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輔於達此前並未在朝堂維護過沈逾白,想來是等著沈逾白親自求上門,將沈逾白的人情給還了。
等了許多日,沈逾白並未上門,或許是擔憂沈逾白並不知他的心思,也就派人把事挑明了。
沈逾白卻道:「多謝次輔大人,下官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下官該聽君父調遣。」
那小廝得了回復,回去復命時,於達笑了笑,揮揮手讓小廝下去。
此子終究不知,《論語》是教人用的,若以此為官,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經過沈逾白被彈劾一事,於達就知沈逾白並未投靠劉秉卿。
此子乃是崔明啟的學生,崔明啟連跳兩級升任戶部右侍郎,簡在帝心,再熬幾年攢夠資質,怕就能入閣。
若能通過沈逾白與崔明啟交好,無疑又讓他多一助力,屆時又何愁扳不倒李慶芳?
凡事要講個名正言順,若沈逾白能求上門,他再行事就有了章法。
若他貿貿然為沈逾白說話,只會引起崔明啟忌憚。
崔明啟此人乃是武將轉文官,輕易不會站隊,若他太過急切,就有逼迫之嫌,反倒容易樹敵。
首輔李慶芳權勢滔天,於達只能四處拉攏,做最寬厚的次輔,拉攏他人才是生存之道,萬不可再得罪人。
此事也只能作罷。
調令從內閣發出,眾人看到沈逾白外派之地時,翰林院唏噓不已。
誰能想到,風光無限的沈六元竟會被派到那等地方,可見聖上已對他厭棄了。
以至於沈逾白再來翰林院時,被許多人寬慰。
只是他們還未開口,先嘆息兩聲。
沈逾白為人和善,又廚藝高超,不少人嘗過他帶來的吃食。
以至於後來沈逾白被下令不能再開火時,眾翰林神傷許久。
如今又是因這等事被治罪,便有不少翰林憤憤不平:「那些官員不去參光祿寺吃食難以下咽,卻來怪沈六元自行做飯,怕不是欺負我們翰林無權無勢,可隨意拿捏!」
「便是被外派,也不該去那等地方。」
「我等一同去找學士大人,求他護一護。」
眾翰林以往便是有齟齬,瞧見沈逾白並未犯錯卻要發配到那等地方,便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翰林乃是詞官,一身風骨,本就敬佩沈逾白的膽氣,此刻很為沈逾白叫屈。
他們縱使再清貴,也知沈逾白是得罪了李慶芳,被其打壓。
只因沈逾白拒婚,就被秦家打壓。眾人為他鳴不平,又被首輔記恨,如何能不冤。
「他秦家要嫁女,旁人必要娶嗎?秦家女兒莫不是比公主還尊貴?」
「此話萬萬不可說。」
「我偏要說,秦家已逼得沈兄終身不娶還不夠,竟還要毀了沈兄的前程。我等苦讀多年,是為民請命,而不是成他秦家的女婿!」
「逾白兄乃是六元及第,國之棟樑,怎可就被此事耽擱?首輔大人竟為了學生臉面就毀人仕途,實在不容人!」
眾人越說越氣憤,當即就要入宮面聖。
還是沈逾白給攔住,好一番規勸,才將翰林們的怒火壓下。
沈逾白又自掏腰包,在百味樓定了幾桌,也算是辭行。
入翰林不到半年,能有如此多人為他叫屈,沈逾白便覺十分滿足。
酒酣散席,沈逾白踩著月光朝家走去。
秋風一吹,酒氣散了七分。
來京中住了大半年,這條路匆匆走了幾百回,今日沈逾白才留意到拐角有家包子鋪,縱使天黑,也冒著騰騰熱氣。
街道中間有家極氣派的金樓,此刻燈火通明。
沈逾白的腳步一轉,便進了金樓。
再出來已是一刻鐘之後。
路邊的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燈籠里的光被升騰的熱氣籠的有些模糊,好在今晚月如銀盤,照亮眾人腳下的路。
隔得老遠,沈逾白就發覺門口有團黑影。
走近了一看,竟是沈知行蹲坐在地上。
「今日並非休沐,你怎的回來了?」
沈逾白沉聲問著地上的人。
沈知行想起身,卻「哎喲」一聲,一屁股跌到地上:「腿麻了!」
沈逾白幫著踢了他的腳底兩下,沈知行好了些,便一骨碌爬起來,急忙道:「我逃課了,你被外放了?」
會試過後一個月,沈知行進了國子監。
因著國子監有號舍,只有休沐日他才會回來。
今日聽說沈逾白被外放,他便翻牆逃了回來。
沈逾白將其帶進屋子裡,兩人面對面坐著,沈知行又焦急地問了一遍,得到肯定答覆後,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是六元及第啊,怎麼能被外放呢?就不能推辭嗎?」
外派後,此生便是想爬回京都是極難,更莫提入閣。
若是留在宮中,翰林們熬著年限,一旦有了實缺,他們就會被派往六部任職,且多是侍郎。
一旦官位低了,他們還不願意。
以沈逾白六元及第的出身,只要在翰林院不犯錯,總不會比那些普通翰林差。
可如今卻被外放了,沈知行哪裡能不急。
沈逾白道:「是聖上親自外放,不能辭。」
沈知行頹然坐在椅子上,轉瞬就是怒火上涌:「秦詔那個老匹夫,竟這般對你!還有李慶芳那個老匹夫,氣量狹小,哪裡配當首輔!」
沈逾白起身倒了杯茶水,遞給沈知行:「涼茶正好給你消消火,潤潤喉嚨也好多罵幾句。」
待沈知行接過茶杯喝光後,沈逾白便問道:「還要喝嗎?」
沈知行嘆口氣:「我不罵了還不成嗎,這茶都涼進我心裡了,不能再喝了。」
沈逾白坐回他對面,對他道:「外派也並非如你想的那般不好,老師不也從建康府回到京城任戶部右侍郎了嗎?」
想到崔明啟,沈知行心裡好受了些。
沈逾白道:「聖人云,三思而後行,思進、思退、思危。如今是李慶芳勢頭正盛,而我實力不足,根基不穩,留在京中便是危險重重,便該思退。」
「你老師不是要回京了嗎?」
沈知行急切道。
沈逾白目光沉靜:「老師來了我更該走,不能讓老師還未在京城站穩腳跟就要因我而與首輔對上。」
一個三品官根本無法與首輔抗衡。
屋中燭火跳躍,忽明忽暗。
沈逾白的聲音卻鎮靜:「縱使此次李慶芳不對我動手,我也要想法子犯錯被貶,此乃保全之策。翰林們不願外派,不願與民為伍,又哪裡知他們在朝堂上做出的一個小小舉措會對百姓造成多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