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尖刺破皮膚的瞬間,一陣銳痛襲來。
陸雲錚呆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就那樣愣愣看著顧惜枝,眼神里滿是驚愕與茫然。
可是轉瞬間,尖銳的刺痛蔓延開來,讓他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顫。
有些事即便他刻意去遺忘,但身體始終記得。
如此熟悉又難以承受的劇痛,讓前世刻骨銘心的一幕再次浮現眼前。
那一日,在京西別院。
沈嘉歲也是這般,將簪子狠狠插進他的脖頸里!
冰冷的觸感、鑽心的疼痛,還有沈嘉歲那絕望與恨意交織的眼神......
「陸雲錚!」
泣血嘶喊在耳畔迴蕩。
一切如同噩夢再臨,瞬間將他籠罩。
那是真真切切的死亡威脅!
陸雲錚的呼吸霎時變得急促又紊亂,在極度驚懼之下,他本能地傾盡全力殊死一搏。
掌風呼嘯,裹挾著他的憤怒、恐懼與不甘,狠狠擊在了顧惜枝的胸口!
砰——
如此強勁的掌力下,顧惜枝瞬間被拍飛了出去。
她的後背重重撞在了窗下,發出一聲悶響,緊接著整個人軟綿綿地跌落在地。
塵埃被驚擾而起,在窗下斑駁的陽光里慌亂飛舞。
顧惜枝恍惚間抬起頭來,只覺體內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剛一張嘴,一口鮮血便不受控制地噴了出來。
鮮紅的血霧與塵埃糾纏在一起,點點滴滴灑落在地。
顧惜枝下意識低頭,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掌間。
被拍飛的瞬間,她下意識攥緊了手,簪子竟在不經意間被她拔了出來。
簪尖上還沾染著陸雲錚的血,刺目的紅色落在顧惜枝眼裡,刺得她痴痴一笑,眼淚直流。
她艱難地看向不遠處,陸雲錚正用手緊緊捂著脖子。
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溢出,染紅了他的衣襟和肩膀,他看起來那樣害怕,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陸雲錚只覺徹骨的寒意從傷口處傳來,讓他止不住地打著寒顫。
他死死捂著脖子上冒血的傷口,可鮮血依舊溫熱地滲出,和冰冷的手心形成了怪異又驚悚的反差。
每一滴血的流失,都好似帶走了他的生機,他想要站起身來,卻腿腳發軟。
然而,求生的本能還是驅使著他,拼盡全力朝著門口爬去。
不,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明明昨夜,他才和爹約定好了,要上陣父子兵的啊......
爹......爹......
陸雲錚眼眶泛淚,咬著牙爬向門口,身後拖拽出一道歪歪扭扭、觸目驚心的血痕,留下了他掙扎求生的狼狽印記。
顧惜枝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陸雲錚,見他越來越遠,動了動唇,伴著嘴裡溢出的鮮血,含含糊糊喚了聲:
「雲錚——」
陸雲錚一心求活,耳邊只剩自己的喘息聲,哪裡還聽得到顧惜枝的聲音?
更何況,哪怕他聽清了,也再不可能回頭了。
顧惜枝只覺視線愈發模糊,很快,她連那僅存的一點力氣都消耗殆盡,腦袋無力地偏向一側,臉頰貼在了滿是塵土的地上。
她的目光開始渙散,卻還是努力睜大了眼睛。
她看到,陸雲錚正艱難地抬手拍門。
砰砰——
屋外很快傳來聲響,緊接著門被打開。
一道光亮猛地照進來,刺得顧惜枝下意識眯起了眼。
陸雲錚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整個身子猛地往前一撲,一下子趴在了門檻上。
門外瞬間響起了太監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滿是慌亂與無措。
「陸公子!」
「快來人吶!」
「御醫!快請御醫!」
雜亂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有人將陸雲錚扶了起來。
顧惜枝緊盯著這一幕,呼吸越發吃力。
可奇怪的是,偏偏在這時候,顧惜枝竟淺淺彎了彎嘴角。
「也好,也好......」
她低低念著,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此刻,她的意識已經模糊,周遭的一切喧囂似乎都遠去了。
可讓顧惜枝自己都沒想到的是,生命的最後時刻,闖進她意識里的人,竟然是沈嘉歲。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在別院,她跪在莫媽媽的屍身旁,雙目無神,萬念俱灰之時,沈嘉歲忽然這樣問她。
她聞聲仰頭,瞧見沈嘉歲背著光站在她面前,神情晦暗不清。
她沒應答。
這時候,沈嘉歲卻忽然俯身,撿起了她掉落在地的簪子。
這根簪子是特別的。
簪頭磨得很尖,是她吸取上元節那日的教訓,插在發間以備不時之需的。
每個因手腕骨碎而劇痛難忍的夜晚,她都懊悔不已。
若那日她的簪子足夠尖,那麼劃破沈嘉歲手掌時,想必已經挑斷沈嘉歲的手筋了!
她以為沈嘉歲要用這根簪子了結了她,索性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誰知片刻後,她感覺發間一重,竟是沈嘉歲替她將簪子又插了回去。
她原還想不明白,沈嘉歲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
此時此刻,她懂了。
沈嘉歲分明是猜到,她不會甘心就此孤身赴死,於是給她留下了「一把刀」,一把刺向雲錚的刀。
是啊,她和雲錚同樣有錯,為何最後受死的只有她呢?
哪怕是死,雲錚也該陪她一起才是!
直到拔出簪子的前一刻,她都是這般想著。
可是看著雲錚的臉,想到他因為自己一聲呼喊就去而復返,她最終還是......
人心啊......
顧惜枝心裡隱隱閃過一絲自嘲,轉瞬間卻又溢出了一絲得意。
沈嘉歲,人心似海,豈能讓你次次料事如神?
可惜,我已經看不到你得知消息時,難掩錯愕的神情了。
真不甘心啊......
我顧惜枝跌落塵埃,死得如此狼狽,而你沈嘉歲卻事事如意,往後只會更是風光無限。
你真是命好。
你沈嘉歲只是比我命好罷了。
我若有你這樣的出身,有一個像義父一樣的親生父親,我只會比你更加出色!
我不會懺悔,我只是在這世間拼命掙扎向前,想把最好的一切爭取到手,僅此而已!
顧惜枝反反覆覆這樣告訴自己。
仿佛如此一來,哪怕是死,她也不會露怯,不會後悔,甚至滿懷悲壯。
可不知為何.......
當冰冷與孤寂齊齊逼來,想到自己至死仍孑然一身,機關算盡,卻定格在如此狼狽又絕望的姿態里,她還是沒忍住流下了眼淚。
生命的燭火即將熄滅。
顧惜枝拼盡全力蜷縮起來,最後的最後,竟渴望著能有那麼一絲溫暖來包裹自己。
眼帘慢慢闔上。
滿目的花燈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她還未緩過神來,忽而身旁有人緊緊牽住她的手,帶著她穿梭在人群中,肆意奔跑。
「惜枝,吃浮圓子去!」
她聞聲驚駭抬頭,卻瞧見沈嘉歲在漫天花燈里回頭望她,臉上的笑容純粹又燦爛。
顧惜枝呆怔住了。
心中閃過此生最後一個念頭,卻是再也沒機會解開的困惑。
真的好奇怪啊。
她明明一點也不喜歡吃浮圓子。
她這一生,明明最厭惡的就是沈嘉歲。
可為何臨死前,記憶中湧起的最溫暖,偏偏是......
真是荒唐。
一念藏惡,一生行險,一世困執,至死,都是荒唐。
.......
沈嘉歲正匆匆往宮門口趕去,只因心中還惦記著一件事。
然而,方行至半途,她卻突然心有所感般,緩緩勒住了韁繩。
馬兒乖乖止了步,馬蹄輕踏地面。
沈嘉歲跟著身子輕晃,怔忡片刻後,仰頭遙望皇宮方向。
天色明淨,湛藍得如同水洗過一般。
正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