑容裏,藏著被這意外稱呼勾起的回憶,也藏著對這份純真的驚喜。
他在這朝堂之上,確實桃李滿天下。
朝堂之中,諸多臣子在他的提點下,一步步成長,施展著各自的抱負,隨便數一數,便能找出一大片曾受他教誨之人。
可在李承乾的內心深處,「老師」這個稱呼太過神聖、太過崇高,崇高到他總覺得自己難以企及。
他始終認為,自己不過是在學生們的成長道路上,充當了一個偶爾扶持、稍作指引的角色,他僅僅是他學生們的老師,而非那能被眾人毫無保留尊稱為「老師」的存在。
可今日,這個天真無邪的小秦嚴,沒有用那帶著距離感的身份來稱呼他,而是脆生生地喚他「老師」。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直直地照進了李承乾那許久未曾泛起波瀾的心間。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他在鹹陽當校長的時候。
一群孩子們,圍著他,叫著他老師。
他恍然驚覺,這許久未曾感受過的親切之感,竟如此令人沉醉。
在他漫長的歲月裏,這還是第一個這般直白問他是不是老師的人,這份獨特,這份純真,讓李承乾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歡喜。
「小嚴啊,你覺得,朕像個老師嗎?」
李承乾微微俯身,努力讓自己的視線與秦嚴平齊,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調侃,又飽含著對這個答案的期待,這個稚嫩孩童的回答,是他此刻最在意的事情。
秦嚴眨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李承乾,小眼珠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我瞅著像,」他奶聲奶氣地開口,還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小腦袋晃得像撥浪鼓,「我爹常說,老師在長安,天天念叨著你的身體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揮舞著小胳膊,試圖用肢體動作把父親的話語更生動地展現出來,「爹說了,老師是天下之師,所以,你就是老師對嗎?」
那稚嫩的聲音裏,帶著孩童特有的篤定,就好像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事實。
「哈哈哈哈哈哈。」
秦嚴這一番天真爛漫的話語,在兩儀殿內激起一片歡聲笑語。
「陛下啊,不愧是如召的兒子,和他小時候,那是一模一樣啊!」
齊先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一邊笑,一邊微微搖頭,思緒已經飄回到了秦如召小時候那些調皮搗蛋的趣事裡,那些畫面此刻在他的腦海中無比清晰地一一浮現。
「怎麼不是呢,你看這小子眉眼,和那倔驢小時候沒什麼兩樣的,但是可愛多了。」
吝大福也跟著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碩大的肚子隨著笑聲一顫一顫的,他一邊笑,一邊用手抹了抹眼角因笑而溢出的淚花。
這小傢夥的一顰一笑,像極了年輕時的秦如召,卻又多了幾分純真可愛。
姜來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溫馨的一幕,臉上不自覺洋溢起笑容。
她輕柔地走上前,擡起手,溫柔的拍了拍秦嚴的小腦袋。
「言兒,不準胡說,」
她微微皺眉,神色裡帶著幾分嗔怪,可那眼底深處滿滿的都是寵溺,「你哪能叫你皇爺爺老師啊,那是你爹叫的。」
她緩緩蹲下身子,讓自己與秦嚴平視,耐心又溫和地說道,「你隻能叫皇爺爺或者陛下,知道了嗎?」
聽到姜來的話,秦嚴那張小臉上瞬間布滿了疑惑,他不解地擡起小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母親。
「娘,為什麼?」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委屈,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傾,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能像爹一樣稱呼皇爺爺為老師。
姜來剛想開口,詳細地給兒子解釋其中的緣由,卻見李承乾擡起手,擺了擺,制止了她。
「沒事的,小姜啊,」李承乾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小嚴愛叫朕什麼就叫朕什麼,朕啊,覺得皇爺爺和老師都行。」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顯得親切,叫陛下有些生疏了。」
他再次看向秦嚴,「你以後就多叫叫朕皇爺爺啊。我這歲數,能有這麼一個大孫子,那是託了你姜來的福啊!」
「陛下!」姜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喚了一聲,臉頰瞬間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李承乾挺直了腰杆,神色間帶著幾分熱忱。
「晚上,都來宮裡吃飯,朕請你們,」
他目光掃視著眾人,「不過你們也知道,現在宮裡沒人。」
他轉頭看向吝大福,「吝胖子,晚上整一桌好菜成不成?今天弄得稍微好一點。這該鋪張的時候也要適當鋪張一下嘛!」
吝大福連忙點頭,他胸脯拍得震天響,信誓旦旦地說道:「陛下,我這就讓人去辦!」
說完,他便急匆匆地轉身,邁著大步小跑著去安排晚宴的各項事宜了。
李承乾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向張顯懷。
「顯懷啊,把你的妻兒也一起帶過來,」
「今天我們一家人,好好熱鬧熱鬧。」
「是,陛下!」
張顯懷雙手抱拳,身子微微前傾,笑著領命。
李承乾又指了指秦如召手中的那兩個大箱子。「如召啊,你這是給朕帶了什麼來啊?」
他的眼神裡帶著幾分好奇。
秦如召這才如夢初醒,想起來自己還帶了東西。
他連忙蹲下身子,動作麻利地打開箱子。
「陛下,都是一些漠北的土特產。」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箱子裡的東西一一往外拿,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你看,這是牧民讓我帶來,送給陛下的牛肉乾,羊肉乾,」
他拿起一包牛肉乾,高高舉起,展示給李承乾看,「這裡還有酸奶,奶粉。」
他又拿起一罐奶粉,輕輕晃了晃,發出輕微的聲響,「還有這裡,是一些藥材。」
他指了指箱子裡擺放整齊的藥材,「年份都夠了,主要都是用來給陛下保養身體的,我自己沒事的時候,就去挖。」
秦如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撓頭。
李承乾看著箱子裡的東西,臉上帶著笑意。
但是嘴上卻是絲毫不饒秦如召。
「如召啊,你這不是胡鬧嘛?」他微微皺眉,語氣裡帶著幾分責備,可那眼底深處滿滿的愛護,「你現在也剛剛三十出頭,你以為你還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嗎?」
他向前走了兩步,靠近秦如召,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在不是以前十七八歲的時候了,什麼事都有人給你擦屁股,堂堂東京遣京使,朕的封疆大吏,應該把心思放在百姓身上?」
雖說是責備的話語,可那眼神裏的疼惜卻怎麼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