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銳、戚繼光這些武將不同,老哈雖然也是邊軍出身,卻在北鎮撫司混跡了好些年,是個滑不留手的角色。
一旁的毛海峰聽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感情這位山東巡按是想敲陳銳的竹槓啊!
毛海峰也是個消息靈通的,而且還是寧波本地人,知道陳銳從李壽那兒撈了一大筆……但都送來好幾千石糧食了,還繼續要?
臉呢?
再說了,戚繼光畢竟是堂堂副總兵,朝廷真的不管不顧啊?
王德長嘆一聲,「再過兩個月,韃靼必然來犯,濟南府、青州府首當其衝,後方萊州府、登州府若不能安定,只怕流民作亂……」
戚繼美忍不住開口說:「聽說青州府已經有流民聚眾叛亂……」
說到一半,戚繼光突然抬頭,狠狠瞪了眼弟弟。
「說的是啊。」王德精神一振,「外有韃靼,內有隱憂,若不能撫定流民,萊州、登州兩地,兵力約莫六七千,但唯有元敬所率三千兵能派上用場。」
「此乃國事!」
老哈無動於衷,只點頭贊同,「大人說的是,說的是。」
一時間無人開口,氣氛有些尷尬,毛海峰也是低頭看著地,義父汪直遠在倭國,自己和徐唯學東來,也是花錢買米麵的……哪裡有這個能力。
王德也無計可施了,側頭看了眼戚繼光,這位山東副總兵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
入夜之後,戚繼光回了臨時的宅子,疲憊的靠在椅子上,怔怔看著妻子端上來的飯菜,不想說話,也沒有胃口。
「大哥?」戚繼美小聲說:「聽說寧波人有錢……」
「狗屁!」戚繼光突然一拍桌子,「今天你插什麼嘴,還沒你說話的份!」
戚繼美身子往後縮了縮,戚繼光還想再罵幾句,卻見桌上魚盤傾倒,再看看……一旁的妻子已經拉下臉了。
「呃……」戚繼光嘴角抽搐了下,但在弟弟面前也拉不下臉,只能拾起筷子勉強吃了幾口。
王氏不理睬丈夫,抓著戚繼美問了又問。
戚繼光聽得煩悶,丟下筷子就想走,卻聽見外間親衛傳報,老哈來訪。
「哎呦,來的不巧,還沒吃完呢。」老哈笑嘻嘻的進門,「今日之事,元敬勿怪。」
「陳兄已經仁至義盡。」戚繼光嘆道:「去歲在京中,若非陳兄,早該戰死。
後一路南下,皆賴陳兄,魚台一戰後,又是陳兄擇路東走,已然厚顏索數千石糧……」
「其實不是不可以商量。」老哈打斷道:「當日大哥海路南下之前,就定下寧波、登州守護相望之事,何能坐視?」
戚繼光愣了愣還是搖頭,「上萬流民,若要維持,每月耗糧至少三千石,陳兄也撐不住……」
「指望朝中,那是決計沒有可能的。」老哈再次打斷道:「但流民之事不解決,登州難安。」
戚繼光陷入了沉默,妻子王氏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問起了在寧波的父親。
老哈隨口應付著,戚繼光的岳父王棟作戰不行,倒是營造有一手,如今在舟山管著一片負責建屋造宅。
好一會兒之後,老哈主動將話題轉了回來,「元敬,若要供糧給流民,只怕大哥也為難,但若是收納流民成軍,或許舟山還能供一批糧。」
看戚繼光不吭聲,老哈繼續說:「毛海峰所率近二十艘大船,往返登州、寧波,運送流民南下。」
「同時舟山起運糧食北上至登州,元敬以糧募兵成軍,暫時撫平地方,只要能扛得到麥熟……」
戚繼光眯著眼想了會兒,分兩步走,一部分流民從海路南下,一部分流民應募入軍,剩下的流民就算想作亂,也難有作為了。
「陳兄那邊糧食撐得住嗎?」
「有點難。」老哈坦誠的說:「不過元敬也聽毛海峰說了,大哥抄了定海衛指揮使,撈了不少銀子,從三月初開始,就一直在購糧,浙江、南直隸、福建、江西,甚至都跑到廣東去了。」
「但舟山如今大興土木,修建營地,光是招募青壯就兩三千人,耗費糧食數不勝數。」
頓了頓,老哈輕聲說:「元敬先算算,送走多少人,招募入軍多少人。」
戚繼光點點頭,苦笑道:「若非陳兄,就算能守得住登州,只怕也是一片慘狀。」
「朝中的那些文官……哪裡顧得上山東。」老哈嗤笑道:「你別指望他們了,就連王御史都看得明白,不然他為什麼從青州跑到登州來找你?」
戚繼光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也想得到,韃靼攻山東,只怕淮東是不會出兵援救的……當日陳銳說登州會成為飛地,很可能成為事實。
「還有兩件事。」老哈豎起食指,「其一,南下的流民,要麼是匠人及其家眷,要麼是一戶,獨來獨往的,一個不要。」
戚繼光點頭應下,這對他來說是好事,獨來獨往的可以招入軍中,因為沒有家眷,所以耗糧會比較少。
「其二,登州不可能一直指望舟山援助,大哥也撐不住。」老哈笑著說:「聽說平度州盛產絲、棉、絹、布、山繭綢等物?」
「昌邑柳綢。」王氏脫口而出,「而且不止昌邑一處,青州府也有幾處,於北地頗有名聲。」
戚繼光補充道:「特別是青州府周村,桑植滿田園,戶戶皆養蠶;步步聞機聲,家家織綢緞。」
「絲綢乃是海商最想要的貨物之一。」老哈笑吟吟的說:「毛海峰為了朝中許開海禁通商,所以此次率大船運送糧米來登州,但也是因為大哥許諾平價售於他們一批貨物。」
一直聽著的戚繼美立即開口說:「那就把絲綢售於毛海峰,讓他幫忙去購米糧!」
戚繼光盯著桌上的菜餚,久久沒有開口……按照道理來說,就算賣,也應該賣給舟山。
老哈當然知道戚繼光為什麼如此,笑著說:「繼美說的對,若無利誘,只怕毛海峰未必肯運送流民、糧米,畢竟航行海上,風險不小。」
「更何況,毛海峰船隊還能去朝鮮購糧,舟山可做不到。」
這個晚上,老哈告辭之後,戚繼光坐在書房中,一直到天色微亮,燭火仍未滅。
「元敬。」王氏推門進來,端著一杯熱茶,「還沒忙完嗎?」
戚繼光苦笑了聲,「至少要送走三千流民,陳銳真的撐得住嗎?」
王氏嘆息一聲,「今日王御史和哈士奇都說的很清楚,朝中是指望不上了。」
「我何嘗不知。」戚繼光起身走了幾步,「魚台一戰之後,遭奸臣陷害,陳銳決意白手起家……」
王氏沒有聽懂,戚繼光走出屋子,抬頭望著空中的魚肚白,他一直不想接受舟山更多的援助,很大程度上在於陳銳。
陳銳有志,他不信任明廷,不信任那些文官武將,所以要白手起家,與明廷做出切割。
而自己呢?
戚繼光相信,陳銳很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
但即使如此,卻讓自己與毛海峰交易……戚繼光心裡有數,老哈今天之言,不可能是他的主意,肯定是陳銳的吩咐。
短暫的沉默後,戚繼光不再去想這些,接下來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再過兩個月,很可能會與韃靼開戰,能不能守得住登州,都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