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江南已經入冬,陰沉的天空飄著飯粒似的雪花。西風一吹,路上的行人紛紛縮起了脖子,抄起了手。
一匹大青騾鼻子噴著熱氣,從北面健步行來。
騾子背上坐了一對青年男女,還有一隻狸花貓端坐在騾子頭上,派頭十足地望著前方。
這自然是離開訪仙鄉的任元和阿瑤一行。
任元打聽得知,長興縣在曲阿縣南邊兩百里的太湖西濱。
要是由著赤豹跑,半天它就能跑到,但因為師姐的病,他們只能白天趕路。
而大白天的,顯然不能騎著只豹子招搖過市。這裡不是訪仙鄉,肯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任元用障眼符把赤豹偽裝成普通的牲口,用正常的速度趕路。他甚至每天都會給赤豹改變模樣,前天是馬,昨天是驢。
今天赤豹就成了騾子,並被勒令一天只能走六十里。所以太陽還沒落山,任元看到前頭不遠有個莊子,就說今天不走了。
「再走一陣子吧,天還早呢。」花狸貓建議道。
任元搖搖頭道:「沒必要。咱們已經進了吳興郡,距離長興縣城還有四十里,歇一宿,明天中午入城正合適。」
「行,聽你的。」花狸貓倒是從善如流,這傢伙有點窩裡橫,在不熟悉的地方相當謹慎。
任元便牽著『騾子』,準備到那莊子上買點活雞活鴨什麼的晚上用。
其實他們的行李吃食,大部分都放在千里船上,但任元沒法把活物帶上船,所以只能現買現用。
來到近前,任元發現這會兒天還亮著呢,莊門卻早早就關了。
但他必須得弄到活物,不然今晚就麻煩了,所以還是叩響了那包鐵大木門上的銅環。
便有莊丁從牆上探出頭來,沒好氣的問道:「幹啥?!」
「抱歉,打擾了。」任元也不著惱,溫聲道:「我們是過路的,想跟莊上買幾隻活雞活鴨,可否行個方便?」
「不方便。」莊丁話沒說完,手裡便多了一小串銅錢。
「實在是我們莊裡有事……」他一掂量沉甸甸的錢串子,這才放緩神色道:「唉,你等著吧,我給你弄兩隻雞去。」
「多謝。」任元點頭道謝。
誰知等來等去,天都擦黑了,卻不見那人回來。
「阿元,不會是被那人耍了吧?」花狸貓焦躁道。
「不至於,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任元搖搖頭。「這是他們家門口,鬧出動靜來,吃不了兜著走。」
果然沒多會兒,莊上緊閉的大門敞開了。
那家丁引著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出來,指著任元道:「就是這位小哥。」
見那管家上下打量自己,任元奇怪問道:「怎麼,賣雞之前還要先驗人嗎?」
「哈哈哈,小哥誤會了。」管家忙笑容滿面地解釋道:「是我們莊主請小哥入內奉茶。」
「太客氣了吧?我只是買只雞而已……」任元推辭道。
「哎,來者是客嘛。這路面上不太平,天馬上就黑了,二位今晚就住在莊裡吧。再者,我們莊主還有事要求小哥,請務必入內一敘。」管家卻拉著他不撒手了,又朝莊丁遞個眼色。那莊丁便將活雞活鴨各一對,掛在了騾子背上。
任元看一眼師姐,阿瑤戴著個斗笠,頭也不抬,顯然已經快等不及了。這下也不好再磨嘰了,便答應道:「好吧,不過我阿姐不太舒服了,勞煩趕緊安排一間客房,讓她先休息。」
「好說好說。」管家對阿瑤沒有任何興趣,便吩咐莊丁趕緊領她去客房。
任元便請管家稍候,自己先安頓好師姐再說。
「不急不急。」管家笑著點點頭。
~~
客房中。
任元先殺雞放血,給師姐解了燃眉之急。
隨著時間的推移,師姐對鮮血的需求也越來越大,之前一碗血就夠,現在得兩碗了。
這讓師姐的心情非常糟糕,眼見著一天天消沉下去。今天任元和花狸貓逗了她半天,總共也沒說十句話……
不過師姐此時還是開口道:「這個地方有點令我歡喜。」
任元和花狸貓對視一眼,卻不喜反憂。因為阿瑤已經開始表現出對陽光和生命的排斥,對黑暗和死亡的偏好了。
「我也覺得這家怪怪的,尤其那管家看我的眼神,勾起了我一些不好的回憶。」任元點點頭。
「那咱們走吧。」師姐道:「我看他們都毫無修行,攔不住你的。」
「哎,來都來了。」任元卻搖頭笑道:「先看看他們要搞什麼名堂再說吧。」
「你又不怕節外生枝了?」阿瑤問道。
「有師姐在,我有什麼好怕的?」任元便笑道:「我在明處,你在暗處保護我就是。」
花狸貓跟任元配合慣了,瞬間就明白,他這是在給懷疑人生的師姐找自信,便馬上附和道:「我們出來行走江湖,應當除暴安良,哪能遇事就縮頭?」
師姐卻搖搖頭道:「我現在什麼法術都不會,怕是保護不了阿元。」
任元便笑道:「師姐就算暫時不能用法術,但現在刀槍不入,力大無窮,速度驚人,感覺敏銳,一個能打我三個,怎麼可能保護不了我?」
「哦,好吧。」阿瑤雖然覺得這讚美怪怪的,但還是答應下來。
~~
任元這才出來客房,跟著管家往內宅走去。
便見宅子裡到處掛起了白燈籠,廊下也垂著白紗,還到處撐著白幔,跟在辦喪禮似的。
不過任元已非初來乍到,知道這鬼氣森森的年代,就流行把昏禮當喪禮辦,連結婚穿的衣服都是白的。
所以看到沒人披麻戴孝,便知道這家應該不是辦喪事。
待走到近前,看清燈籠上的『喜』字時,任元方確定問道:「這是剛辦過喜事?」
「不是,是今晚要辦喜事。」便聽正房廊下有人答道。
說話的是個胖乎乎,滿臉笑容的員外,他沖任元抱拳笑道:「鄙人武康沈氏第十六代孫,忝為沈家莊莊主。」
「原來是沈莊主。」任元便也禮貌回禮道:「我叫任元。」
這年月人們開口就會自報家門,不自報的只有兩種情況,一是名滿天下,無需自報;二是祖上十八代也沒出過一個人物,沒什麼可報的。
顯然任元不可能是前一種。
一般來說,人們的態度都明顯轉冷,這沈莊主卻是二般,看上去反而更高興了。
他熱情地招待了任元,又問起任元家裡的情況。
當聽說任元父母雙亡,與姐姐相依為命時,沈莊主嘴角都壓不住了。
「哎呀,小兄弟真是太可憐了。」沈莊主趕緊揉揉臉道:「如蒙不棄,以後就留在我莊上吧。」
「多謝好意,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任元謝絕道:「聽管家說莊主有事找我?」
「是啊,小哥也看見了,今日家中招婿。奈何男儐相忽然病了,」沈莊主便滿臉懇求道:「按照習俗,我們莊上的人是不能給女婿當儐相的,正急得團團轉,老天爺就把小哥送過來了。」
說著他直起身子,拱手連連道:「求小哥務必救救急,當個伴郎吧!」
「啊?」任元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