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扶蘇、嬴政相視無語。
贏野則是繼續說道:「大父,在孫兒看來,您與父親之間的矛盾,大抵上便可以說的上是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八個字罷了。」
「若是能夠有個時間、有個機會好好的交流、好好的溝通,怎麼可能走到今日這一步你?」
他沒有等兩人反應的時間,直接看著扶蘇問道:「父親,今日我問您,您為何一直稱自己為臣子,而非是將自己先當成是「兒子」再當成是大父的「臣子」?」
扶蘇愣在那裡,思緒不知道回到了什麼時候。
嬴政也是看向扶蘇,等待著扶蘇的答案。
這個問題是橫在嬴政與扶蘇之間的心結,也是最大的一個心結.....
嬴政此生缺臣子麼?
不缺。
他缺「父子之情」麼?
缺....
扶蘇是什麼人呢?
扶蘇是嬴政的長子,在擁有扶蘇的時候,嬴政方才親政,尚且年輕,還不是後來橫掃天下的始皇帝,甚至不是獨霸秦國朝堂掃除呂不韋、嫪毐的那位秦王。
他只是嬴政。
一個剛剛當了父親的少年郎罷了。
他只是一個父親早死,母親並不疼愛他的一個缺愛的少年郎罷了。
人終究會為童年所不能夠得到之物而困居終生,嬴政同樣是如此,所以在有了第一個孩子之後,他投入了大量的情感。
只是後來,隨著家國事務的忙碌,所以嬴政只能夠放下小家而顧念大家。
他邁步走向了橫掃天下的道路,在這個過程中,將自己的孩子交給了「儒家」,交給了一眾....看起來沒有問題的讀書人。
嬴政在為自己的兒子鋪路。
為什麼?
因為嬴政以一種天生王者的敏銳嗅覺察覺到了,察覺到了天下在自己的手中能夠一統,而那個時候下一代秦王便不需要接受一個「爛攤子」,不需要繼續使用「法家」的思想去強行的將家國捆在一起。
嬴政愛扶蘇麼?
是愛的。
所以他願意用「自己」的名聲,來為扶蘇鋪路。
始皇帝霸道,二世皇帝仁德;始皇帝時期律法嚴苛,二世皇帝時期仁政治國;始皇帝獨裁,二世皇帝少年有賢名,善於聽取大賢們的意見。
這是一個對照組。
嬴政是將扶蘇當成下一代接班人來培養的.....
只是中間出了一些問題。
扶蘇的思緒緩慢的回籠,此時的他看著嬴政,好似又回到了當初那個時候。
他只是低著頭,說道:「不是父親說的麼.....」
「長公子迂腐,不堪大任,不能為君。」
扶蘇抬起頭,臉上帶著自嘲的苦笑:「兒臣知道,兒臣不是父親心裡最好的那個繼承者,所以兒臣便做好一個「臣子」應該做好的事情。」
他的眼神中帶著迷茫:「可是兒子難道又做錯了麼?」
不堪大任...不能為君.....
這....便是扶蘇一直以來不將自己當成「太子」,當成「接任者」,反而是站在一個「臣子」的角度去做事情的原因麼?
扶蘇的聲音還在繼續。
「而且....」
他茫然的抬起頭:「不是父親說的麼?朝堂上君君臣臣,禮不可廢?」
嬴政皺眉。
此時的他已然處於一種暴怒的狀態中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君君臣臣,禮不可廢?」
扶蘇同樣茫然,唯有跪伏在角落中的趙高整個人都在害怕的顫抖,他低著頭,背後的冷汗幾乎已經將衣衫打濕了。
「五年前....父親令當時還是常侍的趙府令交給我的書中....特意將「禮」這一行勾畫了出來,不就是為了提醒我麼?」
五年前?
交給扶蘇的書?
嬴政瞬間扭過頭,看著跪在那裡的趙高。
「好啊.....」
嬴政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了這兩個字,他的笑聲中帶著幾乎可以毀滅一切的憤怒!
「好一個趙府令!」
嬴政猛的回過頭,看向扶蘇。
「此外!那句「不堪大任,不可為君」的話,是你從誰的口中聽出來的?」
「也是這位趙府令?」
扶蘇低著頭,此時的他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看向嬴政:「此話是我當時在章台宮外聽到的,出自父親之口啊....」
「那一日父親正在與王老將軍交談,趙府令領我前往章台宮,我在宮外聽到了這話。」
「可是等我進去了之後,父親與王老將軍便不說了。」
「莫非....不是如此麼?」
「可....兒臣不可能聽錯的啊?」
嬴政的記憶則是回到了那一日。
這話他的確是說過,但前面還有至關重要的.....那就是他說的並非是扶蘇,而是「此時」的扶蘇!
他說的並非是「不堪大任,不能為君」。
這句話的原話是。
「扶蘇還過於稚嫩,尚且沒有雷霆手段,還需要再鍛鍊兩年。此時還是不堪大任,不能為君啊。看來朕還要在撐幾年。」
這是一句掐頭去尾的話!
暴怒中的嬴政直接站了起來,他走到了趙高的身邊,怒急之下一腳踹了過去!
周圍的宮女全都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大殿之外的士卒聽到聲音連忙進來,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說話,只是開口道:「陛下,您沒事吧?」
嬴政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後說道:「無事。」
「都出去!」
等到士卒的人都出去了之後,嬴政方才是像是看一個死人一樣掃了趙高一眼,而後看向贏野。
「我想....趙高這些年做的應該還不只是這些吧?」
「還有什麼?」
「或者說....野兒,你還知道什麼?」
贏野面對嬴政銳利的目光嘿嘿一笑,此時的嬴政已經變成了一個「護犢子」的老虎,他當然可以繼續說了。
「大父,其實只是一些很細小的「誤會」和「體貼」罷了。」
他指了指趙高說道:「方才此人前來回稟「胡亥」叔父的事情,大父是否覺著是在為您解圍?」
「畢竟那個時候,父親已經陷入了沉默。」
「您為了不與父親繼續爭吵,這個時候體貼的趙高出來給了個「台階」,您是不是就順勢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