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儀殿那略顯昏暗的空間裡,陳舊的氣息與歲月一同沉澱。
李承乾深陷於那把已陪伴他十六年的太師椅中,身形顯得有些單薄。
他的右手無力地扶著額頭,指尖輕輕按壓著太陽穴,試圖驅散那如影隨形的焦慮。
身前的禦案上,奏摺淩亂地堆疊著,每一份都承載著江山社稷的重要,此刻卻成了壓垮他的沉重負擔。
這漫長的帝王生涯裏,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那種對命運難以掌控的挫敗感,讓他有些心灰意冷。
一陣清晰的敲門聲從緊閉的殿門外傳來,在這寂靜的殿內迴蕩。
李承乾擡起頭,聲音中透著幾分疲憊,卻依舊沉穩有力:「進。」
兩儀殿的大門緩緩被推開,張顯懷緩緩走進殿內。
他來到李承乾面前,恭敬的說道:「陛下,胡不歸來了。」
聽到「胡不歸」這個名字,李承乾原本低垂的眼眸瞬間擡起,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回憶起了以前的不少事。
他微微挺直了腰闆,看向張顯懷身後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中帶著一絲感慨:「不歸啊,你來了啊。」
胡不歸站在殿內,燭光勾勒出他略顯拘謹的輪廓。
他的目光觸及李承乾的那一刻,心臟猛地一縮,記憶的閥門被瞬間打開。
上一次見到陛下,還是跟隨陛下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踏入長安城的時候,那時的陛下,身著鮮艷的紅衣,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仿佛世間萬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鮮明的畫面,如同烙印般刻在胡不歸的記憶深處,以至於在他的想像裏,陛下永遠是那個充滿活力的少年郎。
可如今,眼前的景象卻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
他看到李承乾眉宇間那化解不開的憂愁,眼角的皺紋,還有那頭頂悄然冒出的絲絲白髮,在黯淡的燭光下格外刺眼,刺痛了胡不歸的雙眼。
這一瞬間,胡不歸隻覺心神劇烈顫抖,雙腿發軟,一股強烈的悲愴湧上心頭,竟有些站立不穩。
好在張顯懷一直留意著胡不歸的狀態,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穩穩的扶住了他。
胡不歸緩了緩神,輕輕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張顯懷自己並無大礙。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努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微微低下頭,不敢再直視李承乾的面容,而是對著李承乾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聲音略帶顫抖。
「草民胡不歸,參見陛下!」
聽到胡不歸的話,張顯懷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胡不歸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裏透著幾分複雜的意味,像是理解他的心境,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李承乾微微點頭,目光始終停留在胡不歸身上,嘴唇微微動了動,自顧自地喃喃道:「草民啊,何至於如此生疏啊。」
那聲音裡帶著一絲淡淡的落寞,感嘆著兩人之間漸漸疏遠的關係,曾經的師生情誼,似乎變得有些遙遠。
胡不歸不敢再聽李承乾說下去,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露出內心的脆弱。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直接開口道:「陛下在上,草民此次前來,是為了皇後娘娘的病症。」
「家父在世時,曾患與皇後娘娘相似的症狀,至於是否為同一種疾病,還需等草民見過皇後娘娘以後,方能答覆陛下。」
說罷,他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雙手捧著遞向前方,那紙張因為他微微顫抖的雙手,也跟著輕輕晃動。
「陛下,紙上便是草民對於此病的一些看法和救治過程,還請陛下過目!」
聽到胡不歸這麼說,張顯懷連忙上前,從胡不歸手中接過紙,然後快步走到李承乾身邊,雙手將紙恭敬的遞給了他。
李承乾接過紙,緩緩展開,目光落在上面,開始細細地閱讀起來。
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的臉色愈發凝重,眉頭越皺越緊,原本平靜的眼神中逐漸湧起悲痛。
看到最後,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臉上滿是絕望的神情。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知曉蘇芷所患的究竟是什麼病。
腦瘤,這個可怕的病症,哪怕放在醫療技術發達的未來,也是一種難以攻克的病症,更何況是在如今醫術相對落後的時代。
一時間,李承乾隻覺眼前一黑,整個世界仿佛都在瞬間崩塌,他的身體晃了晃,險些從太師椅上栽倒。
張顯懷和胡不歸見狀,急忙上前攙扶著他,兩人的聲音中都充滿了焦急:「陛下!陛下!」「陛下注意龍體啊!」
胡不歸則趁機握住李承乾的手腕,為他把脈。
這不摸不要緊,一摸之下,胡不歸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陛下的脈象虛弱無力,氣血嚴重虧虛,在中醫上,這便是精氣神不斷流逝的表現。
換句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就是一副早死之相。若是之後沒有什麼轉機,怕是壽命不過五年了。
想到這,胡不歸的心裡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厲害。
當年那個在講台上侃侃而談、意氣風發的老師,那個帶領他們揮斥方遒的老師,怎麼就變成了眼前這個被憂愁纏身,命不久矣的陛下!
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他咬緊嘴唇,內心的痛苦如洶湧的波濤般翻湧,卻隻能沉默不語,任由那苦澀的滋味在心頭蔓延。
「不歸啊,皇後娘娘這個病,你能治嗎?治的話,能給娘娘延壽多久啊?」
李承乾有氣無力的對著胡不歸說道。
胡不歸聽到李承乾的話,強壓著心頭的感情,咬著牙說道。
「陛下,草民還沒去看過……」
「是不是要看過才知道……就算……就算是……」
「草民……草民至少能給娘娘…延壽……延壽五年……」
胡不歸說話斷斷續續,聲音更是哽咽無比。
張顯懷聽出了胡不歸的哽咽,但他不明白,胡不歸這是怎麼了。
說到最後,胡不歸再也克制不住了。
眼淚不斷的滴落在兩儀殿的地磚上。
李承乾見到這一幕,擡起眼皮,輕輕的用手擦過胡不歸的眼角,將他的眼淚抹去。
「不歸啊,怎麼哭起來了,你這不是有辦法嗎?」
李承乾強顏歡笑著說道。
感受著李承乾的手掠過自己的眼角,一如當年。
胡不歸再也忍不住了。
他跪在地上,抱著李承乾的大腿。
「老師啊,老師。」
「學生不孝,到如今才來看您!」
「老師啊,學生求求你了,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學生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