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急道:「這是什麼好名聲不成?」
沈逾白便收斂了神色,道:「衛風兄何須煩憂,你我臣子聽陛下的便是。」
衛風便頹然地坐到沈逾白身旁,頗為沈逾白不平:「你乃六元及第,天下文人典範,理應平步青雲,你不該落到如此地步。」
世間不該之事太多了,恰恰他這件不算不該。
在對秦詔出手時,沈逾白便知李慶芳遲早會對他動手。
後來李慶芳的心思都在對付於達上,沒有顧上他。
劉秉卿將他從宮門口帶走時,並未背著人,首輔自是能知曉此事。
他去了一趟劉家,薛玉書就站了出來,以首輔的心思,不可能猜不到是他出的主意。
若換他是李慶芳,也必然容不下這個姓沈的編撰。
正因早就料到,如今便很從容。
次日便是沈逾白獨自入宮當值掌記。
新人剛輪值時,多要老翰林們帶一帶,等對宮中都熟悉了,也就要單獨輪值了。
今日的早朝與往日不同,以往他是記臣子間的爭論,今日他卻是記那幾個言官彈劾他的那些話語。
若讓那些言官得知今日是他當值,也要羞愧難堪吧?
沈逾白倒是心態極好,一一記載下來。
待到早朝結束,沈逾白就該由著內官領到御書房。
可沈逾白特意放慢腳步,在殿外「偶遇」下朝的大臣們。
眾大臣紛紛看向李門中人。
李慶芳眼皮跳了下,就這般看著沈逾白拿著紙筆從面前走過。
那模樣,仿佛不是來當掌記,更像來記仇的。
劉秉卿「哈哈」大笑,還問沈逾白:「今日掌記可將朝堂之事記下了?」
沈逾白應道:「一字不差。」
劉秉卿更幸災樂禍:「素來聽聞沈六元過目不忘,怕是都背下來了吧?」
沈逾白頗謙虛道:「倒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不過用筆寫了一遍,多數都記得。」
他用目光在眾多大臣中掃了一眼,就落在一身七品綠色官袍的官員身上:「袁給事中文采極佳,令我十分欽佩。」
拱拱手離開,並不管身後人的死活。
面對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袁給事中尬得不知該怎麼好。
本是為了彈劾沈六元,被其當掌記盡數記下不說,竟還被誇贊文採好。
誰人能與沈六元比文采?
這話必是在臊他,還是當著眾大臣的面,讓袁給事中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其他彈劾沈逾白的官員們尷尬之餘,看向袁給事中的目光里多了幾分不服。
文人本就相輕,哪裡會認為自己文采比不上袁給事中?
這麼一來,氣氛更尷尬了幾分。
李慶芳大跨步離開,於達往劉秉卿身邊靠了些,笑道:「劉閣老這位門生倒是個奇人。」
自上回薛玉書諫言後,於達對劉秉卿很是和顏悅色。
劉秉卿笑道:「年輕人,總是魯莽些。」
在此時往首輔大人面前晃悠,怕不是向首輔大人示威。
往好聽了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往難聽了說,就是莽撞。
沈逾白並不在意他們的說法。
他早就得罪李慶芳了,若有一點機會,李慶芳都會將他按死,與他是不是挑釁沒關係。
既然如此,他何不讓自己痛快些。
待到天子用午膳時,扭頭問何德全:「今天該是沈編撰當值吧?」
何德全趕忙應道:「回陛下,沈六元正在偏房。」
「宣他進來吧。」
何德全趕忙吩咐人去將沈逾白領進來。
天元帝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看著跪在地上行禮的沈逾白,問道:「沈愛卿可知朝中有多少人彈劾你?」
「微臣不知。」
沈逾白認真應道。
他只知道有人彈劾他。
今天倒是記了一些,就是不知今天記得是否齊全。
天元帝頓覺這個沈六元真的欠收拾。
他問的是多少人嗎?
他要的是沈逾白低頭認錯,惶恐不安。
「如此多人彈劾你,朕也留你不得,儘早收拾行囊,去地方上任吧。」
沈逾白早已料到自己會被外派,只是不知是外派到何處,擔任何等官職。
今日聖上將他召來,便對他沒有什麼不滿。
沈逾白心下安定,叩頭道:「謝陛下!臣定當竭盡所能,造福一方百姓。」
「莫要與朕說那些套話。」
天元帝打斷他:「去了地方好生做給朕看,朕倒想知道你究竟能耐幾何。」
沈逾白便知天子需要他證明自己的執政能力,更需證明改革之法的可行性。
若連地方都無法治理好,更別提治理好一個國家。
天元帝如此做,就證明他所料不差,天元帝果真想建不世大功。
沈逾白謙恭道:「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御書房中地龍燒得熱,讓沈逾白心口滾燙。
天元帝再次靜靜看著他,良久,他才對何德全道:「將朕的午膳分一半給沈愛卿。」
沈逾白:……可不受這等皇恩嗎?
天子所賜,沈逾白自是要吃完方可顯現隆恩浩蕩……
三日轉瞬即逝。
沈逾白出宮時,何德全親自送了出來。
雖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可何德全卻被稱為「內相」,地位了得。
只能讓何德全親自送的大臣屈指可數,可這位何內相今日卻在面對沈逾白時,頗為和顏悅色。
宮牆深深,秋風一吹,便是樹蔭婆娑。
「陛下這幾日睡不好,今日方知是為了沈編撰。」
「殿下對沈編撰寄予厚望,可沈編撰實在太年輕,在京中便需苦熬多年,方可晉升,若能在地方上有所建樹,將來必定青雲直上。」
沈逾白拱手:「多謝內相大人指點。」
待送到宮門,何德全方才轉身離開。
跨出宮門,便是另一番天地。
沈逾白仰頭看向天邊,已是傍晚,天邊一輪紅日正懶洋洋地往地平線滑,驚擾了天邊的晚霞。
宮外的天地果然更寬闊。
沈逾白抬腿,便要離開,早在宮外等候多時的小廝迎上來。
「次輔大人特意讓給沈編撰帶個話,他欠你一個人情,若需幫忙,大可開口。」
入閣便是走上文官巔峰。
自古以來,巔峰能站的人便是少之又少,又有哪個是真的傻。
李慶芳能想到的事,於達自是也能想到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