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了,虧了!」
沈家門內側的小山頭上,身著青衫的中年人一臉的後悔,連連跺腳,「至少再加一千兩銀子!」
一邊說著,中年人一邊斜眼瞥著陳銳,後者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其實已經準備開口答應了。
這位中年人就是唐順之介紹來的吳澤,治水名臣吳仲的幼子……很有水平,就是比較貪財。
陳銳對於吳澤的能力非常認可,這位擅長的不僅僅是治理河道,而是布局。
在親自走遍沈家門周邊每一處之後,吳澤拿出了一份精巧而操作性很高的方案。
在遠離沈家門港十餘里處,有一條水流量不小的河流,吳澤準備在附近修建堤壩,蓄水成湖,然後挖掘河道,分別引往南、西兩個方向。
河道蜿蜒,一方面能便於取水,另一方面也能灌溉良田,同時在堤壩上設有閘門,河道也有旁支,用以泄洪。
除此之外,按照陳銳、徐渭的要求,吳澤為護衛軍擇定了營地、居民區、作坊區等等場所。
陳銳已經計算過了,按照現在擬定的規模,足以容納三千兵力與五千民眾,而且外圍也留有餘地。
算是真正站住了腳,算是真正立基了。
方案的可行性很高,耗資很大,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不過吳澤也提出了不少能縮短時間的建議,比如說在沈家門起磚窯,直接用挖掘河道的泥土製磚。
但再如何縮短時間,半年總是要的,光是蓄水成湖,挖掘河道就要幾個月的時間了。
所以,吳澤覺得三千兩銀子的酬勞實在少了點……自己得被拖在這兒半年呢。
就在陳銳準備答應的時候,邊上一位鬢角花白的老人笑著說:「其實後面也都是些水磨工夫,頂多從杭州、紹興聘些老河工來就行了,倒是用不著……」
話還沒說完呢,吳澤就跳腳了,「民望兄好不厚道!」
老人笑吟吟的說:「三千兩銀子,只是讓你指手畫腳,還不夠嗎?」
「光是找些河工來,乾的了嗎?」吳澤黑著臉說:「別到時候壞了事,又埋怨到我頭上!」
「那不就完了嘛。」老人翻了個白眼,「老老實實的留下來,不然小心老夫一封信給劍泉公!」
人家拿老爹來壓……吳澤這下子沒話說了,這位老人名為萬表,世襲寧波衛指揮僉事。
或許是因為親眼看到了毛海峰運載著糧米豆料北去登州,唐順之在離開沈家門之前寫了幾封信,不僅請來了吳澤,而且還請來了萬表。
萬表雖是世襲武將,卻才兼文武,也是心學一脈,與唐順之交往已有近十年。
而且僅僅萬表本人的履歷,也足以讓陳銳動心……先後出任浙江掌印都指揮、漕運參將、廣東副總兵,最重要的是擔任過六年漕運總兵。
身為漕運總兵,就不可能不通水事,唐順之請來萬表也是有針對性的。
下了山,一眾人在山腳邊的一處宅子坐定,這兒以後是準備作為陳銳議事所在,附近還會陸續修建其他機構的宅子。
吳澤喝了幾口茶,牢騷了幾句這茶味道不太行,才轉回正事,「工程量最大的在於兩處,其一是修建宅落,磚石可以就地起磚窯,但木材需要購置。」
「東南木材,閩地、江西都有。」徐渭開口道:「目前是從杭州尋到幾個木材商,是徽州木材。」
「徽商最多是鹽商,其次就是木材商。」萬表常年居住杭州,對這些事並不陌生。
「多多益善。」吳澤提醒道:「按照你的規劃,後面需要磚石好說,但木材不是立即就能買的到的。」
陳銳點點頭,在很長時間內,木材都會是採購的重點,不僅僅是修建宅落,而且還要建船,軍械也要用到木材……這種木材不是說從山上砍了樹就能用的,都需要晾曬等程序。
「其次就是挖掘河道,一共有兩條主河道,六條支河道。」吳澤繼續說:「無非就是人力,但還需要大量條石。」
萬表補充道:「蓄水成湖,修建堤壩,也需要大量條石。」
條石是修河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價格倒是不高,只是批量購買……一方面很難買,另一方面這玩意受官府管控,畢竟修河都是官府的責任。
「我倒是有路子。」吳澤笑吟吟的說:「揚州那邊如今有大量條石,我……」
話還沒說完,陳銳已然打斷,「不可,去歲淮東大敗,揚州淪為水澤,數十河流、湖泊都需要重修堤壩。」
吳澤與萬表對視了眼,後者笑吟吟道:「都贊陳千戶有名將之姿,不意有此仁心。」
吳澤沒說什麼,但在心裡想,父親應該能放下心了……寧波一行,吳澤可不是真的只是為了幾千兩銀子的報酬。
陳銳平靜的說:「所謂軍士,守土安民,擾民者、害民者,皆不容於護衛軍。」
屋內安靜了片刻,萬表眼神略有些複雜,他在南京、廣東、京師都任過職,有虛職也有實職,很清楚如今明軍的道德水準。
一旦出兵,殺良冒功那還是好的,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絕不是笑談,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
而定海中所這支護衛軍,如果真的能做到不擾民,不害民,以守土安民為天職,那將來會成長成什麼模樣……萬表有些想不出來。
吳澤開口打破了沉默,「南京有,而且有很多。」
「揚州所用的條石,理應是從淮安府調來的,而南京庫存的條石……估摸著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
徐渭有些擔憂,「只怕工部不會下撥……嚴東樓如今是工部侍郎。」
「不打緊。」吳澤嗤笑道:「拿銀子開道就是,說不得算下來,還能省些銀錢呢。」
「就算查問起來,定海中所駐兵舟山是兵部定下的,修建碼頭耗用條石,理由也足夠。」
陳銳挑了挑眉頭,拿銀子開道,這是說賄賂官吏,但說省些銀錢……這句話就有點意思了。
唐順之回南京後是幫了忙的,加上浙江海道副使丁湛也使了力,所以從南京兵部以及禁軍中弄來了不少的軍械,足夠裝配新兵了……但都是花銀錢買來的。
按道理來說,不管是軍械還是條石,都應該是朝廷下撥,並不需要定海中所購置。
而吳澤說「還能省些銀錢」,說明他是知情人,應該是唐順之告知的。
這些念頭在陳銳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暫時不去理會,徑直道:「便由吳兄主持,請九沙公輔佐。」
「護衛軍於紹興、杭州、嘉興、蘇州、松江各地皆有商鋪,都是由本地商賈主持,這邊是由廉興賢接洽。」
吳澤點點頭,「那就好辦了,我會一一料理。」
如今的舟山,算是白手起家,需要大量的資源,而各地的商鋪是最重要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