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面露狐媚之態,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尖細而柔媚,直好似有個狐仙兒附在了他身上一樣!
那兩個爛臉人站在窖池邊,眼看著石蛋子好似被詭附身了一般,兩人的爛臉上,都露出明顯的恐慌之色!
就連錢朝東都身形一僵,有些不敢上前!
當下石蛋子的情形看起來分外詭異,是以這幾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周昌看了看堆在窖池兩旁的糧食,糧食堆里,不曾長出一絲妄念菌絲,他又轉眼看向棺材裡仍在向眾人『討封』的石蛋子。
他心裡有了譜,便盯著石蛋子,向錢朝東出聲道:「看來我師叔的瘋病一點兒也沒好,還得繼續關在窖里,加大力度——
現在還是繼續把他封在棺材裡,先關上三天再說吧。」
「對!對!」
錢朝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眼神遲疑地看著棺材裡還是那副鬼附身模樣的石蛋子,朝兩個爛臉人揮揮手:「去,把棺材封住!」
先前表現兇惡的爛臉人,此時畏懼地蜷縮著身形,在錢朝東目光威逼下,才慢慢搬起了棺蓋。
棺室里的石蛋子,眼看著自己要再一次被封在棺材裡,他眼中閃過一絲焦急,忽地把腿一蹬,頭一歪,整個人猛地痙攣抽搐起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錢朝東、兩個爛臉人大驚失色,趕忙後退,遠離窖池。
唯獨周昌站在窖池邊,安靜看著石蛋子抽搐過後,原本無神的雙眼也漸有了神采。
石蛋子眼神茫然地看著周昌:「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瘋病沒被治好,還得繼續治療。」周昌眼神沉重,「如今只能把你自己一個人關在這地窖里,等你的病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再放你出去。」
少年人看著周昌沉凝的神色,他眼角猛地跳了跳。
慌張之色根本就壓不住,已然溢於言表。
「我、我沒病!」
「不,你有病,剛才黃大仙上你的身了。錢管事,趁他這會兒能回過魂兒,快先把他的棺材封起來吧!」
「我我我——周師——周大哥,我真沒病哇!
剛才都是我裝的!
我就是想著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以後都不敢再關我,把我從這地窖里攆走……」石蛋子哭喪著臉,一股腦地把自己的籌謀全倒了出來。
周昌聽得石蛋子這番言辭,他忽然勾起嘴角,無聲地咧嘴大笑了一下。
隨後,又迅速收斂作面無表情的模樣。
被嚇得不斷後退的錢朝東與那兩個爛臉人,聽著周昌與石蛋子的對話,也回過了味,頓又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
「王八蛋,還敢裝鬼來嚇老子!
看我不把你屎給你打出來!」
錢朝東滿臉肥肉顫動著,一蹲身下去,醋缽似的拳頭攥住了石蛋子的衣裳,將他從棺室里薅了出來,另一個拳頭跟著就要照石蛋子頭上砸落!
這看起來和善寬厚的肥漢,忽地一下發起狂來,頓有一種露出真面目、惡嘴臉的感覺!
石蛋子被嚇得臉龐煞白,緊閉上眼,兩顆淚珠兒登時就擠出了眼角。
「他是憑溫家人給的工票下到窖里來的。
他師父和溫家人交情不錯——打壞了他,他師父少不得去找溫家人去討說法。」周昌站在錢朝東身側,像一截木樁子一樣,他聲音都輕悄悄的,似沒什麼存在感。
然而,這陰惻惻的聲音,卻止住了錢朝東繼續發狂。
錢朝東扭頭,惡狠狠地瞪了面無表情的周昌一眼,旋而悶哼一聲,把石蛋子提起來,丟到了窖池邊沿上。
他還伸手為石蛋子抹平了被攥起褶皺的衣裳:「你沒有瘋病,明天別來了啊。」
石蛋子聞聲又驚又喜。
「你明天繼續。」錢朝東伸手指著周昌的臉,又將先前對周昌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好。」
周昌欣然答允。
一行人由錢朝東帶領著,沿迂迴曲折的坡道朝頂上走。
沿途坡道兩側的米墳、糧食山都被挖開來,一個個男女老幼從棺材裡爬出來,站在坡道兩旁。
唯在錢朝東今下領著人朝上走的時候,這些木木呆呆、失魂落魄的人們,才像是找到了領頭羊一般,跟在錢朝東身後。
看著身邊搖晃著雙臂,緩慢走過的人,周昌從他們眼裡已找不到任何神采。
這些人來酒坊里治療瘋病癔症,如今他們委實也沒有了瘋癲的跡象——可他們一個個都好似被抽走了魂兒,變成了傻子……
這也算是將瘋病治好了?
那又為何——為何石蛋子反而還能活蹦亂跳,暫時沒有變傻的跡象?
周昌自身情況特殊,不能與這些人一概而論,而石蛋子雖然會裝鬼嚇人,卻終究是個正常人,他為何不像酒窖里的其他人一樣變得如行屍走肉一般?
人群沉默如羊群,被無形的力量驅趕著,魚貫走出了米墳。
同樣沒有一點光亮的平棚內屋中,周昌忽然生出一種被窺視的感覺,他耷拉著眼眉,在某一刻,猝然轉頭看向某處——
人群中,那兩個爛臉人並排走著。
隨著周昌猝然轉頭,他們都下意識地挪開目光,緊跟著又更兇狠地朝周昌瞪了回來。
此時,周昌已轉回了頭,繼續朝前走。
這兩個人,為什麼要窺視自己?
他們身上又有什麼秘密?
內屋僅有的那扇黑漆木門,被錢朝東拉開門栓,將門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勉強通過的縫隙。
門外頭的天光漏了進來。
先前將周昌兩個送進內屋的酒坊主事,今下已早早地候在門外。
「你先出去。」
錢朝東推了周昌一把。
周昌順勢擠過門縫,聽到錢朝東與酒坊主事說道:「他的瘋病還沒好,明天得讓他繼續來。」
酒坊主事若有所思地看了周昌一眼,諂媚地應了一聲好。
隨後,錢朝東又把石蛋子拉了過來,推到門縫外。
他叫酒坊主事附耳過來,與其極小聲的言語了幾句。
周昌耳朵微動,卻把他的話聽得明白:「這小孩兒聰明!機靈!
那麼多人,只有他和那個原本發癔症癱瘓了的,還能活蹦亂跳。玉女潭那邊缺個看水工,多給些錢,把他招去做事。」
酒坊主事點著頭,轉過來又不露聲色地看了石蛋子一眼。
他隨後領著渾渾噩噩的人群,穿過了酒坊後院,從大堂門廳里走了出去。
永盛酒坊高聳的門樓下,排著長隊等著買酒的人、為了一口酒賣身的人、伸長了脖子試圖吸取空中漂浮酒氣的人……比晨間更多。
人聲鼎沸。
有部分一直守候在門樓前的人,眼看著酒坊管事領著一群人走出門廳,立刻呼啦一大片圍攏了過來。
他們競相與管事身後那些進酒窖治瘋病的人們相認。
「爹,你覺得好些了嗎?」
「你還有沒有再看到那個花棉襖的偷臉狐子?」
「管事,我媳婦怎麼好像變傻了,不認得我了?」
「是啊……我兒子都不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