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嬋在做什麼呢,她睡得特別好,莊子山清水秀的,還安靜,早晨只能聽見鳥鳴聲,晚上沒有男人纏歪她,也不必隨時警醒,要起夜給主子倒茶,她一覺睡到天亮,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她的繡活做的快,不過兩天,幫劉媽媽大兒子繡的鋪蓋,就已經完成兩套枕巾,繡的是龍鳳呈祥,這些媽媽們瞧著這一手繡活兒嘖嘖稱奇,針腳細密絲線劈的細,是蘇繡的工法,比外頭繡娘們做的還好。
劉媽媽高興壞了,這種繡品拿出去給兒媳婦兒,實在有面子,下午一個獵戶打扮的青年就到了莊子內,給衛嬋送了兩隻兔子。
「這是我家老二,幫主家看著山,你別看他粗笨,原先打獵可是一把好手,山上的野味都是他打來養著的。」
是個挺強壯的漢子,身材高大,肩膀看著有衛嬋兩個寬,生的麥色肌膚不大英俊,可一瞧就憨厚。
「姑娘的針腳是真好,鋪蓋剩下的還得勞煩姑娘,我們家沒別的東西,野味倒是多,現打的兔子,姑娘留著嘗嘗。」
衛嬋正好順勢便請劉媽媽、李媽媽,還有這位劉家老二一起吃個便飯,她親自下廚。
莊子上得奴僕,日常也嘗不到肉味兒,比外頭的莊戶人家生活的就稍微好些,雜糧能管飽。
李媽媽見衛嬋大方,便說自己也出半隻雞,湊個份子。
衛嬋拿著那兩隻野兔,去河邊清洗。
冷不防梁承慎又冒了出來。
這些世家子弟都這麼閒?衛嬋嘆氣,根本不想理會他,然而這人故意在她身邊長吁短嘆。
「您去找我家世子了嗎,對峙出什麼來了?」
梁承慎搖頭晃腦,唉聲嘆氣:「還說呢,你家世子根本沒在書院出現,我人都逮不到他。」
「這是謝家的莊子,您總是這麼私自闖進來,不合適吧。」
梁承慎嘿嘿一笑:「我可沒進謝家的莊子,這裡是官道還是淮河,謝家權勢再大,也不能吧淮河圈進自家地里吧。」
衛嬋從筐里拿出那兩隻毛茸茸。
「哇,小兔子,怎麼不動了?」
衛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剔骨尖刀,順著兔子的脖子一刀插入,利落的把頭斬了下來。
梁承慎駭了一跳:「你,你做什麼,殺,殺,殺頭?」
他也有姐姐妹妹,甚至房裡也有幾個頗受寵愛的丫鬟,還是紅袖招的常客,風月場裡的老手,女孩子最喜歡毛茸茸的小貓小狗小兔子了,他就送過趙行首一隻舶來的垂耳腓腓,惹的趙行首喜笑顏開,誇了他一天。
然而衛嬋手起刀落,把兔子頭切了下來。
梁承慎越看越驚恐,她居然從脖子那裡切了個小口,直接剝了兔子皮,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戴一點猶豫的。
「你,你,你……殺兔子?」
梁承慎也是讀書人,自來信奉君子遠庖廚,哪裡見過這樣的殺生場面,他認識的姑娘們,不說嬌滴滴的,也十分喜歡毛茸茸,捧在手裡做寵物疼愛還來不及呢。
「我沒殺兔子,這兔子已經死了。」
衛嬋把兔子扒了髒,洗乾淨皮肉,背起竹筐:「小侯爺,您還是快些回去吧,雖然我貌丑,您是肯定瞧不上我的,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難免惹人閒話。」
她手裡還拿著那把剔骨刀呢,刀尖都對著他呢。
梁承慎下意識後退一步。
衛嬋甩了甩刀上的兔子血,拿破布擦乾淨:「我已是世子厭棄的女人,您在我身上是得不著樂子的,以後別再來了。」
直到衛嬋人都走的遠了,梁承慎還站在原地發呆,謝懷則居然跟這樣的女人親密過,真是不同尋常的女人,不同尋常的口味。
想起那把閃亮閃亮的剔骨刀,她一刀斬斷兔子頭,梁承慎打了幾個哆嗦。
幾個媽媽真沒想到,衛嬋居然還會做農家飯,辣炒兔髒、紅燒兔肉、醃製的地葫蘆、涼拌香椿芽,兔頭滷了,這兩隻兔子渾身上下是一點沒浪費,能吃的都吃了,加上李媽媽湊份子的半隻雞,用撿的山蘑菇燉了。
這一頓,大家吃的是滿嘴流油。
「姑娘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我們還以為這公府出來的都跟副小姐似的,也就會做了糕餅跟主子爭寵呢。」
「誒,你快別說了,姑娘也是苦出身,從沒瞧不起咱們這些人,可惜了,姑娘這麼來莊子上,也不知將來能不能放出去,若是得了自由身,像姑娘這樣的,可不愁嫁,咱們莊子上的小伙子,都得排著隊求娶。」
她做的繡活比繡娘還好,就能賺錢補貼家用,飯菜做的香,勤儉又能幹一桌子菜都是她操持的,不是有句話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衛嬋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就回去休息。
劉媽媽看到,自家兒子眼睛都黏在衛嬋身上下不來了。
「怎麼著,你家老二這是……」李媽媽眼尖頓時就想明白。
劉媽媽嘆息:「他也到了娶媳婦兒的年紀,這凝冬姑娘是真不錯,忒能幹,誰娶回家都是旺夫,有福氣呢,可惜了,怎麼成了世子的通房?」
「都被打發出來了,也不是沒機會,她又沒孩子,主家不禁這樣的再嫁的,我打聽過了,這位凝冬姑娘曾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這些年體己肯定攢了不少,原先府里有不少小廝都想提親呢,我幾個兒子都娶妻了,怕是沒機會。」
兩個媽媽說著閒話,心思都活泛起來,跟著大長公主這麼多年,主子的賞賜一定不少吧。
又過一日,劉家二郎又出現在莊子上,這回拿了一條獐子腿,衛嬋沒收,無功不受祿,收東西難免會被傳閒話,第三日劉家二郎拿了一袋栗子,衛嬋又給拒了,索性不出屋。
這個沉默的獵戶,居然也學壞了,在衛嬋的屋外,放下東西就跑。
衛嬋睡了一覺起來,就發現屋外不僅有獐子腿,一布袋栗子,一布袋干蘑菇干筍,甚至擺放的小手帕里,還有一小盒胭脂。
她將那盒胭脂旋開,並未用指甲挑出一點來用,只是嗅了嗅,馥郁的香氣和潤澤的油脂,應當是玉林春的胭脂,雖然是最便宜的那種,可她一眼就瞧出來了,這麼一小盒也要三百文。
衛嬋將胭脂蓋好,把東西放到一起安置好,進了屋開始點自己的銀子,有世子給的一百兩,這些日子做了繡品拿出去賣,賺了十兩,攢了三個月的月銀九兩,若是能贖身出去,可以買良畝京郊的田地。
至於世子給的那些首飾和衣料,她沒拿,全都在東廂房放著。
給銀子買斷又捨不得,叫住劉二郎說清楚又怕傳閒話,索性她抱著那一堆東西區尋了劉媽媽。
劉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姑娘,你用著覺得好不,別嫌棄,我們莊戶人家沒什麼值錢的,可我家二郎就是有把子力氣,可知道疼人呢,你瞧瞧這胭脂,我都沒囑咐他買,他就買了,我家二郎雖然只是幫主家看山,可抓的那些野味兒,主家可都是給錢的,這一年賺個十兩銀子不在話下,將來他打獵你繡花,定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你在世子身邊也是讀過書的吧,上回聽你幫著念帳本了,等將來有了孩子,這開蒙認字的束脩都能省了一筆,我家老大將來有了孩兒,你也可得……」
衛嬋有些忍無可忍,打斷了她的話:「劉媽媽,我是奴籍。」
劉媽媽本來說的口若懸河,此時一呆:「哦,我們也曾是奴籍啊,咱們都是主家的奴才,不過公府主子寬容,是允奴才自贖的。」
她若是非要嫁公府的奴才,還不如配小廝呢,有些得寵的小廝是公子們的左右手,將來公子有出息還能靠著公子和府里的蔭蔽,做個小官呢。
為什麼非要跑到莊子上,嫁個獵戶?
衛嬋和顏悅色,顯然並未生氣,只是給劉媽媽分析道理,掰碎了說叫她聽進去:「我是被大發過來的妾,是世子的通房,您知道吧。」
怎麼可能不知道,她來的第一天,莊子上就傳遍了。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卻也是世子的人。」衛嬋急忙給她親子倒了杯茶:「您先別生氣,我並非瞧不上您家二郎,二郎生的高大結實,一瞧就是能過日子的好丈夫。」
那句世子的人,叫劉媽媽撇嘴,想說,她以為她是誰,還瞧不上二郎,都是被厭棄的妾了。
然而下一次誇獎,就叫劉媽媽氣消了,要不說是大門戶出來的丫鬟,就是會說話呢。
「您既然我是做過妾的,便知道我已經不是清白之身,怎麼配得上您家二郎呢。」
劉媽媽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個:「姑娘不必擔心,這有什麼,咱們莊戶人家可不把清白什麼的放在眼裡,只要成婚後好好過日子,不偷漢子就行,我們家老大的媳婦兒還是寡婦呢,只要要的聘禮少,能吃苦肯干,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劉媽媽,我跟世子還沒徹底斷了關係呢。」
「這是什麼意思?」
「世子把我打發過來,這輩子也不知能不能還回去,可若是世子不給我一棄書,或是不給我賣身契,我這輩子都只能是世子的人,還頂著世子女人的名頭,就跟別的男人談婚論嫁,您說世子會不會處罰我們?你們大概聽過,世子,最是守禮,比學堂里的夫子規矩還嚴呢。」
劉媽媽沒見過世子,可怎會不怕這位公府未來的掌權人。
「這,這……」
「所以您是知道了,我拒絕不是因為您家二郎不好,我實在怕世子罰下來,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劉媽媽嚇出一身冷汗,連忙道謝,此時便不再提,從此遇見她也恭恭敬敬的,閒話都不敢說了。
衛嬋也鬆了一口氣,這些媽媽們是莊子隱形的掌控者,一個個嘴很碎,若是惹了任何一個,她大概過得都要不安生。
她曾是得寵的大丫鬟,又會幹活兒,不知月銀上次攢了多少,在這些下人眼裡,就成了肥肉,連莊子上的獵戶,都想來咬一口。
原樣將那些東西都退了回去,劉媽媽倒是想收,劉二郎卻執意不肯。
衛嬋拿了一兩銀子私下給劉媽媽,算是兩清了。
來莊子上還沒幾天,銀子就用了二兩,她有些焦慮,要是繼續這麼打點,這點養老錢可不夠出府用。
她焦慮的事還沒完呢,第五日李媽媽又敲了她的門,眼睛在她行李上溜了一圈,尤其在她小木箱上看了好幾眼。
「您喝茶。」
「姑娘這茶倒是清甜,是從府裡帶出來的名貴茶葉吧?這公府出來的就是講究,上回還看你拿出個白瓷杯,那瓷白的,跟玉一樣,也是公府主子們賞的吧。」
根本就不是,那個杯子,是鄭令儀用過的,謝懷則生氣,嫌棄的讓扔了,她順手拿出來,想去當了的,扔了也太可惜了些。
衛嬋搖搖頭:「不是什麼名貴茶葉,我都被打發了,還能喝什麼名貴茶葉,這是炒制的大麥,泡了水喝,也是能喝的。」
李媽媽有點失望,卻打起精神:「姑娘懂得就是多,不愧是世子身邊的人,我這回親自登門,就直接說了,劉嬸子是幹什麼來的,我就是幹什麼來的,不過我可不是為了她家二郎,她家二郎五大三粗的樣,也好意思攀附府里出來的姑娘們?我有個侄子,是個童生,他那原配臥病在床,想娶一門貴妾,等他那娘子去了,扶正也不是不可能的。」
貴妾?扶正?衛嬋覺得有點荒謬可笑。
「我瞧著姑娘你就不錯,你們年紀正合適,我那侄子今年剛四十,誓要娶個絕色的姑娘,他也是讀書人,姑娘你嫁過去,也算是進了書香門第了。」
衛嬋沉默不語,恨不得拿笤帚把人趕出去,這是羞辱她呢還是羞辱她呢,她放著世子的妾不做,做個四十歲老童生的妾?
「我呀,知道姑娘的心氣高,跟過世子,哪裡瞧得上別的男人,可姑娘,您自己的身份自己也清楚,在世子那就是個賤妾,說句不好聽的話,將來世子不寵愛你了,能不能有姨娘的名分還不一定呢,這府里沒名分的通房,也不少,我那侄子雖然比不上世子,可你嫁過去就是貴妾,將來要是扶正你,我侄子考中秀才,你可就是秀才娘子,豈不榮耀。」
「我……」
「姑娘放心,只要你願意,我幫忙去跟府里的人說,老夫人身邊的孫嬤嬤是我的老姐妹,只要我開口,肯定能把你放出來。」
衛嬋張了張嘴,李媽媽真是精,最後她拿來做藉口的搪塞手段也沒了,如果不答應,可能會得罪她,她是莊子的管事娘子,一定會給她穿小鞋。
她咬住下唇,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門忽然被推開,謝懷則肅著臉,周身冷得像是一塊冰,大步進來:「什麼貴妾,誰給誰做貴妾?叫我也詳細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