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了?
當他被兩個猙獰壯漢痛毆到慘叫連連,在地上縮成一團,再被反絞雙手架起,臉朝下死死壓在辦公桌上時,納爾·里克如是想道。
他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里克的腦瓜子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一片,半個臉頰都沉浸在麻木和痛楚中。
他究竟做錯了什麼?得罪了哪個?「喂,別整死了,」一個冷酷且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還有話要問呢。」
鉗制著他雙臂的力度稍稍鬆了一些。
但里克卻沒法放鬆。
兩分鐘前,他還安然無恙地坐在焰火工場的倉庫辦公室里,有條不紊地讀寫信件,查閱帳本,分派人手,處理事務,愜意地看著外場的工人裝模作樣地給人打包生產焰火用的瀝晶粉。
出乎意料,拿著短刀的兇惡男人沒有再威脅或拷打他,前者輕嗤一聲,似乎略有感慨。
無錯>版#本在6`9書吧讀(!}6^9書吧首.發?本=小^說?。
八年前,紅坊街一夜戰爭之後的命運劇變,讓他顛沛流離,只能灰溜溜逃回南岸領,逃回翡翠城。
撫摸著短刀的男人眯起眼睛,兇惡的外貌流露出一絲狠辣。
碼頭同業團膽小,想洗白生意,甩掉跟他們的關係。叢眾城的翰布爾毒販同行們想搞「合作」,打開西陸銷路。
真tm倒霉透頂。
里克點點頭,下意識地去摸臉上的眼罩,卻被旁邊的大漢死死按住。
他最近的倒霉遭遇里,最糟糕的,也是最逃不脫的部分。
「如果您需要我代寫信件送達拉贊奇老大……」
「不不不用拍,」里克哭喪著臉,「您本來就是血瓶幫里,手底下最硬,最難纏,也是最可怕的一方大佬。」
是泰特·比紹夫?
殘忍的男人冷冷一笑,他使了個眼色,兩邊的手下們齊齊上前,把里克臉朝上死死按住,不讓他掙扎。
不妙。
因為這是命運欠他的。
表情兇狠,動作利落。
可惡!
不是我。
是的,上一次,他付出了代價,得以活著。
倉庫的工人們又都在放假,去參加慶典。
連累整座翡翠城也動盪不安,人人自危。
「是……是的……我們只是賣焰火的,保險柜和錢匣子都在那邊……」
這幫亡命徒,是衝著「頭狼」來的。
是豐沛村田地的那件糾紛案子?也不可能。
居然……
「所以你才需要我完完整整的!尊敬的涅克拉先生!!!」
他呆呆低頭,看著自己重新變得光禿的半截小臂。
他是憑努力,憑實力上來的!
相當不妙。
管理更多的人手。
費梭提拔他,絕對不是因為他骨頭硬。
要怪也只能去怪貝利西亞和幻刃,都是這倆女的,一個蛇蠍美人加一個狠毒婆娘定下的陷阱,他只是得到了上面的授意,負責執行而已。
「我,我工作疏忽,」里克竭力不讓嗓音顫抖,「連累他兒子……不幸身亡。」
里克顫巍巍翻下台面,背靠辦公桌蜷縮起來。
想到這裡,里克苦澀地道:「而拉贊奇老大,他無論選人用人……」
「一切!!」
我們,快些,他們,班次,里克忍受著肚腹的劇痛,堪堪抓住這幾個字眼。
斷面處,連接著肌腱的細索和鉤子被生生拔出,徒留好幾個鮮血淋漓的小孔。
入侵者的頭目——涅克拉眯著眼睛走近他,彎下腰。
里克依舊被按在桌上,他看著眼前的靴底,勉力露出笑容:
里克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
「等一等!」
是以上這些十幾年裡都圍繞著翡翠城和北門橋的生意,眼紅心熱想分一杯羹咬一口肉,卻被「頭狼」拉贊奇·費梭以巧妙手法和雷霆手腕一一拒止,逐個逼退的險惡群狼們?
「我知道啊,」男人擦拭著短刀,不以為意,「所以才要你的舌頭嘛……管毒資的會計被割了舌,這事應該夠大了吧……」
里克頓了一下,著重重複道:
是丹佛·布的同黨?不可能。
而天殺的波蓬家族更絕,仗著靠山是空明宮,竟然想直接參股——參進來控股。
也許還有殺人廢人。
此言一出,周圍的大漢齊齊一怔。
除非要做假帳,否則怎麼可能不識字?很好,至少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而以兄弟會那天招募到的賞金獵人,全是炮灰和臭魚爛蝦,又怎麼可能捉到他,甚至私下窩藏他——」
只見入侵者的領頭人把玩著一隻模具般的黑色假手,饒有興味地甩著上面的鮮血:
無論是現在。
是他應得的。
那必然意味著什麼。
冷靜,納爾。
處理更複雜的流程。
糟糕。
「啊啊啊啊啊——」
拍馬屁算什麼?有舌頭重要嗎?
「嗯?」
「一個普通會計,能用得起這玩意兒?」拿著義肢的男人顯然性格殘忍,他無視里克的慘叫,好整以暇地說完話。
拷問者笑意盈盈,似乎在耐心等他回話。
案板,斧刃,燒紅的鐵夾。
「什麼都告訴我?」
逼尼瑪的逼……
然後解決問題。
或者說,缺過神經病和反社會?
這一定是他們的頭兒。
至於他藏在抽屜暗格里的,伴隨里克渡過風風雨雨的舊折迭手弩……
但不管他們是誰。
即便虧損不低。
一切!「是,是的,」里克苦澀開口,「那事的準備工作……是我負責的。」
里克呼吸一頓,一時間甚至忘記了痛楚。
鳶尾區的青皮窩則跟北門橋外有梁子,看他們不順眼很久了。
男人點點頭,向手下們揮了揮手,向里克示意道:「割了他的舌頭。」
在那個殺人狂羅達的手下?里克麻木地呼吸著。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狼眼,自他回到翡翠城起,就在背後看著他。
毫無預兆,出乎意料。
「因為我……」里克出神地道,「我付出了代價。」
不是!
最近幾天時局不妙,各項生意都出了岔子,而剃頭匠從空明宮帶來的「回信」,則證明新來的王子不怎麼喜歡他們這些泥腿子營生。
「是,是。」里克恍惚道。
里克的頭狠狠砸在桌上,生疼不已。
「那為什麼又來了翡翠城,跟費梭混?」
哦,是手。
周圍的入侵者們齊齊笑了。
里克握緊拳頭。
代價。
但這些人,這些知道他背後是費梭,卻依舊無懼代價的亡命徒……
嘿,瞧瞧現在,居然都有不開眼的犯罪團伙破門而入,白日劫財了。
他還活著。
「你知道我是誰?」
對方的聲音很冷酷,口吻說一不二。
識字?要寫信?
「而且是拉贊奇·費梭最信任的會計?」穿硬靴的入侵者追問道。
「……都歷來謹慎,令人捉摸不透,僅次於他本人的起居行止。」
代價。
奇怪——在極度的恐懼和憤恨中,里克強迫自己思考——黑街兄弟會暗中控制的這家焰火工場,地處翡翠城內偏遠的焚燒街,性質特殊,掩護到位,低調保密。
接下來的回答,他要非常小心。
「這也許得去問希萊小姐,」里克腦筋急轉,嘴上不停,「那殺手因她而逃脫……」
里克面上麻木,卻在心中咬牙怒吼:
想想,跟那晚圍剿殺手有關的人里,有哪些人有理由找他麻煩?
這幫人的真正目的!
等著他。
里克冷冷地想。
里克細細思考。
那個帶頭折磨他的男人尤甚。
或苟且偷生。
「利用斷肢處殘留的肌肉筋腱來控制關節,機械結構很巧妙,雖然不如真手靈活……但應該不便宜?」
紅蝮蛇停頓了一會兒,冷笑道:
「他tm肯定知道!」男人斬釘截鐵,語含恨意,「這世上,最怕最恨洛桑二世的人里,絕對有費梭那個爛人。」
明天起,去看管外面的帳目。
「我向死去的奎德老大發誓,這我是真不知道!」里克立刻道。
里克眼神一茫。
砰!男人猛地一拳捶上辦公桌,差點嚇得里克再次伏地求饒:「別裝了!」
其中一位入侵者重重地坐在本該屬於他的皮質座椅上,把硬靴架上桌面,靴底正對里克的鼻子。
「你怎麼知道的?」
北門橋的圍剿。
「哼,拉贊奇·費梭生平怕死,歷來藏頭縮尾,這不奇怪。」
不能死在這裡。
但里克話沒說完,就看見兇惡的男人一刀紮上辦公桌!把他剩餘的話硬生生嚇回喉嚨里。
等著他去擦屁股,堵漏洞。
里克咬緊牙關,不知不覺扣住僅剩的左拳。
「哦,對了,」兇惡的男人回過頭,皺眉提醒,「完事記得止血——別像上次那樣,會死人的。」
里克疼得冷汗淋漓,涕淚橫流,來回翻滾。
是那些為貪一榜賞金,拿到了不實情報,稀里糊塗不明不白死在那吸血兇徒手上的炮灰?但這事兒怎麼能怪他?
海狼坦甘加和他的卡塞老鄉們,則有意參與海上運輸。
「你骨頭這麼軟,小會計,你老大知道嗎?」對方輕聲道。
尋求自救!
「沒錯,我,納爾·里克,我不僅僅是老闆的代言人。」
如果他能再順手拉幾個討厭的名字下水,比如那個一直覬覦里克生意的……
而就在里克使盡渾身解數捱過劫難,堵住漏洞,擺脫麻煩,在那最漫長的一周活下來,終於以為自己能松出一口氣的時候……
為什麼。
「羅達老大……拿走的。」
「回去告訴你頂頭老大,當然,用寫的:別再躲了,趕緊來見我——他知道我是誰。」
就在這個瞬間,里克突然意識到什麼。
他就知道某一環一定會出問題。
一瞬間,里克抖得不能自已。
畢竟,就連王子殿下身邊的一眾精英高手,都沒能在北門橋外生擒他,或至少幹掉他。
從王都逃回來的失敗者。
「那你tm怎麼還活著?」
還是當年。
他們居然……
不是劫財。
里克冷冷咒罵著。
長夜險惡,就連走慣了城郊夜路的黑街兄弟會,也得謹慎小心戰戰兢兢,在毀滅性的恐怖風暴里匍匐身姿,苟延殘喘。
他孤立無援,毫無準備。
他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
沒錯。
但現在不是縮頭沉默的時候。
兇惡的男人死死盯著里克,這讓後者不禁顫抖,生怕對方一刀捅來:
里克未雨綢繆,不得已果斷「收攤」,大幅減少全城乃至全領的出貨,尤其是涉及運河區碼頭和騎士區軍營(商貿和軍隊歷來是政爭焦點)周邊的生意,無論新老主顧催促再急,出價再高,他們都一概不理。
里克瑟縮了一下,唯唯諾諾:
里克鬆了一口氣。
他用近乎變調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呼:「沒有大事,拉贊奇老大絕不輕易露面!」
至少此時此刻,里克是這樣期盼著。
上一次,他沒死成。
是運送鏈出問題了?
專心,里克,集中注意力。
只剩只手單眼的小會計。
「我不知道拉贊奇老大在哪。」
「否則我就繼續找他的手下麻煩,直到把這縮頭烏龜逼出來為止。」
他們知道這裡是兄弟會的地盤,是凶名赫赫的「頭狼」費梭的地盤。
「如果真有蹊蹺……換作你的老大,他有可能知道嗎?」
關節繃斷的悶響,血液噴濺的窸窣,以及眼前那滿目猩紅,繼而一片漆黑的視野。
入侵者們面面相覷。
「不是……不是所所所有人,都對幻刃和洛桑二世感感感興趣的,」里克竭力平復著呼吸,平息打顫的牙齒,「也不不不不是誰都有膽子打打打劫兄弟會的地盤的……」
里克心頭一緊。
「是啊,看得出來。」
他,一個不起眼的黑幫會計,究竟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做到什麼成績,才能變得跟她一樣?甚至超過她?「我確實見過凱薩琳老大,也不得不配合她,為圍剿殺手做足準備,」里克避開要點,儘量實話實說,「但自從那一夜過後,她就不見了。我最近聽說她又出現了,有幾個人可能會庇護她……」
不可能。
里克的求饒帶著哭腔。
一個不慎,就要枉送性命。
那他就合該得到點什麼,收穫些什麼。
刀婊子。
眼前的男人坐在座位上冷冷道:「凱薩琳就是逃到你這裡,才得到幫助,東山再起的吧。」
這倒霉的騎士侍從,因為被冒名頂替而出了大名,拿到「命定之劍」的外號——順便害得鳶尾花公爵戴罪下獄。從此以後,整個南岸領沒人想跟他扯上關係,就連遠遠在街上不小心看了他一眼,都要猶豫該不該把看見比紹夫的那隻眼睛挖出來燒了以絕後患。
還有泰倫邦的五色會商人,總想進來傾銷原料。
兩次模糊不清,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面」。
不能就這樣死。
「四年!」
該死,偏偏近來翡翠城諸事不寧,兄弟會也焦頭爛額,他最信任的人手們都被分派出去了。
不不不……
所以,他們隸屬於同一組織,不知從什麼渠道打聽到了自己在焰火工場,以及這裡的換班時間。
里克被死死壓著,看著另一個大漢在辦公室里翻找著趁手的工具,很難說此刻究竟是絕望還是恐懼更多一些。
里克眼前一亮,連忙整理儀容,擠出笑容:「當然,我是會計。」
「我拷問了無數人,洛桑就tm在北門橋外,在新郊區貧民窟失的蹤,眾目睽睽之下,在那麼多成名高手眼前!他大變活人不見了!」
「對,黑街兄弟會,聽上去是威風,可在這麼多大人物的眼裡,我們屁也不是!不過就是隨時能踩死的螞蟻!甚至配合空明宮圍剿洛桑二世的命令,都是從兄弟會的高層直接下達的,連拉贊奇老大都無法反對!」
他眼前閃過那一夜的小巷裡,那個斷了一臂,走投無路,卻依舊令人心寒的女人。
不止,還有兄弟會六大巨頭之一的撕裂者安東,他一直想打聽他們的貨源渠道,跟費梭關係惡劣。
當然。
【真的】——他心底的理性之聲謹慎提醒——【神秘的不速之客,偏偏選在你最空虛薄弱的時刻,入侵兄弟會的地盤,真的僅僅是「倒霉透頂」嗎?】
「我什麼都告訴你……只是不要……我的手……手……」
絕不。
他哆嗦著道。
就好像……
納爾·里克。
是的,他只是名聲在外的「頭狼」拉贊奇·費梭,手底下的眾多會計和辦事員之一。
絕對沒人能聯繫到黑街兄弟會——尤其是謹守本分的里克先生的身上。
王國第一大毒梟的手下,什麼時候缺過硬骨頭和愣頭青?
北門橋的事情之後,這傢伙已被自己徹底摸透,全然掌控,早已是囊中之物,不可能有勇氣反客為主。
他們到底是誰?
領頭的男人抽出檯面上的短刀,還在絮絮叨叨地交代里克:
里克不敢回答。
他輕笑道:
納爾·里克,你太笨了,太遲鈍了!
去西荒砍獸人雜種啊!看著他的怯懦反應,男人滿意又不屑地冷哼一聲,這才抽回了短刀。
里克能感受到男人那帶著急躁怒火的唾沫星子噴濺在自己的臉上,但他現在無暇顧及衛生問題:
「我開始明白,費梭才見了你兩面,就上手提拔你的緣故了。」
霎時間,他失去的手臂,以及眼罩下空空如也的眼眶,它們都開始痒痒作痛。
「我幹了四年,才得到提拔的。」
里克情緒一松。
這一次,他也不能死。
這些天裡,里克做了許多保險措施。
是那些為他的死憤憤不平……為他的遭遇打抱不平的人?
兄弟會底層的一個小跑腿,小幫閒。
剛剛不是還……
手?他呆住了。
「你說……什麼?」
里克嘗試著麻木自己,不帶感情地回答:
對方手勁之大,里克被扯得膝蓋離地,嚇得魂不附體。
至少比我知道得多。
至少沒有他們聽到的那麼重要。
媽的,全拜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子所賜——里克憋屈地想道。
在對方繼續折磨他之前,里克趕忙開口:「我說的是實話!」
他知道,對方也許是在立威,也許是在裝逼,也許是在發洩慾望,也許是要打壓他的尊嚴,也許是在對他人無盡的貶低和折辱中尋求……鬼知道尋求什麼。
為什麼當時的她明明潦倒不堪,失去一切,卻依然能令他害怕?令拉贊奇老大忌憚?
而上一次……
「你做了什麼?」
以確保沒人能把魯赫桑大街的傷亡慘案,把那兩撥挑糞工和拉車人的流血衝突,包括雙方老大的不幸遭遇,懷疑到黑街兄弟會——尤其是受人尊敬的里克先生的頭上。
男人和手下們對視一眼。
「這只能是內部人做的!」
全怪那個倒霉王子。
領頭的拷問者強壯,瘋狂,表情凶厲,說一不二,應該是習慣了咄咄逼人,頤指氣使。
那一夜,他慘叫著喊出落日酒吧的名字,供出廢屋逃散乞兒們的名單,為自己減了刑,脫了罪,然後付出了……
他們知道?
鮮血,痛楚,難言的屈辱。
成為些什麼。
「不,求求你——」里克下意識地開始掙扎嘶嚎。
洛桑……二世?里克深吸一口氣,克服恐懼,抬頭對上男人的目光。
「兄弟會的那個瘋子老兵?」
他用袖子包住被扯脫的斷臂,竭力偏過頭,獨眼只能勉強看清室內:五個人。
想到這裡,他眼珠一轉。
「是,是是是,當然,當然,」他急急喘息,只看了一眼就連忙低頭,「您是……是……大名……大名鼎鼎的紅,紅,紅蝮蛇!」
操操操操操!幫尼瑪的忙!里克滿心絕望,他用膝蓋抵著台面,死命踢打撲騰,竭力呼喊:
有些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是……識字……
死人?
什麼?舌頭?
啊?里克大腦一空。
腳步聲傳來。
希望只是劫財。
他就知道。
「他總得有個去處,藏身處。」
它們都掙扎著,想要帶出八年前那一晚的記憶。
兇惡的男人開口了,他皺著眉頭,伸手阻止了屬下的行為。
里克感受著幻肢和眼眶的疼痛,呆呆地想。
如果真缺,吸tm兩口,要什麼膽子沒有?真要靠骨頭硬混出頭,那幹嘛來翡翠城?去斷龍要塞砍北方佬啊。
下一秒,里克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背後手臂被扯緊!糟糕!
里克下意識地捂住右臂。
「你不老實。」
而他既然付出了代價——應有的、足夠的代價。
「很好,本地人,那能否麻煩你告訴我,」男人呸了一聲,「拉贊奇·費梭藏在哪兒?」
倉庫里的保鏢沒有動靜,門外放哨的毫無反應,就連里克多年裡那聊勝於無的報警異能,都來不及給出預警。
是倉儲和加工的絕佳地點。
「我發誓!」
「但你告訴我,只見過兩面,他就放心讓你管帳了?」
「是四年,」里克咬了咬牙,「我是在翡翠城,幹了超過四年之後,才得到機會,被提拔來管……更多的事。」
男人重新坐回原本屬於里克的座位,啼笑皆非地看著會計師那在不知不覺間濕潤的褲子:「代價。」
里克甚至在對方的輕嗤聲,隱約讀出了幾絲認同。
巨大的震驚讓里克一時間忘記了形勢。
可他不是還需要我寫信……
確實是瘋子。
仿佛在說「瞧,就這?」。
他儘量直視對方,好讓男人同時看到自己的真誠與怯懦。
但就在此時,男人卻突然回頭:「算帳的,你識字嗎?」
在他這麼多年的道上經歷里,這樣的人多得足夠填滿終結海眼。
集中精神,里克。
畢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反絞手臂,押上案板了。
紅蝮蛇的刀鋒貼近他的臉頰。
沒錯。
活著!
里克喘息著。
他重新開始思考。
他都不能死在這裡。
這個字眼讓殘忍的紅蝮蛇來了興趣。
里克瞳孔聚焦。
來了。
辦公室里,男人端詳了里克好一會兒,一笑放手。
殘忍的男人輕哼道:
里克下意識重申道:
兩面。
這幫不好惹的狠角色,要是把帳算在幻刃頭上,那是再好不過。
他眼神一厲,話鋒突變:
里克抱著重新斷開的殘缺右臂,在辦公桌上蜷縮著,慘叫出聲。
里克意識到了什麼,他連忙開口:「不不不!我們沒必要這樣——」
看上去都是能打的狠角色,每一個都比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會計師強。
「因為我是……本地人……」
男人自己則扔掉義肢,抽出一把短刀,大步上前。
是衝著他來的,私人恩怨?是魯赫桑大街的善後沒做好?
這才能配得上,他這一路走來的痛苦和折磨。
里克頓時緊張起來。
這也許很反常識,但是跟大多數外人想的不一樣:黑街兄弟會並沒有因為落腳在翡翠城這樣的法治之城而變得溫和。
另一個手下直起腰來——他終於找到了夾子。
里克心情一沉。
真要怪,怎麼不去怪王子?怪他把災難帶到翡翠城?
「眼睛也是?」
「可,可能吧……」
你得到提拔了。
「嘖嘖嘖,看似不起眼,內里卻是矮人的工藝。」
只見他露出殘忍的笑容,一把扣住里克的下巴,緩緩地把刃尖伸進後者的嘴巴。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和周圍的大漢們對了對眼神。
里克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暫時忘記了痛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動作。
他曾經的手。
「我發誓,無論你要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的,什麼都行!什麼都行!」
還有那張冷酷殘暴,毫無人性的面孔……
但他還活著。
是拉贊奇老大的對頭?是宿敵血瓶幫?「流浪者」弗格惱羞成怒於北門橋之圍,怒不可遏要找回場子?還是他看透了好幾場血瓶幫內訌的內幕,想逼問真相?
入侵者笑了笑:
但他們還是來了。
「手怎麼沒的?」男人擦拭著刀鋒。
「求求你!你們沒必要這麼做!」
「求求你,」里克感受著嘴裡的刀刃和血腥味兒,不敢點頭也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含糊不清地求饒,「留留里……」
「四年。」
兇惡的男人轉動著手上的短刀,颳得老舊的辦公桌痛苦呻吟。
整個王后日和翡翠慶典期間,先是連環殺手滿城索命,水屍鬼謠言紛紛擾擾,然後隔壁血瓶幫就爆發內亂人頭滾滾,兩派小混混甚至大打出手燒了魯赫桑大街,更別說詹恩公爵在選將會一夕倒台,官商軍民都人心惶惶混亂不休,然後就是青皮們突然封了北門橋,也不管擾民與否,就要上門圍剿殺手……
「山達拉·羅達?」
該死。
「沒有的事!費梭先生家大業大,手底下的會計數不勝數,我只是其中……之一。」
那件案子無論怎麼看都沒有破綻,只是暴戾的特倫特男爵和狡猾的刁民農戶的衝突。哪怕再往深里挖,也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糧商公會藏身幕後,唆使刁民鬧上審判廳,乃至請了最好的辯護師,想要趁火打劫低價拿地,卻引來大人物注目,最終弄巧成拙搬石砸腳的故事。
他愣住了一秒,旋即緩緩扭頭。
他不可能逃得掉。
不是兩面!
八年前……
「說謊!」
男人擺了擺手,兩個大漢順勢鬆開了他。
躲災避難。
他就知道不能指望手底下那幫泥腿子蠢貨。
所以,這些人,這些亡命徒……是北門橋一事的餘波?
他們來了。
但凡這幫人知道他們打劫的是誰的倉庫……
守在外面的保鏢們,是被用計調開,還是早早遭了暗算?他們又是怎麼避開工場外的崗哨的?倉庫的預警機制怎麼失靈了?里克疑問無數,心亂如麻。
至於那天的帳目為什麼會出那麼大的問題……
兇惡的男人轉了轉短刀,眼神一厲:「你們把他藏在哪兒了?」
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人。
居然把他的義肢……
他毀了一切。
伴隨斷臂上的痛感傳來,記憶里的噩夢場景清晰無誤地在眼前重現。
里克回過神來,羞恥又憤恨。
里克聞言一顫。
這偷雞摸狗的騙子傭兵人雖死了,可還欠著兄弟會的債呢,他們怎麼敢倒回來惹他?是勒文·賈巴里?
開什麼玩笑。
他一把揪住里克的衣領,怒道:
貪婪的糧商公會,跟他們盯上了同一塊地。
他在費梭手下的手下(也許還不止)手下,艱難地用左手簽字,靠單眼閱讀,在各種數不清的記錄和帳本里磨了……整整四年。
他強忍恐懼,連連辯解:
周圍的惡徒們面色不善,只等首領一聲令下。
是底下有人不聽命令,貪得無厭偷偷出貨,捅了簍子惹了禍?
對。
然後這幫不速之客就闖了進來。
還是收攤兒時有失謹慎,讓不懂規矩的外鄉人嗅到倉庫的位置?或是斷供決定過於倉促,有忍不住癮的瘋子混蛋決心鋌而走險?操。
這幫狠人二話不說,毫不留手,先放翻了辦公室里兩名驚慌失措的抄寫員,然後是一位不幸在此時進來匯報的倉儲保管員。
里克心情一涼。
思考,里克!
順便把從意圖逃跑到放棄掙扎的里克,粗暴地按倒在桌面上,殘忍又冷酷。
他迅速開口,防止身邊的幾位大漢也急著拍馬屁:「我才能,才有資格代表『頭狼』本人對外出面,替他操辦一切!」
「因為我……」他嘴唇顫抖。
「但是北門橋,圍剿洛桑二世的那夜,」男人冷冷道,「你就是那個替兄弟會出面,招攬賞金獵人的傢伙,對麼?」
渾渾噩噩,卻也憤恨不甘的四年。
連卡拉克都在外跑腿送信。
手。
「這裡是我的……家鄉。」
「我們得快些,」其中一名入侵者開口,「他們的下一班次在十點。」
他明白了。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話音落下,對方就粗暴地抓起他的頭髮,強迫獨眼的里克跟自己對視,嫌惡道:「要真是那樣……」
「那個吸血鬼,連環殺手,洛桑二世。」
「所以,你是負責這裡的會計,算帳的?」
「好吧,四年,」紅蝮蛇直起腰,渾不在意,「所以你若遭了殃,不就更能把費梭那老狗逼出窩了?」
「哦,拜託!老大,你也太高看我們了……」
里克亡魂大冒。
免得一著不慎,行差踏錯。
是這個小白臉要滅自己的口,以防賈巴里曾經卑躬屈膝——字面意思上的——服務各大權勢人物的秘密桃色史,會被自己拿作把柄威脅他?該死,這個舞劍演員真是既多疑又不厚道,里克明明都還沒開始威脅他呢!那就是……孔格尤?
「而整個北門橋乃至新郊區,除了你們兄弟會,除了黑綢子,除了tm的縮頭烏龜拉贊奇·費梭,還有誰有這能耐,能當眾藏匿洛桑,連空明宮乃至璨星王室的耳目都瞞得過去?」
很多時候,能在這裡紮下根來的黑綢子們,都比王都的兄弟們更狡猾,更惡毒。
畢竟,那夜整個北門橋的人都看見,她虎口奪食,搶走了王子的獵物。
「羅,羅達。」
應得的!「費梭老大生平謹慎,深居淺出,」面對周圍的兇惡眼神,里克字斟句酌,尋找著可能的生機,「這麼多年,我只見過他兩面,兩面。」
這話讓男人頓了一下,他思索了幾秒,鬆開里克。
疼痛恰到好處地傳來。
他們令人印象深刻,卻也是不容置疑地通知他:納爾·里克。
里克眼前一陣恍惚。
太冤枉了。
「而正因拉贊奇老大不方便露面!」
「如果你還能活下來……不能說話的黑幫會計,不是更安全嗎?那我可算幫了費梭的忙呢……」
他早該想到的!
紅蝮蛇眼前一亮:「你在拍我馬屁?」
他們鼠目寸光,做事毛躁,就連晚上起夜脫褲子都能尿錯坑,直到第二天吃飯才發現鍋里一股尿騷味兒……
不不不……
「哪怕真有什麼內幕——這是我能知道的嗎?」里克最後幾乎是哭著把話說完的。
里克深吸一口氣,慶幸著自己又保住了一輪小命。
不是我的問題。
該死,該死……
這幫人渣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怎麼知道能在這裡找到他的?
在他愣神的關頭,自有兩邊的大漢們擠上來,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再度按上檯面,甚至還有一人抓起筆筒里的剪刀!
直到某一天,里克慎之又慎,精心計算的帳目,突然出現了無數紕漏和麻煩。
說話間,里克急急思考。
男人動作一頓,滿是橫肉的臉上出現了忌憚:
沒那麼重要。
「我不知道。」
可是這些黑幫打手的力氣實在太大。
為了小命,他的回答很是恭順,甚至帶著點顫聲。
差點一隻腳踏上獄河擺渡船,里克渾身發抖,心臟撲騰撲騰地跳。
這世上,還有那樣的人嗎?「那你肯定見過刀婊子。」
里克深吸一口氣。
昔日的記憶湧上心頭,里克僅剩的瞳孔開始縮緊。
想都別想!
「沒有我,你找不到他的!」
領頭的男人冷哼一聲,重新抽出短刀。
里克掙扎得越發瘋狂!也越發絕望無力。
他們知道這是黑街兄弟會的據點嗎?是劫財,還是尋仇?
里克嘆了口氣,綁緊滲血的右手袖口。
百步遊俠。
【真的嗎?】
自打那位貴人氣勢洶洶地來了南岸領,空明宮上層就政爭不止,波詭雲譎。
不可能。
鐵蝠會臣服於兄弟會,但隨著人口販賣越發艱難利潤減少,保不准他們有別的想法。
眾人面面相覷。
他忍受著斷臂和精神的雙重疼痛,也許還有兩股間的黏膩和濕潤感。
下一秒,他只聽見「喀嚓」一聲!里克只覺背上的壓力一松,整個人都趴倒在桌子上。
里克深吸一口氣,努力擺正表情,嚴陣以待:
「更是『頭狼』拉贊奇·費梭經由多層考驗後,最終選定的——生意繼承人!」
他的話音落下。
斬釘截鐵。
堅定不移。(本章完)