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周昌隨紙臉兒一步邁入潭水中,潭水依舊靜寂無聲,好似變作了澄澈透明的沼澤,將周昌與紙臉兒吞沒——
他的身形向下徐徐陷落,環繞身周的潭水軟爛如泥。
潭水淹沒過他的頭頂,四下周流的、無形無色的潭水有剎那變作虛幻斑斕氣息的徵兆,只是在轉眼間又恢復得看似正常了——這座深潭之內,充斥著濃重的『饗氣』。
濃郁饗氣,甚至化作了潭池中的水!
復歸常態的潭水在周昌身畔輕輕流淌,像是女子纏綿溫軟的藕臂。
周昌腦海里方才閃過這樣的念頭,流淌在周圍、柔軟若陷泥的潭水,便真箇化作了一條條雪白柔軟的手臂!
一個個美麗青春的女子秀髮如雲,在水中飄散。
『她們』手臂連著手臂,在水下環繞著周昌,翩翩起舞!
周昌眼中的世界開始變得混亂,這是饗氣侵染性魂的徵兆!
正在這時,一縷縷雪白透明的藕絲從白秀娥身上游曳而出,圍著周昌纏繞了一圈又一圈,那一縷縷藕絲接連著周昌的念絲,令他念絲增長,在這迷亂饗氣之中,仍舊保持了神智!
紙臉兒拉著他,繼續向下游。
那些溫軟透明的女子,被周昌的身形撞開。
她們透明無色的軀殼,密密麻麻地擁擠在潭水之中,猶如一具具被掏空了內里的腐木,只能隨波逐流。
微白透明的絲線,從她們的軀殼裡密密匝匝地游曳而下,一直垂墜至潭池底。
新娘潭最底部,真有一節節蓮藕。
漆黑污濁的淤泥里,雪白如人肢體的蓮藕於其下伏延,隨著淤泥被潭水掃落,藕節乍現只鱗片爪。
無數深陷泥淖的藕節,簇擁著唯一一道破開淤泥,在潭水裡搖曳身姿的蓮藕。
那道蓮藕共有九節,表面生著細密藕絲。
擁擠在潭水中的那些溫軟透明的『女子』,她們軀殼裡游曳著的藕絲,全來自於這一株九節蓮藕。
九節蓮藕仍在向外發散大量的藕絲。
一小部分藕絲游曳向了白秀娥,與她身上的藕絲相連。
剩餘大部分藕絲圍著潭池底的另一塊蓮藕纏繞了一層又一層。
在藕絲層層疊疊纏繞下,那一塊蓮藕竟然顯出了人形的輪廓,它身上的藕孔比針眼更細密,竟如同人的毛孔一樣。
看著那長成人形的蓮藕,周昌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
紙臉兒的聲音傳來,輕飄飄的,但在水下依舊無比清晰:「郎君可曾聽過『哪吒鬧海』的戲呢?那出戲裡,哪吒將龍王三太子抽筋扒皮,因而惡了東海龍王。
東海龍王便召集四海神靈,要水淹哪吒的家鄉,哪吒因此受其父斥責,所以削骨還父,削肉還母……
最終,他在九節仙藕里寄託魂魄,得以再生。
你覺得,這蓮藕真能化而為人嗎?
能化為人的蓮藕,會不會原本就是人的屍骸變成的?」
哪吒、蓮藕、屍骸……
周昌聽著紙臉兒的話,隱約有一種對方似在暗示自己什麼的感覺。
但紙臉兒言辭遮遮掩掩,僅僅憑藉這寥寥幾句『暗語』,他卻不能真正將線索連接起來,窺見其中暗藏的真相。
此時,那紙臉兒忽然輕輕哼起了不知是何種語言的歌兒,歌聲空靈而悠遠,好似大雪簌簌落在山中:「嗡嗒咧,都嗒咧,都咧梭哈……嗡嗒咧,都嗒咧,都咧梭哈……」
伴隨著她的歌聲,周昌視野里,本已變作澄澈透明的潭池之水,再度虛幻斑斕起來。
滾滾饗氣,浸淹了他的視線!
他看到,那埋藏於淤泥之中的一節節蓮藕,變作了一個個女子腫脹蒼白的屍骸!
眾多女屍身上纏裹著花花綠綠的碎布,簇擁著那破淤泥而出的九節蓮藕——那九節蓮藕,變作了九個眉目不同的妙齡女子!
最底下那一節,作為蓮藕之根的女子,穿著嫁衣,過去許多年月,那鳳冠霞帔已褪成紅白交雜的斑駁顏色,但女子容顏未改,她秀髮如雲如瀑,飄散秀髮下的面龐,與白秀娥竟有八分相似!
這與白秀娥肖似的女子,身上飄散著纏綿的藕絲,將另外七個穿著各種花布衣裳的女子纏繞了起來。
七個女子如同蓮子,緊緊環繞著蓮心另一個穿著鳳冠霞帔的女子。
那個女子身上的嫁衣,如今尚還明艷,未有褪色。
只是她清秀柔弱的面孔上,露在外面的手掌上,布滿了一個個藕孔,無色藕絲從中流淌出,像水一樣!
這個女子,正是白秀娥!
九節蓮藕,其實是白秀娥與另外七個未名女子,加上疑似『白家奶奶』攏共七個女子組成!
「跑……跑……」
白秀娥輕聲呢喃著。
她流著淚的面孔,陡又變作了紙臉兒的模樣。
空靈清淨的歌聲縈繞在周昌耳畔,周昌視野里的景象卻愈發模糊,他的意識漸漸回向黑暗深處,猶如歸於母親的懷抱——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那被眾多藕絲纏繞著、顯現出人形輪廓的另一節蓮藕上。
在性魂行將徹底陷入沉睡之時,周昌曾瀏覽過的《大品心丹經》中的內容,又一次從他眼眶裡流淌出來了,那些殘缺扭曲的漢字形,在他眼前飛快排列重組著。
他眼睛裡看到一陣聲音:「蓮身詭藕神精……
神精未經天煉,心識混沌空空……
誦持忽來咒精生我智識與我通……
忽來咒,忽來咒,喚來黑譎狂,眼下天地廣……」
神精,神精……
周昌的心識捕捉著那陣信息里的關鍵信息,他腦海里由此產生諸多其他的聯想。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讀懂《大品心丹經》的時候,大品心丹經中提及的『卵鞘雛形那拏天』……
神精,卵鞘雛形……
最後一個念頭在周昌腦海里翻滾了一陣,他終於抵受不住歸於母體一般的困意,念頭徹底沉睡於黑暗中。
……
「嘭!嘭!嘭!」
菜刀剁砍血肉、砸擊砧板的聲音,在周昌耳畔響個不停。
他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終於被這一陣陣充滿暴躁意味的砍擊聲喚醒。
他慢慢睜開眼——
一排排掛在鐵鉤上、被剝去皮毛的白皮肉狗,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