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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靜心堂

2024-12-30 00:11:08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狩獵隊伍回了汋陽城,顧經年先是隨裴念到開平司向提司徐允稟報當夜發生之事。

  「此案不可再大張旗鼓。」

  徐允聽罷,首先做了這樣的表態。

  之前西郊校場與萬春宮的變亂是掩飾不了,不得不查。這種能夠蓋住的小事,還是不必引得人心惶惶為妥。

  話鋒一轉,他又道:「但養虺煉藥,此皆歪門邪道,絕不能容!若再遇這等妖人,務必將其斬殺!」

  「是!」

  堂上幾人應得很響。

  顧經年之前聽晁矩之說一切是出於宰相的計劃,覺得朝廷灰暗,此時徐允這番表態與眾人的氣勢……不論如何,至少在明面上讓他看到了正義。

  徐允臉色愈發肅然,道:「開平司之職責乃餒定萬民,但有某些人本末倒置,將精力放在追查妖人所煉製之物上。你等切不可聽其擺布,誤入歧途,明白嗎?」

  「明白!」

  話說到這個份上,南衙的兩個提司之間,政見不合,顯然已是明面上的事了。

  站在顧經年的立場上,若徐允能除掉鄭匡甫、梅承宗等人,杜絕煉化異類之妖術,不再搜尋虺心,當然是好事。

  但他本身就是個異人,且受梅承宗管控,至少目前,並不能信任徐允。

  徐允留下裴念與幾個捕尉說話,讓旁人都退下,撫著花白的鬍鬚,沉吟道:「南衙、北衙職責一向不同,但梅承宗轉任南衙提司以來,尚不適應,因此許多事,老夫得多擔待些……」

  那邊,顧經年退出狻猊堂,走過一條無人的長廊時,被帶去見了梅承宗。

  梅承宗把玩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悠悠道:「你從徐老頭子那兒來的?」

  「是。」

  「他說什麼了?」

  「說要杜絕妖人,禁止再有養虺煉藥之事。」

  「光會說漂亮話。」梅承宗捋著耳邊的頭髮,「說得好像是我縱容他們一般,不過是事情發生了,總得有人收尾。」

  「是。」

  顧經年老老實實把遇見之事都稟報了梅承宗,但隱下了纓搖的部分。最後,不動聲色地挑撥離間了幾句,把禍水引向大藥師。

  他只能賭大藥師與梅承宗之間是信息不互通的,利用他們之間的不信任,在夾縫中尋找一條生路。

  「回想起來,大藥師引我去見他、突然死在我面前,而我什麼也沒做,就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樣,我懷疑他是再次假死,避免我們查他,還請提司示下。」

  「我哪知那老東西是何心思。」梅承宗沒好氣道。

  「提司也不知?」

  「哼,他是鄭匡甫的人,所作所為一直不許北衙干涉,我如何能知曉?我連他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梅承宗彈了彈指甲里並不存在的髒東西,揮手道:「下去吧,既然疑他假死,就繼續查,我還得去找徐允那老東西,把屍體都要過來。」

  顧經年沒想到如此輕易就過關了,依言退了出去。

  出了院落,他抬頭,看到檐角上方的朗朗晴空,情緒莫名地好了一些。

  他忽然明白了,那大藥師背後的勢力雖大,連開平司也動不得,但其所作所為,終究是不容於光天化日,只能如鬼魅夜行。


  那些人既是旁門左道,要對付他也好,藉助他找到纓搖也罷,終究只能在暗地裡出手。

  回了廨房,尤圭正坐那喝著酒、啃著鴨骨頭,轉頭見他來了,訝道:「你不是休三天的假嗎?」

  「恰好遇到緝事,隨她辦了一樁案子,捕尉該多批我兩天假。」

  「吃嗎?」

  「好。」

  顧經年坐下,尤圭看了他一會兒,道:「你有些不一樣了?」

  「哪不一樣?」

  「可能和我混熟了一點,沒那麼生疏了。」

  尤圭隨口說著,捧著酒杯,縮著脖子,也沒個上差的樣子,渾然像一個小老頭,喟嘆道:「我終於快要告老了,這開平司的差事啊,有時覺得黑暗得很,儘是些殘害忠良、大興冤獄之事,可有時又覺得,不說天理正義,好歹我們也保著這一方百姓的秩序,否則,都不知該亂成什麼樣嘍……失言了啊。」

  「我沒聽懂捕尉說什麼。」

  顧經年倒了杯酒喝了,嗆得很。

  尤圭怎麼說也是八品上的武官,俸祿不低,油水又厚,沒想到買的儘是些劣酒。

  兩人坐著喝了一會酒,有差役跑來道:「緝事過來了。」

  尤圭打了個酒嗝,連忙把桌上的酒菜收了,用力搓了搓臉,坐到公案後翻著卷宗,卻怎麼也看不進去。

  還是顧經年提醒他卷宗拿反了。

  不多時,裴念冷著臉走過來,淡淡道:「顧經年,隨我來。」

  「是。」

  顧經年於是起身,跟著裴念出了側門,沿著小巷慢慢走。

  「喝酒了?」

  「喝了一點。」顧經年抬手比了半截指頭,「尤捕尉當值,不敢喝,都是我喝的。」

  「呵。」

  裴念目光落處,少年人兩頰微紅,眼神有些微醺,不像平時那麼淡漠,竟有幾分……乖巧。

  她本來就比他大三歲,只是往常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讓她忽略了這點。

  「開平司內不得飲酒,不知道嗎?」裴念板著臉道。

  「我還在休假。」顧經年理所當然道。

  裴念無話可說。

  小巷很長,走到盡頭,顧經年四下一看,發現自己來過這裡。

  這是開平司的北面,高牆裡面就是北衙大獄,外面則是一條僻靜的、陰氣森森的小巷,巷子裡不見人煙。

  因兩邊的牆太高,陽光並不能照到青石板的地面,兩人走在陰影中,直到了某間小宅子前,裴念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柴門處敲了敲。

  等了一會,有老僕打開了門。

  「禇先生在嗎?」裴念問道。

  「裴緝事稍侯。」

  老僕應了一句,當即關上了門,並沒有因裴念的身份而誠惶誠恐。

  過了會兒,小柴門重新被打開,來的卻是一個青衣小童。

  「裴緝事又來了,裡面請吧。」

  顧經年隨裴念入內,見小柴門內是個雅致院落。

  他確實來過這裡,之前他身受重傷,裴念帶他來讓這個青衣小童為他診治過,當時,這青衣小童還頗為狂傲。

  這次,小童的表情則嚴肅了些。

  幾人步入了竹圃後面的小樓,坐下稍等了片刻,一個中年男子踱步而來。

  遠遠見到對方身影時,顧經年眼神一凝,感到有幾分熟悉。

  「禇先生。」裴念起身,抱拳一禮。

  來的是這此間主人,禇丹青,四旬年紀,器宇軒昂,長發披散,三絡長須,穿了件一塵不染的白衣長袍,飄逸灑脫。

  顧經年有種感覺,認為這個禇丹青正是萬春宮的那個大藥師,身形相像,披的是相似的白袍,手下的僕役也身穿同樣的青衣……這些不能算證據,連線索都不算,穿這種青衣的僕役到處都是。

  說來,那青衣小童身上與劉子延有種相同的氣質,大概是一種睥睨世人的倨傲,雖是仆童,他們心裡卻覺自己高人一等,是高於凡人一等,不論對方是何高官貴胄,卻是凡人。

  而一開始,之所以認為大藥師是劉衡,因顧經年聽到劉子延喚了大藥師一聲「師父」,但這師父為何不能是別的神醫?

  可等到禇丹青走近,顧經年才意識到自己是太緊張了,暗自搖了搖頭,心中道了一句「不是」。

  因為禇丹青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疤痕,乾淨得連斑都不長,而大藥師的臉上卻被他深深地劃了一刀。

  「裴緝事,請坐吧。」

  禇丹青落座,看了顧經年一眼,略略點頭,神態坦蕩自然,很快轉向青衣小童,吩咐道:「鶴殊,上茶。」

  「是。」

  「你們今日過來?有何貴幹?」

  「想向禇先生打聽一件事。」

  禇丹青撫須沉吟,道:「若老夫沒猜錯,當與萬春宮有關?」

  顧經年聽著他的聲音,確實與大藥師不同,再聽得這句話,心中就再次警惕起來。

  裴念問道:「禇先生如何知曉?」

  「西郊之變發生後,老夫便被召到校場,查看了被虺蛭咬傷的那些人,沒多久又聽說了萬春宮出事,且是你負責的案子。」

  顧經年問道:「萬春宮出事時,禇先生在西郊校場?」

  「不錯。」禇丹青道:「原來你們是來查老夫的。」

  「不敢。」裴念道:「是我手下無狀了。」

  禇丹青點點頭,嘆道:「確實是慘狀,但你若是來問老夫,中了虺蛭還能不能醫,老夫也束手無策。」

  「並非如此。」裴念道,「我想打聽一下,禇先生可知,如何把異類煉化成藥?」

  「煉藥?」

  禇丹青眼中浮起思索之色,沉吟道:「原來如此啊。」

  「禇先生果然知曉一些事?」

  「那些虺蛭,恐怕是用來養心的。」禇丹青道:「我曾看過記載,虺蛭若吞食異人之血肉而長出心,則可得異人之特質,竟是真的?「

  「禇先生從何處看來的?」

  「五十多年前,朝廷從崇經書院拿走了一批書籍、筆稿,而在《風物誌》中就夾著師玄道的筆記,關於雄虺的記載上,他便以小字寫了方才那句話。」

  「師玄道?」裴念道:「我為何沒聽過此人?」

  「可聽說過越國的『師門異法』?」禇丹青道,「大瑞根除師門之時,你們還未出生,師玄道若還活著,當有八十歲了吧。」

  「他已死了?」顧經年問道。

  「據說是死了。」

  顧經年於是想到,那大藥師極擅於假死脫身,莫非便是師玄道,可再一回憶,年紀並不對,雖不知大藥師的歲數,但肯定沒有八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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